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纯阳][万花]春来早》玄子虚

40、终章.春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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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渟渊抱着满怀的书卷与包裹走进屋，全数堆在师父的书案上。原本就拥挤的桌面显得更为狭窄，连水壶都没了地方搁，唯有一只装着瞿塘峡河沙的茶杯，仍旧安静地摆在林立的卷宗之间，里面生出一棵细细的野草。
　　“师父，叶副将已随易指挥离开武王城，这是他临走之前吩咐让你尽快熟悉的卷宗。”
　　楚指挥看着堆积过顶的书卷，点了点头。
　　“还有一并捎来的糕点。”少年将臂弯里挎着的食盒放在桌角，掀开盖子看了看，露出惊喜的神情，“还是易指挥善解人意……”
　　“拿去分罢。”
　　“师父，你在写什么？”
　　“致歉信——我们得罪了唐门的前辈，自然要表达诚挚歉意。”
　　“啊……”岳渟渊才记起还有这样一档子事，不由转头看向一旁的书案。正伏案看书的唐小河此时也抬起头，与他视线相对。
　　“说来此事算是因你而起，就由你来写这封信罢，渟渊。”楚指挥搁下笔，望着面前的少年，“措辞定要情真意切，不可有半分敷衍，傍晚前交给我。”
　　岳渟渊立马倒退一步，挠了挠头：“呃……对了师父，有你的信。”
　　他打开书卷堆中夹着的包裹，里面有几封信件。楚指挥随手拿起一封，看到上面赤红的交斧图章，拆也未拆，便直接丢回了桌上。岳渟渊见状好奇地凑了过去，问道：“我能看么？”
　　“你随意处理。”
　　岳渟渊打开信封，展开内中的纸，念道：“‘拜楚指挥左右谨启：久不通函，见字如晤。惊悉故友遇伏，秦某不胜心痛’——”
　　“——不知何方宵小，胆敢行此不轨之事……”
　　楚指挥接着他的话头，面无表情地续了下去。岳渟渊盯着信上几乎无差的后文，讶异道：“师父你什么时候看过？”
　　“猜的。”楚指挥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若是秦肆遇刺，我大概也会写同样的信过去。”
　　旁边的唐小河听得嗤笑一声：“怪不得虽然是问候的话，每个字都像是在说‘你没死透真是太遗憾了’。”
　　岳渟渊又拆开一封奇厚无比的信件，一股淡淡的馨香扑面而来。
　　“‘自瞿塘峡一别，颇为想念。恭贺楚兄死里逃生，否则你若赖账，三寨弟子必加倍奉还。瞿塘峡的桃花不知为何多开了一茬，想来是楚兄福大命大。上次提到的商路之事，我尚有疑义，近日会差人前往商谈。本以为楚兄两袖清风，原来竟有这么多产业，浩气盟总指挥果然比当水贼有前途。近来江流集外的鲈鱼格外肥美，可惜你们在南屏山吃不到。’——这都什么跟什么？”岳渟渊念不下去了，他飞快地扫过这封思路跳脱的长信，看到阮不归在连篇废话之后还不忘问候了一下他跟唐小河，并言“好友若改变主意，随时恭候岳小公子入我门下”。
　　“师父要把你卖了。”唐小河凑过来，也将这内容之多生平仅见的长信欣赏了一番，然而他刚接过一张岳渟渊顺手递来的信纸，便皱起眉松开了手，道，“这是什么香？”
　　岳渟渊白了他一眼，低头快速浏览着手中的厚厚一沓，果然看到阮郎又在吹嘘自己的调香手艺：“纸中熏香乃是我潜心多日得意之作‘衾中欢’，此香……”岳渟渊看着后面长篇大论的溢美之词，直接略了过去，唰唰地翻过两页纸，才继续念道，“——如音绕梁，三月不散。”
　　唐小河的神色明显一僵，他猛地后退几步，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袖口，眼角微微抽动。
　　楚指挥拾起飘落在桌上的信纸看了看，笑道：“阮郎的字迹当真好看，清雅俊秀、不失遒劲，刚柔并济、自成筋骨——你们两个应当拿去临摹学习。”
　　“……我宁愿抄书。”唐小河立刻钻回自己的书案前。
