《|民国沣远|一世长安·将相》非风窃时

45、【四十五】景梅

　　文红出了牢大门，却见一个下人打扮的五短男人抱着一包东西，低着头，急急忙忙往这边赶，走到门口，才发现文红，费力抬起脖子，点了点头笑道：“是美子小姐啊。”
　　“你是干嘛来的？”文红侧头，见男人手里抱着的牛皮纸包裹有些发皱，“这是什么？”
　　“我是郑家的下人，那个男的不是身上有伤么，大爷让给送点药来。”

　　文红点头：“进去吧，进出的时候小心被别人撞见，别这么冒失。”
　　“哎，是。”男人点了点头，侧着身，绕过文红，花钱打点了门口守人，检查了包裹，搜过身，进了去。

　　慕容沣见苏明远心情不好，不说话，自己也觉得再多说也是自讨没趣，两人就这么干巴巴地坐着，半点声响也没有，直到男人的嚓嚓的脚步声响起，很远就听得清楚。慕容沣突然站了起来，从腰间把匕首拔出。

　　男人抱着包裹走到能看见慕容沣的地方，匕首冷光突然沉到他眼里，吓的腿一软：“我就是过来送个东西！您别跟我一小的过不去啊……”

　　“沛林，你吓他干什么。”
　　慕容沣看了一眼苏明远，把匕首推回鞘去，“谁送的，送什么。”
　　“我家郑琳老爷，让送点好药……”男人斜眼看了一眼苏明远，见他脸色发白，“应该是给这位先生的。”

　　慕容沣刚想让他拿回去，又考虑到苏明远身体实在是虚弱，只好点了点头，伸手去接：“给我吧。”
　　“让他拿回去。”苏明远突然冷声说出一句。

　　“您务必得收下，我家老爷说这是一番心意。”
　　“告诉他，我用不着。”苏明远侧过身，“猫哭耗子。”
　　“急什么，给你你就用着，不把身体养好了怎么行。”慕容沣把包裹拿过来，冲着男人一挥手，“下去吧，告诉你家老爷，迟早有一天我让他变成肉泥。”

　　男人看了看慕容沣，唯唯诺诺点了头，退了出去。

　　“你逞什么强，我正发愁没药呢，把手给我，胳膊上有伤吧。”
　　“没有。”苏明远有些不悦地看着慕容沣，见他不信，就把袖子掳起来，白生生的皮肉伤只有一道青紫，“就这么一处，血都没流。”

　　慕容沣走过去，翻了翻苏明远的胳膊，疑惑的抬头看了他一阵，伸手去解长袍的扣子，苏明远伸手拍开慕容沣：“干什么。”
　　“你身上也没伤？”
　　“没有……”
　　“那你回来的时候全身上下哆嗦什么，想吓死人？”
　　“我用力气太大了，一时受不了还不行么？”

　　慕容沣把扣子给苏明远系上：“你？就这么着杀了人？别是把小孩弄死了吧”
　　“慕容沣，这话造孽。”苏明远有些生气。
　　“不对……不对。”慕容沣摆了摆手，突然把包裹塞到苏明远怀里，“打开看看。”

　　把包裹拆开，里面确实是一些药，苏明远来回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纸怎么这么皱。”慕容沣捡起地上的牛皮纸，仔细看一看却只不过是和牛皮纸颜色相近的纸张，微微平开对着小窗的阳光，苏明远起身，慕容沣往后看了看，见没有人，就招呼苏明远过来。
　　“这是什么。”
　　透过阳光，纸张上面的涂层被刮去，染了水。
　　“共，159。”
　　苏明远对着纸失神念了出来，慕容沣一把捂上他的嘴：“小点声。”

