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沣远|一世长安·将相》非风窃时

39、【三十九】狼子

　　慕容公馆还是那副老样子，只是许久没有翻新过，院子外铁门上的黑漆有些脱落，一年前还没这么严重，公馆的大门开着。
　　“刚才你说到不可一世。”进了院子，才说出一路上的第一句话，“我要求你收回这句。”
　　苏明远无奈出了口气：“收不回。”
　　“为什么，我倒是觉得他对你已经算的上是仁至义尽了。”沈家平突然回过身来。
　　“沈副官，不了解的事不要妄自臆断。”
　　“你说我不了解？我自问是最了解四少的人。”
　　苏明远自嘲似的往前走了一步：“我不了解他，抱歉。”
　　扫到院子小路两边的雪堆，在阳光下白的刺眼。
　　“四少回来了？”沈家平透过落地窗看到慕容沣正坐在藤椅上喝茶，脱口而出一句，声音不大，苏明远却能听到，“苏先生？”
　　苏明远眼睛突然看向慕容沣，转身要走，沈家平往后跑了几步连忙抓住他，“走什么？来公馆不是也为了四少么。”
　　“不……我为别的。”
　　慕容沣出了门，手里托着茶杯底，白腾的热气浮在空气里，还是那套军装，恐怕赶回来的太急，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过。
　　“四少，看我把谁给你带回来了。”沈家平抓牢了苏明远的胳膊。
　　慕容沣笑着点了点头。
　　苏明远甩开沈家平，趁着慕容沣不注意，连忙把手里的杂志夹上信，塞到袖子里，见慕容沣已经快走到身边：“怎么回来了。”
　　“这是我的地方，我回来还要向你写申请么。”慕容沣抱上苏明远的肩，“走吧。”
　　“谨之呢。”
　　“她去调查姓景的了。”
　　“苏先生对夫人这么关心，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过。”沈家平笑了笑。
　　慕容沣的笑僵了一瞬：“家平，近日你这张嘴像女人一样。”
　　“好了，我错了。”沈家平挑眉道，退了几步，出了院子。
　　眼见着沈家平拐了身，不见了人影，苏明远才回过头。
　　“赶了一夜路？”
　　“是啊。”
　　苏明远手指擦着慕容沣金色肩牌上的垂穗，“那顶像梳了个辫子似的帽子怎么不戴了？”
　　“太沉，总戴着脖子疼。”慕容沣还是笑着，“进去吧，外面冷。”
　　“累么，没休息呢？”
　　“不碍的，经常这样。”慕容沣微微眯着眼，酸疼一阵，确实已经困的睁不开，“之前一有战况，两三不合眼，现在……确实盯不住了。”
　　“走吧。”

　　卧室还是那副老样子，床的对面就是一副钟，一点一点催着人的命。
　　苏明远不动声色地四处看了一看，坐到床远处的椅子，慕容沣则直接倒到了床上。
　　“要是想去看凡儿，等一阵子再去。”慕容沣闭着眼，动也不愿动，“凡儿睡觉轻。”
　　“你对家人还不错。”
　　“……那是我的儿子。”
　　慕容沣话说到一半就渐渐没了声音，呼吸平缓下来，苏明远看他差不多睡着了，才走过去，脱下慕容沣的靴子，把他身子搬正到床上，慕容沣虽然是高挑身材，但也费了一番力气。
　　难得睡的踏实似的，慕容沣连半点反应也没有。苏明远半躺在他身边，手指擦着眉骨，仔细端详着慕容沣的眉目。
　　慕容沣才来苏家的时候，深眼窝，高眉骨，挺鼻薄唇，个子不矮，倒和传统中国人的面目有些相差，小孩笑话他有西洋人的样子，苏老爷却常说这孩子虽俊，但气质凶煞，能成大事。
　　苏明远苦笑道：“沛林哥……这么多年了，你累么。”
　　突然楼下一声婴儿的啼哭，慕容沣像是炸起一样，眼睛猛的瞪了开，翻身下了床。
　　“凡儿。”
　　管家却连忙跑进屋来：“四少，不碍的，小少爷醒了而已，您休息，让奶妈伺候就行了。”
　　“下去吧。”慕容沣回过身，屈指按了按眉心，抬头才猛然想起苏明远，“明远，抱歉，说着话就睡着了。”
　　苏明远摇头：“你睡吧，凡儿……也算是我外甥，我想去看看。”
　　“这孩子最近咬人。”慕容沣笑着坐到床边，把袖子挽起，露出几点疤痕，“儿子给我咬的这疤，是我全身上下最有价值的了。”
　　苏明远点头，走了几步：“知道了。”
　　“对了，你……最近回过苏家么。”
　　“没有……怎么了？”苏明远从门口退了回来，疑惑的望着慕容沣。
　　“其实我离开江南后半年也回去找过你……苏家冷清很多，你们三个孩子都不在家了。”
　　苏明远走回来：“明玉呢？她……”又突然笑了出来，“嫁人了么？”
　　“什么嫁人？你不知道她去日本了？”
　　“她一个女孩子家去那么远做什么？”苏明远心内一阵揣测，“然后呢？说啊。”
　　“你离开之后半个月，她就偷偷溜走了，只留下一个地址，苏明利只是往那边寄钱，但写信却没人回……算是杳无音信了。”
　　慕容沣站了起来：“这些你都不知道？”
　　“我和上面说好，倘若在枫桥上你离开，就让人在那用纸条递给我任务，我去执行，倘若你没走，我就脱离他们。”苏明远脑子里一阵乱，“我一去就将近一年，哪里知道这些。”

