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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安非他命 ...

  •   或许是话说错了。或许是做错了。心里千头万绪堵着,可以讲的原本有太多太多,就是太多了,多余到没有一个正确的音可以吐出。
      言语可有一丝分量?谁能凭言语扭转乾坤!
      以她们之间的了解,进门第一眼就应当看透结局。结局都写好了,演出倒虚浮多余。
      人心里想的,和说的做的,都不一样。就是心中所想,也是假的。
      真实的,唯有结局。因为事情从根底里,全都错了。

      高跟鞋在楼梯里叩击出混乱的声响。易非脚一崴,几乎跌出去。被潘泽架住。
      易非咬紧牙,忍着痛继续奔逃。
      跑出公寓大门,却撞到齐磊站在车前。
      易非强压下惊慌失措。“你……怎么在这里?”
      齐磊早准备好说辞,“我不放心你。现在外面太乱了。”
      脸上满是虚伪的关怀,眼睛里却赤裸裸掩饰不成的嫉妒,让人作呕。
      易非吞咽下去,紊乱的呼吸里,声音还算平静,“走吧。回去吧。……我回公司了。送我回公司?”
      齐磊轻轻抚摸易非鬓角的碎发,易非忍耐着,一动不动。齐磊忽然吻过来,吻在易非脸颊。
      再不能克制,泪水忽然滚落,齐磊像完全感觉不到,蛮横地搂住易非。易非推拒,被齐磊狠狠箍在怀里。
      易非来不及开口阻止。荆棘一样的根丛卷住躯体,锋利的刺戳破肌肤,却更加紧迫地缠绕,让人无法呼吸。
      炽烈光线像末日的最后宣告,不断有灼热的红雨滴落,触到发梢、皮肤,似乎有恶臭烧糊的味道。
      齐磊咬住易非抿紧的唇,胡茬像野兽尖锐的毛发扎在易非脸上。
      动物的唾液的臊味。舌头搅在嘴边。易非像受缚的猎物被死死箍住,根本无法撼动。
      眼前的世界逐渐崩塌。
      易非感到自己坚信的那一套何其可笑。她不可能是柔韧的水流,不可能没有心意地任由别人曲折。人就是人本身,有血有肉,有柔软脆弱的心脏。被撕裂时会感到疼痛,会惊慌失措,直觉本能地想要逃脱。
      剧烈的痛楚终于从内心深处翻出,一瞬间淹没头脑,淹没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无法逃脱。
      在赤焰一样滚动的岩浆里,浑身烧起来,没有火光,身体只是一寸寸被熔浆侵蚀,熔化成灰。
      没有别人……没有她保护在身边。……没有她。
      在枪流里的记忆都是假象。易非茫然地向后伸手,什么都摸不到。她是紧紧拦在易非面前,替易非挡掉子弹的那个人么?抑或是诱使易非到枪林弹雨里,却根本不存在。
      虚假的拥抱。从来都没有热度。却总是听到樊云喘息的声响就在耳后。
      回头,回头。是恶魔的私语,不可抗拒的诅咒。
      易非不能回头望。望到从头至尾都仅仅是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千军万马冲刺而来,她呆站在漫天扬沙里,等待被命运吞没。
      几乎要放弃。
      “齐先生。”潘泽拧住齐磊手腕,挡开齐磊。易非退后几步,抵在车门上,大口喘息。
      齐磊挣了一下,潘泽扣着齐磊手腕,有千钧力道。齐磊疼到要呼出声,潘泽马上松开手,退出一步。齐磊狠狠瞪了潘泽一眼,再看易非,易非紧闭着双眼。
      “别这样……很多人。”
      齐磊挤出笑脸,笑着,笑不出。压低嗓子道,“就算是演戏,你该演得真一点。”
      易非咬咬牙,摇头,“你不能这样。”
      和着易非的声音,樊云最后一句话又飘在齐磊耳边。死到临头,她凭什么摆出那么一副笃定的脸孔?什么叫不是你的?!什么叫不能?!
      说得出那样的话,现在人又躲在哪里?
      齐磊皱起眉,但潘泽就站在旁边,随时把齐磊夹到车边。齐磊张了张口,干咳一声,“明天中午来我家吃饭。别忘了。”
      潘泽开车门,挡在两人中间,易非马上钻进车里。

