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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有为有弗为 ...

  •   易非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当然,谁的年岁都不是虚长的。
      易非高中就是校花,大学时似乎也风光无减,那些自愿鞍前马后的,不在话下。除去相貌,易非有她积聚人气的能量。同样是气场强大,有一种生人勿近,有一种蛊惑人心。易非属于后者。
      其实父亲刚过了五十五,要说还算不上暮年。易非正值青春就挑起这副担子,周旋于叔叔伯伯辈,不免惹了一身杀伐之气。
      樊云不得不承认会感到陌生和畏惧。
      但又有些时候,易非就大方地被樊云注视着,或者转过脸也看着樊云。易非的脸型实际还是偏甜美,靠妆容把五官修得硬气。那双又清又亮的大眼睛一闪,若有似无的情触像小镜子晃过的一抹亮。
      樊云觉得多少时光其实都是虚幻,去而复还的千里阴晴不过晦明一梦。而此处,云影浮动,日光细碎,她在水中央。

      易非说父亲身体越来越差,流言满天飞。人心浮动,公司里事务遭受到方方面面的阻力。
      樊云跟着易非去了公司。
      这也是易近山的意思。
      易家正天集团主营餐饮娱乐,七年前樊云走的时候明面上不过老城区零星三五家饭馆,再之前的账目该有多混杂樊云想象不出。如今竟已经做出分别面向高端和中端的两个连锁品牌。公司总部在S市市中心已封顶最高建筑第三十五、三十六层,这是办公区最高两层。三十七层是公司旗下高端餐饮,再往上是酒店,观光区。
      易非的董事长办公室风景绝佳,俯瞰主城大小建筑,两年前引流的人工河宛如玉带正打眼前经过,河对岸是植被覆盖的公园。人与车俱为渺小。
      樊云仿佛能体会到一点父亲迷恋的化身主宰的感觉。玻璃框住的画幅,天下熙熙攘攘尽收眼底;外间是日晒雨淋,房间里是中央空调恒定不变的适宜温度;所有滴汗的流血的都低如尘齑,罪与罚只不过城市中为凸显光明而陷落的阴影。在这里只有至高无上的光辉文明。
      这一切,大约就是钱与势。

      樊云坐在老板桌对面四四方方的黑色皮沙发里玩手机。一天功夫跟着易非开了两场会议。只是旁听樊云就觉得头晕脑胀,狐假虎威似乎并没有想象那么令人愉悦。还好易非尚没有打算替她做正式介绍。
      秘书进来说吴振明先生到了。易非示意樊云站起来。
      吴振明穿着黑色皮夹克,人也黑瘦结实。五十上下,走路虎虎生风。
      “五叔。”樊云收起手机,让出位子。
      “咦?小云回来了。”吴振明并没有什么惊讶,应是一早知道了。“不坐了,不坐了。几句话,我说完就走,待会儿还有个局。”
      吴振明面朝着易非,眼睛扫着樊云,微微迟疑。
      樊云望着他那副与七年前比照已然陌生的脸孔,内心尽力劝导自己,过往已经很遥远。
      易非略抬起下颌,满室的厚重装潢伙同她的沉默形成逼人的气势。吴振明马上会意,“哟,想通啦,回来给你爸帮帮手。”
      樊云笑而不语。
      吴振明转而向易非:“料一直谈不下来,我看现在这家确实没有更多来源了。也不只一家这样,再找合适的,怎么着也得等年后了。”
      易非,“这个你来决定。”
      “嗯。还有,我跟他们说现在这个情况肯定要涨价了。外面都涨到八了,我们给新客的也都涨了。”吴振明停顿了一下,易非只是表示在听。吴振明继续道:“他们的意思,涨肯定要涨。但是我们干货涨散货不涨,他们那边接不住。请我们体谅体谅。”
      “怎么体谅?”
      “年前我们先把散货的价格提起来。他们马上跟上。”
      “提价是自然。我总不能眼看着手边的钱不去赚。不过在本市,到底不单这一块生意。要是散货这点差价也成问题,那倒不如直接来收我们散货好了。”
      吴振明也沉默下来。听闻易近山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易非的态度倒是强硬不减。
      “还是要麻烦五叔去点拨点拨。我也不想听什么因为我年纪轻,不顾旧情。”
      易非似玩笑地讲出,脸上仍是近乎冷酷的表情。
      吴振明表明立场道,“那不会的。也不是头一回,他们心里应该明白。”
      话虽如此,易非知道吴振明仍等着她让出一步。
      沉默里空气似乎也压抑静止。
      “说的是什么料?”樊云清冷的声音搅动房间里的沉默。
      他早听说樊云回来时拜会了几家长辈,却独独漏了他。自然再度联想到当初樊云自以为秘密地来找他借钱的时刻。乃至于最后拿到钱的时刻。她行为的狂热和冷漠神情形成剧烈反差。
      “苯丙酮。”吴振明看向樊云,她仍是置身事外的神情,仿佛问句不是由她发出。
      苯丙酮是制造□□最重要也是受管制的原料。流行的新型毒品,也少不了这些原料。
      樊云内心不无颤动。在与易非短瞬对视后目光滑向大班台上包装精美的硬盒女烟。
      易非,“我们也不要在年关为难了,等年后市面平静了你那里再提价,这是最多了。不过这段时间的量,五叔可要把牢。”
      吴振明故作踟蹰道,“既然大小姐发话了,我一定照办。”