　　“……脱离。”慕容沣坐了回去，突然眼里亮了一瞬，“你还当她是你妹妹？”
　　“多少年的亲人了。”苏明远坐到慕容沣身边，“怎么办，要不然……我去日本找她？”
　　“你以为你现在是谁？上面的人正在查你的老底，能让让你跑去日本。”

　　“异国他乡，她万一吃亏了……”苏明远越想越急，手心出了一层冷汗，“怎么办。”
　　“苏明玉……是不是早知道这层关系。”
　　“什么关系？”
　　“我看得出，她对你有男女之情。”慕容沣冷笑，眼睛微合着，“不如你从他们那里退出来，我送你去日本。”

　　“退？”苏明远一时也急的不行，只是哆哆嗦嗦地，“那岂不是……直接进了慕容军阀。”
　　慕容沣神色一转：“你！——这……可如今，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你把申请书写了，我派人送过去。”
　　“让我想想好么。”
　　“还有什么可想的。”慕容沣步步紧逼，“虽说她离开这么久了，可是一时一刻都是要命的，苏明玉生的好看，你难道让她……”

　　“够了。”苏明远深吸着气，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写字台上，扯过一张纸，开了钢笔帽，笔尖颤巍巍地碰了一下纸“可是……那里有很多志同道合的人。”
　　“志同道合的人比比皆是。”慕容沣走过来，从后面按住苏明远的手，“想挽救这个天下的不是那么几十号人。”

　　“……我。”
　　苏明远闭上眼，慕容沣覆在他手上的力度猛的放大，甚至捏的关节发疼：“写！”慕容沣大声喝道，“我命令你写。”
　　“你凭什么！”
　　“因为我是慕容沣。”慕容沣把苏明远的手猛地按到纸上，“立刻写。”

　　说罢，慕容沣直起身来，走开了几步，背身听见苏明远喘气的声音，和着纸上的沙沙声。

　　“拿去。”苏明远走过来，把纸塞到慕容沣怀里，“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慕容沣把纸折叠好，塞到衣服的内兜：“我答应过你什么？”
　　“……你！”
　　“兵不厌诈。”

　　“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
　　苏明远伸手要去夺回信件，慕容沣却身子一转。
　　“错，苏明玉的确去了日本，我不过是借着机会，抓一把油水。”慕容沣盯着苏明远微微笑着，“你放心，只要这封信送过去，他们不会不给我面子的。”
　　“慕容沣……你……”

　　苏明远抓上慕容沣的领子：“真是……禽兽不如。”
　　“我本就不是好人。”慕容沣拍开苏明远的手，“这才是我一向的作风……对了，你难道以为，我好不容易让你留在身边了，还把你送去日本？”
　　“慕容沣啊……”苏明远摇头退了一步，“如果不是我头脑不清，怎么能想不到？”
　　“最可怕的就是人头脑不清……对了，苏明玉我一定会派人去找的。”

　　“你——”
　　“别忘了，你一个人根本就找不到，让你去也没用啊？”慕容沣突然笑了起来，“沈副官！”
　　沈家平带人进了门：“四少。”

　　慕容沣走到沈家平身边，而那两三个军人冲过来扯着苏明远，把他绑到椅子上。

　　“派人去，就说是我亲自吩咐的。”把怀里的信交给沈家平，回头看一眼苏明远，“别那么看着我，狼可从来不是吃素的。”
　　“你都计划好了？”声音有些发颤，苏明远的眼泪顺着脖子沾湿了衣服。
　　慕容沣走过来，捏着苏明远的下巴，眼神温柔起来，“以后……就不用离得那么远了，我没别的意思，只要你不走，你可以像家平那样……我没那个意思。”手指擦去苏明远脸上的泪痕，“你哭什么？我是沛林啊……”
　　“错了，你是慕容沣！”苏明远甩开头，“狼子野心的慕容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