      向楼上望,豆腐块一样无数小窗。每扇窗都是冰冷的。黑黢黢的深洞,是一只只掏空感情的眼,睥睨众生。

      易非靠在车窗边,喉咙里发出陌生的嘶喊,许多天滞涩在胸口的哀恸一同呼出。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只是想要哭,只是被哭制伏了。不断有水涌出,积攒了十几年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流,抽干血液一样从身体每一个细胞榨出。

      潘泽坐在副驾,烦躁地望着眼前不断退去的树木车流。
      不会有人比她对易非更忠心。就算易非不去想如何自保,潘泽也会把出路替易非想好。每一次动作,把自己变成易非体能、力量的延长,不需要易非开口,做好她想要的每一件事。
      在楼上时,潘泽也几乎要拦住樊云,替易非痛揍樊云。死也好活也好,把樊云塞进车扔上飞机,要她永远消失。
      但是这一刻,潘泽感到脑海里只剩下一片令人心烦的空白。

      易非用冰袋敷着红肿的眼睛。天色已黑。还有一个多小时就是和邱永福约好见面的时间。潘泽亲自挑出三个人,在楼下交代最后的安排。
      形势逼人,易非知道自己应该静下心来,确认和邱永福即将发生的谈判。账目连日赶工。即使有樊云之前的准备,也不过搭了个架子。是今晚借以求和的礼物。
      而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眼下只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但心像被挖空了。不断浮现起记忆碎片,樊云说的每句话,和细微的神情。
      并不是毫无端倪。
      易非清楚记起半夜里樊云送她回去。清冷的路上没一辆车。四处都黑,仪表盘亮着水一样的灯光。樊云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摸过来,握住她的手。手指在易非指尖来回摩挲。易非假装睡着,她就一直扣着易非的手。只看着眼前的道路,不敢看易非,不说话。
      樊云是很别扭的人。但从前也并不全是这样。易非很清楚,缺少牵挂,她比谁都更渴望拥有光明正大的恋情。最好不要是同性恋,不要是□□,不要从一开始就被罪恶感追着,每一个看似轻松的目标最终都事倍无功。
      因为这荒唐的身份,一切都宛如夜行的恋爱。习惯了在人前没有语言,甚至不能轻易动作、不能流露表情的辛苦伪装的生活。明明心里在想的,表情是一套,动作是另一套,话到嘴边,早已改去了七八层意思。所以修炼出这样的关系,哪怕只是动作的迟滞,呼吸的细微差别,也可以体会到对方的情绪变化。
      人不是生下来都敏感,但很难有人在这样的关系里不变得敏感。
      这些空气一样无处不在的爱,牵一发动全身,比整个世界本身看起来还要真实得多吧?连空气都是虚假的世界,剩下活着的又算什么呢?
      易非宁可不要这样用心。最好互相都没有过真心。
      不必见到她惨白着脸颤抖地在门口望着,不必觉得她在冻雨里浇透了,身躯也渐渐溶在水里,衣装随时从虚空中飘下。
      一颗泪滴在心里,坠落时却变成尖利匕首。
      易非还要后悔,明明感受到樊云的爱被越来越沉重的杂质拖住。
      像神话中的迷楼,樊云一边设局,同时自困其中。
      每一天扮演着,扮演这一个和那一个的自己。演给所有人看,演给她自己。
      她是这样度过这背叛的三个月?把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过么?永远迷于当下,既不可回头,又努力遗忘未来。
      作茧自缚,她也非做不可。
      倘若在事情发生前识破,就会顺着易非的心意发展么?
      ……
      易非感到身体逐渐麻痹,毫无力气。
      忽然有敲门声。
      潘泽推开门,看到易非偏开头,指尖在眼角飞快地一弹。
      “易总,卓子雄派人来了,问对他有什么安排。”