　　岳渟渊再拿起一封信，愣了愣，道：“师父，这封信……是林大哥的。”
　　楚指挥敬启：
　　自余告假出游，已半月有余。恰过虞城，正值濯溪，流水泛漫，如君所述。是日晴而有风，虽不雨不雾，而街湿犹不可行。城民好客，邀余共度佳节，踏溪水、登瓷桥，乃祛旧洗晦之意。城中窄桥一百廿九座，皆为瓷制，细观泥孔如星，击之玎玲有声，果不负其盛名，过往嗤之，实乃井蛙之过。
　　余观天地之大，方晓寸身之微，同途陌路，皆因一念。余不日将重归浩气，以弥补挚友之亏欠，亦不负吾志。
　　恭祝安好。
　　林北鸣再拜顿首。
　　“林大哥要回来了！”岳渟渊兴奋的同时又有点担忧，“也不知陆堂主……”
　　“陆堂主那边，由我来说情。”楚指挥轻描淡写地说道，他顿了顿，似乎察觉到气氛有些古怪，抬眼见两个少年正看着他，各自露出了然的神情。
　　“哦……”岳渟渊和唐小河同时点头。
　　楚指挥颇为不解地皱眉：“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师父，这个好像是花圣前辈寄来的。”岳渟渊探手拿起一只狭长的木盒，盒盖的角落雕刻着万花谷的纹章，散发出隐隐的木香。
　　楚指挥似乎有些动容，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微微一愣。
　　岳渟渊凑近，发现里面并无书信，只有半盒泥土，裹覆着一根树枝。
　　楚指挥用手指轻轻抚过这根尚新鲜的枝条，道：“渟渊，小河，随我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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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小河扛着铁锹来到南窗下，弯腰看着地上的泥土。
　　黑衣的身影缓步走来，俯身捧起泥土看了看，道：“就这里罢。”
　　两个少年一齐在土地里挖出两尺见方的坑，楚指挥从盒中取出树枝，将其竖在坑中，岳渟渊连忙跑上前，与师父一道将枝条扶稳。唐小河挥动铁锹，重新将坑填平。
　　岳渟渊一边为新栽的树苗浇水，一边问道：“师父，这是什么树？”
　　“柏树，”楚指挥回答，“长在晴昼海中，比所有人的年岁都要大。”
　　万花谷晴昼海云集了天南海北的奇花异草，却只有一株柏树——树干于地面之上一分为二，一枯一荣，一死一生，相互交缠依偎，在生机盎然的花海之中成为一道奇景，以“生死树”之名著称。
　　“对万花谷弟子而言，生死树的枝条是一道考验——取自同一棵树的枝条，各人拿去栽培，存活的可能性却是五五参半，因此谷中同袍经常戏言打赌，自己拿到的究竟是‘生枝’还是‘死枝’。”
　　岳渟渊闻言，小心翼翼地端详面前的小树苗，道：“那……”
　　仿佛早已猜到徒弟心中所想，楚指挥笑了笑：“哪有什么赌局，不过是各人手艺不同罢了。只要稍加研习，便能摸透此树的喜好习性。”
　　唐小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个地方泥土和阳光俱佳，不成问题。”
　　岳渟渊拍拍胸口，笑道：“我一定会努力照顾的！”
　　唐小河白了他一眼：“就凭你，别弄死就不错了。”
　　楚指挥将手中喷壶中的水缓缓倾倒在树苗下，道：“回去罢。”
　　唐小河扛起铁锹向仓库走去，岳渟渊抱着喷壶，看到楚指挥又回身看向新栽的树苗，似有所思，便问道：“师父，怎么了？”
　　“将生死树的枝条栽培成树，是芳主弟子的出师礼。”
　　楚指挥轻轻道来，仿佛自言自语。岳渟渊一愣，而黑衣的青年已然从他身边走过，道：“走罢，渟渊。”
　　“是，师父！”少年小跑几步，轻快地跟上前。
　　在三人的身后，新插的嫩枝伫立在阳光之下，翠绿的新叶泛着晶莹水光。
　　春归之处，盛夏如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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