　　程谨之站在远处看着沈家平下了车，就急匆匆赶过去：“怎么样。”
　　“没有消息。”沈家平摇头，“不过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四少还平安。”
　　“我们还有多久能赶回去？”
　　“至少……还有两天吧。”沈家平见程谨之有些伤神，“这已经是最快了，我们到了吉林，还有一场恶战，四少这个决定做的仓促，他们有多少人马我们根本不清楚。”
　　“如果免去这场恶战呢？是不是能尽快救他出来？”
　　“夫人，四少让我照顾您，您别多想那么多，把小少爷带好就是了。”

　　“……让我怎么不多想，四少之前留给我的那句话，我琢磨了半天，也得不出个所以然。”
　　“什么……亲哥哥……那件事情？”沈家平想了半天才犹豫问出口。
　　“是，不过那些都不必要，现在四少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夫人，您现在怎么……”

　　“他都叫我程谨之了。”程谨之有些尴尬，连忙捂了口，笑了笑，“你休息休息吧。”
　　“我……休息不得。”沈家平更是尴尬，回头看了一眼景兰，“您得带着小少爷，我这儿还一个活祖宗。”

　　把包裹的纸烧了，苏明远拍打了几下手上的灰，走到慕容沣旁边蹲下：“琢磨什么呢。”慕容沣左右思量还是不保险，又不好直说，摇头，侧过身去，苏明远又绕到他面前站着，“直说吧。”

　　“就这么相信他们，太轻率了。”
　　苏明远走到牢门左右看了看：“沈副官什么时候到？那时候我们也许骨肉为泥了。”
　　“万一是个骗局呢。”慕容沣把苏明远拉过来，“那乱子可就大了。”
　　“他们要想骗我，何必把记号标得那么隐蔽，更何况，你也在这里，哪有总拿我做文章的道理。”苏明远拉开慕容沣的手，“太多疑了，不累么？”
　　“不行，明明是万无一失，欲速则不达，不行。”
　　“什么叫万无一失？”苏明远无奈地出了口气，“早些离开，不好么。”
　　“你——”慕容沣听到脚步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沛林？”女人的声音试探性地唤了出来。

　　文红示意她往前走，慕容沣却背过身去：“你来干什么。”
　　“我……担心你。”
　　“谨之。”苏明远有些惊喜地冲程谨之一笑，走到慕容沣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子，“她冒这么大危险，难道就是来看你的脸子的？”

　　“你的气还没消……”
　　“怎么来就怎么回去，这里不是你呆的。”慕容沣没去看程谨之，“家平他们到哪了？”
　　“还要有两天。”

　　慕容沣看了一眼苏明远：“今天把话说清了吧。”
　　“……”苏明远犹豫一下，看了看程谨之，叹口气，摇头。

　　“沈副官都告诉我了。”程谨之低着头又不吭气，文红拍了拍她的手，走远了些，去盯着外面的人。
　　“都知道了……”苏明远一时有些局促，“谨之，苏家对不起你。”
　　“当然是如此，可……这和你没关系。”程谨之走近了些，“哥，今天我叫你一声哥，可你记着……我的哥哥永远是程信之，而你的妹妹也永远只是苏明玉。”

　　苏明远笑了笑，点头，下巴上的泪顺着脖边沾湿了领子。
　　“我知道……纵使血浓于水……这么多年了，见也没见过，也该淡就淡了……”

　　“四少。”程谨之见慕容沣手指突然攥了起来，笑了出来，“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把一切交给我儿子怎么样？”
　　慕容沣再没犹豫，点了头，程谨之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又看了一眼苏明远：“……你。”
　　“现在还说这些为时过早，走吧，告诉家平，我一切都好，不必太劳碌。”
　　程谨之倒吸了口冷气：“知道。”
　　“快走。”文红突然跑了进来，拉住程谨之，“有人来了，从这边。”
　　程谨之点头，跟着文红从另一头逃了出去。