      八点整在御园大酒店大堂。
      酒店里外,看得出的就有七八个打手,大热天气穿着夹克,不知道怀里藏着什么。潘泽一路贴着易非。回头看,一辆跟了易非一路的宝蓝色福特停在门口。马上酒店里有人上去问,车里的人隔着玻璃亮出警证。
      卓子雄带着两个手下等在门口沙发里。
      易非第一次见到卓子雄。传闻里高大精悍的身形,暗绿色T恤把肌肉绷得紧紧实实。
      没有客套,卓子雄说,“邱永福未必肯让我上去。那么我在这里一直等到您下来。”
      易非知道卓子雄名声很好,言出必践。轻轻点头,“你能在这个时候过来,我很感谢。”
      铃响。大堂里接待的女服务生接了内线,而后递给一个一直靠在那里的眼镜男。男人放下电话,走近过来,“易小姐,卓先生,请跟我上楼。”
      易非望了卓子雄一眼,卓子雄脸上肌肉像刀刻的,没有表情时一副凶相。却对易非异常恭敬。侧身让避,易非当先走着,感觉到卓子雄宽厚的身躯跟在后面。
      赌场清空了。踏在消灭一切声响的地毯上,所有赌博机关闭,平时吸引人的声光全部寂没。西装背心的服务生引路,微微绕路,在里面一间椭圆形赌桌前,邱永福坐着。身后挺立着两个手下。
      邱永福稍稍欠身站起。易非坐在对面留好的位子。侧边还有第三把椅子,卓子雄视若无睹,站在易非身畔。
      邱永福看在眼里。
      易非一身深灰色套装,长发素净地挽着。卓子雄双手交在腰前,目光漠然地落在邱永福身后,眼眸中似有杀气。
      三四天光景,邱永福鬓发白了一圈,眼袋垂落,显出老态。
      易非致哀。邱永福肃穆点头。
      没有人开口。
      光投在牌桌的绒面上,似古罗马斗兽场开阔的视野。每一个人像戴着面具。不动声色。暗藏杀机。
      易非微微扬头,潘泽捧出准备好的账册。邱永福的手下接过来,飞快地翻了几页,摆到邱永福面前。邱永福瞟了一眼。
      易非忽地想,如果樊云也在场。他们都是高高在上地望着,只有她会傻到肉搏上场。在辽阔的场地中央,耀眼的光照底下,小到只有一点黑影。挥汗,流血,都只能供人想象。要到见分晓的时刻,站着或者彻底倒下,才会真的被注目到。
      就为这个让她宁可赌上两人的未来么?
      邱永福叹息,“十年前严打,我一着不慎,被仇人收买了手下,串通警察告密,追到边境。当时从山里出来,九死一生,遇到你爸爸。他给了我这条命。”
      易非微微颔首。
      “我说他给了我这条命。不是因为我当时中了枪没处医,他找医生保下我这条手。也不是因为他帮我安顿人马,东山再起。……是因为他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能挖出叛徒,手刃仇人。——你父亲对我有恩,这么多年,我甘心情愿替易家卖命。”
      易非听懂了,但缓缓道,“不必这样说。邱叔。父亲一直教我,什么恩恩怨怨的,不敢自居。在我眼里您就是长辈。从父亲病重,生意交到我手里,这一年多,是靠你帮扶。”
      邱永福看着易非。易非的年纪还不及家里的侄子,尚且稚嫩。但她早已主揽这地下世界的生杀予夺,谁都没有办法轻视她说出话的分量。
      她说没有恩怨,那么恩怨也就不值一提了。
      硬要提,只能用枪说话。
      易家一直在洗白,易非身边没有多少人手可以调动。今时不同往日,早已不再是血雨里拼杀的年代。但邱永福仍然做过最坏打算,不得已时就算赔上一家老少,他也想放手一搏。
      然而此刻,易非身边站着卓子雄。
      卓子雄血腥清洗,迅速厘清吴振明留下的人马,威名已立。今早才听说,樊云托冉英云牵线,6月8号邱赫出事当晚,卓子雄同时在冉英云地界交易,收了一批十四把冲锋枪。
      邱永福不得不听听看易非的打算。
      易非说分账的事情,父亲在时就有计划,只是一再地被情势拖延着。邱永福辛劳多年,现在已经是时候为自己的家庭独立门户。
      易非将一如既往地支持。
      除去S市本地商户,事关敏感,需要两边商量着处理,其他概不干涉。如果邱永福不反对,易家自然继续帮忙洗钱,卓子雄也继续合作。分利的问题可以从长计议,易非现在即可以保证,邱永福到手的利润只增不减。
      邱永福听完每一个字,张了张口,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
      易非又说,想了一些办法,可以把邱赫的尸体领回来。找邱赫的父母,都说要等着邱永福发话。这样酷热的天气,已经等不起了。就是不为死者的体面,也要体恤活着人的心情,日子总得过下去。
      卓子雄始终冷冷地盯着邱永福。邱永福僵直的身躯渐渐松动,皮肤融化一样垮下来。
      为家人强硬起来,也最终会为家人低头。