      易非望着吴振明闭了门,若有所思。稍许才转向面前的樊云,“你听懂了?”
      樊云迟疑道,“和他怎么分?”
      “工厂是我们的,上游下游他去交涉。本市只供我们一家,保证足量。价格一起商量。”
      工厂出产的所谓干货想必纯度比较高。再经作坊加工,变成形形色色成分不一的散碎药片流入城市怪诞的白昼与夜晚。S市消费剩余的那部分纯度高的货色,通过吴振明转手,他将从这部分利润分一杯羹。利益并不少,但受控于易家。而今看来他也未必满意。
      如樊云所想,时间已过去七年多,有所改变,变化是更成规模,永无餍足。
      樊云注视着易非,衣装打扮都是明明净净的,白日里也开着冷光灯,映得易非清雅脱俗。樊云总觉得也许这几年确实洗白了,也觉得父亲总归是希望易非把洗白的生意交到儿子手里。不由叹息。
      樊云毫不掩饰的遗憾在易非看来十分扎眼。从前樊云的轻蔑是对着父亲,对着庞大繁杂的利益体系。而今易非也成了整座汗血工厂的一部分。
      樊云沉默了好一阵,“五叔看起来还很硬朗。”
      易非坐下来,把身体交到硕大的皮椅里,“以前还要好。也就这么三五年了。你看他的手,筋全爆出来了。”
      “他也在吸了?”
      “贩毒的有几个不吸?”不等樊云反应,易非低声道,“你不就想说这个?”
      樊云像被刺了一下。快步向前,从易非桌面抄起烟,转身要走。步子已经迈出去,硬生生停下来。回头看,易非脸上多少有些失望。
      “回来有一个多月,爸的身体你最清楚。现在公司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这样的话从易非的唇中吐出。樊云尴尬地扯动领口。
      阔别七年回到S市,好像坐着时光机,一下被丢到这里,与努力掩埋的记忆迎面相撞。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记忆的片段像刀片一样戳在胸口。对于从不亲自染手的易非来说,毒品或许只不过是风险更大的暴利商品。显然,这是犯罪。但她未必认为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就算当真有什么闪失,可以拉更底端的人抵罪。
      但换个角度再想想,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还算不上什么富贵显赫,子女出入却要保镖不离身。难道不感到亏心?
      樊云如鲠在喉,欲言又止。
      父亲病重,从前与他称兄道弟的盟友已经忙着算计各自的利益。置身其中,如不可控的漩涡,试图叫停将面临更显而易见的凶险。
      樊云既然知道了,没办法装作视而不见,只好说,“对不起,让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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