　　郑琳身后跟着那个送药的男人，苏明远站了起来，慕容沣手指紧箍着他的手腕。
　　男人冲苏明远歪着脖子点了点头。

　　“开门。”郑琳努了努嘴，掌着钥匙的人刚被文红支开，又一脸奇怪的听见有人高声叫他，跑回来，拽过锁，钥匙转了两下，拉开门。

　　慕容沣伸手压住苏明远的肩膀，摇头：“不行。”
　　“没事的。”郑琳伸手拍了拍慕容沣，小声说。
　　“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孙子的命，跟你的姓的辰儿。”
　　慕容沣挑眉：“你是刘文槿的父亲。”
　　郑琳点了点头：“你要了他的命，也算他的报应。”

　　“走吧！”郑琳突然高喊了一声，从慕容沣怀里把苏明远拽了出来，反手扯上牢门，连推带搡地，脚步声越来越远。
　　慕容沣突然瘫坐了下去，好像几百年的事都堆到了一起，理不清头绪，喉咙阵阵发涩。

　　牢房外的天有些阴，苏明远一路盯着郑琳的背影，跟在后头，生怕露出风声。
　　到了郑琳的住处，那地方其实离着小柳雄开的书房正好是上下楼。

　　“出去吧。”郑琳拉过苏明远，招呼送包裹的男人进来，反手要关门，又回头看见屋里倒茶的丫头，“你也出去。”
　　丫头福身，端着茶壶出去。

　　郑琳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把门死死锁上：“明远，这楼不高，你能从后面直接顺着梯子走，会有人接你。”
　　“……让我一个人走？那慕容沣呢？”
　　“他？他是慕容军阀的人，不在我负责之内。”
　　“你还是恨他。”苏明远坐到桌边，不去看郑琳。
　　郑琳拍了拍旁边的那个男人的肩膀，对着苏明远问：“你有子女么？”
　　“没有……”苏明远摇头。
　　“你不懂一个父亲的痛，尽管我知道他罪有应得。”

　　“那为什么……我父亲从来就没为我们这些儿女心疼过……”苏明远眼睛看着茶里倒影着的自己的影子，指尖一动，茶水也会晃一晃，“对我们不管不问，连亲生女儿都能送出去。”

　　“……好了，不说这些了，上面让你来东北查的慕容军阀的资料，你查了没有。”
　　“没有。”
　　郑琳突然压低了声音，像是咆哮一样：“这不是你的办事效率……”
　　“不想查，突然间就不想查了。”苏明远从口袋里掏出申请书，仔细的在桌子上摊开，站起来，塞进郑琳的手里，“麻烦您，替我交上去。”

　　“你疯了，我听说在柳仁的那件事中，还有无辜的人牺牲。”
　　“那是……我的挚友，生死之交。”苏明远坐了回去，推开郑琳要递回来的手，“我下了决心，所以您也不必为我费尽周折了。”

　　男人突然用力咳嗽起来，把卡在嗓子里的东西吐了出来，清咳两声，是女人的尖细声音。
　　“这……”苏明远站了起来，奇怪的看着她。

　　女人走到脸盆边洗了把脸，仔细的抹去脸上的胶和灰黑，拆了脖子上绑着的胶团，扯去身上一层厚厚的衣服。

　　郑琳突然笑了出来：“这小姑娘是慕容军阀的人，虽然长得漂亮，扮男人却是一绝，怎么样，看不出来吧？”

　　“苏军医，怎么，不认识我了？景梅啊。”
　　“……我……你。”苏明远指了指自己，最后看向郑琳，又看看景梅，“我怎么从没听说沛——慕容沣提起过你？在他面前我说过你的名字。”
　　“我化了个南姓，是他的翻译。”景梅笑了笑，“天南地北的人那么多，方言就有不少呢，四少也就能听得懂山东话，川蜀的人一张嘴，他就傻眼了……不过外国话，我可不会。”

　　“这样。我怎么听说……你……”
　　“我没死，你福大命大，我也福大命大，好人都是福大命大的，老天爷保佑呗。”
　　苏明远笑着点了点头：“你来这里是为了慕容沣的事吧。”
　　“是，听说你们那边派了人，沈副官也就让我过来了，这里的变动由我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