      进展比预想更顺利。卓子雄想,这样的结果江于流可以满意了。只不过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两天前,江于流找来时,樊云反水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江于流的车就停在楼下院子里。卓子雄不愿见她,叫手下跟她说,如果只是为她自己,这里的门敞开着,乐意她加入。
      楼下忽然传来骚乱声。江于流拔了枪,从人堆里大步流星地挤上楼。
      百叶窗合着,白日里开着荧光灯。风扇划动灯光,传来嗡嗡的声响。
      卓子雄板着脸,给关公上了香,而后是一旁吴振明的灵位。
      手下拿了枪追上来,围成一圈,枪口顶着江于流。
      江于流把手枪拍在茶几面上,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看,用不着三十年,一个月前我去找你的时候,咱俩的情景倒过来,和现在还真挺像。”
      卓子雄被江于流的骄狂惹笑了,终于挥散了手下。
      江于流走到铁柜旁打开。卓子雄多年的习惯,保险箱旁边塞着半瓶茅台。江于流倒了两大杯,一杯递给卓子雄。卓子雄接下来,江于流一口把酒吞干了,缓缓咽下,辣出眼泪。又倒第二杯,卓子雄按江于流,江于流一闪避开,仰头喝尽。再要倒,卓子雄说,“好啦!可以了。”
      江于流咧嘴一笑,“好酒。哈哈哈,别舍不得。”
      卓子雄板住脸,压人的沉默。
      江于流没有露出半点不自在。
      卓子雄于是说,如果以樊云的名义来,那么就趁早免谈。樊云背信弃义,名声已经完了。
      江于流眼前已在晃动,一只手支在桌沿上,定神看着卓子雄,目光精亮。“别扯了。”吴振明动手以后逃到缅甸,他不也跟着去了?
      卓子雄说吴振明是樊云下令杀的,这件事还没了结。但他愿意看在江于流面子上,放下这句话:如果樊云过来,可以担保给樊云找条生路。
      放下酒杯,卓子雄目光渐渐冰冷,他惊讶地发现,这也不是江于流此来的目的。
      江于流踱到沙发边,晃着,一仰身向后跌进去。手搭在沙发背上,咧嘴道,“你记得那天樊云说拨给你一批枪。当时你不肯要。樊云说什么?”
      卓子雄皱眉。那是唯一一次同樊云照面。樊云挂着一身黑衣,讲完句子会微微喘息,看上去又轻又单薄。如果不是目光一闪,脸上的疤痕现出。初次看到她,凭谁都会怀疑她是否软弱可欺。
      樊云说的话他不可能忘记。
      樊云说吴振明已经不止第一次寻衅。这一回动了枪,她自己受伤不轻,人尽皆知。吴振明死的时候溜冰溜在女人怀里,杀手动作干脆,子弹穿透的大脑还泡在声色里。其实多少人活一辈子不过梦一场花下死。吴振明不冤。
      既然卓子雄接了这一摊子,樊云愿意信任他,拨枪给他也是理所应当。
      樊云又说,“我相信你恩怨分明。”
      恩怨分明……谁又可能施恩不图报?
      江于流说,“樊云未必要你保她的命,求你的事情,说起来,比保她的命也来得简单。你应该很明白,有些事比自己一条命更重要。”
      江于流不会知道,潘泽已经来试探过卓子雄。即便卓子雄不肯站出来帮忙,对平衡S市的力量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卓子雄是粗人,但并不傻。潘泽带来的条件优渥,还不足以让他决定。
      卓子雄看着茶几面上江于流的手枪。再看江于流,头发乱着,眼圈微微发青,醉酒的脸色也是青白。江于流皱巴巴的灰色T恤,紧身牛仔裤。全身上下一无所有。她拿不出什么可以担保的,况且惹了麻烦,不会在S市长待。
      卓子雄终于说,“我不会亏欠朋友。”
      江于流笑得一脸灿烂。好像她自己的麻烦不值一提。
      从前江于流在手底下做事时,八面玲珑,玲珑里透着一股市侩。江于流走的时候,卓子雄单独留下她,跟她说,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八面玲珑是不够用的。要有六面玲珑,还有两面是刺。
      而今才算认识了江于流。
      士为知己者死,忠心要为值得的人才可以称为忠心,不然就只是愚。
      卓子雄知道忠心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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