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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谁有不平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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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别墅区走下来,江于流时时回头张望。到车流密集的大路上。手提包的分量越拎越重。十七万,好像有这么一笔钱也就够了。江于流有冲动抱着包丢进车堆里,红钞或将像烟花炸开。
天色已经暗下来,远处高楼支在撕裂的霞光里。但很快将被黑夜吞并。
江于流短信给唐予歆。
如果一定要下手,趁今晚。
易非在办公室挨到八点多。易然被陈丹念叨着一次次打电话来,不等易非开口,易然抢着说还要等会儿对吧,没事,我跟妈说。
易非想起前一夜的通话,拨樊云手机,没有接通。同顾犀第一次交易,点名要樊云亲自过去拿钱。恐怕已经在路上。
易非放下话筒,内线响,说齐磊过来了。电话刚落,齐磊已经推门而入,易非马上关掉电脑站起来。
齐磊说什么,易非全没有反应,只是挂着微笑。齐磊被易非笑得发毛,闭了嘴。
齐磊和易非两辆车一先一后开进院子。齐磊在车里准备什么东西,易非头也不回下了车,从齐磊身边滑进屋。
在门口父亲的灵位,点了三支线香,烟雾丝丝缕缕升起。
黑白照片里,易近山的笑容威严笃定。如果从前他在的时候,易非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够勇气坚持。
同别人正面冲锋,不是她所处位置应该做的。如果尚有其他圆滑的选择。
像烟雾,像水流,无声无息地徐徐积累,而后总有一天充盈,在灾祸没有发生时包容消弭。
但似乎连自己内心的火光一同消损。
母亲将要开口,齐磊正进来,一手提着瓶香槟,另一只手抱着大捧玫瑰。
齐磊说大嫂郁茵茵度假的时候在酒庄里选的,托他拿过来。
陈丹原本脸阴着,换了一副面孔。
齐磊捧着花靠近。易非当做感觉不到,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一意上香。
温和是无声息的风。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易非笃信的武器。但要消耗长久的坚持。
如果说对樊云的不满意,如果不是爱人,是一时的情人,短暂的伙伴,足够忠诚锐利。但深陷鏖战时,她变成最致命的缺口。
也许太过炽烈,但也许只有这样,才时时照到易非小心收缩,最深藏的渴望。
易然远远望着,阿姨上来接过齐磊手里的东西,齐磊讨了个没趣,尴尬地冲着他们笑。但陈丹看着易非挺直的背脊,只是接茬说难得郁茵茵有心,大老远还带东西来。
花摆在餐桌中央。敞口花瓶放不下,紧簇的花团像燃着的火焰,随时将要掉落。另一部分装在水晶花瓶里,已经送到易非房间。
碗和盘子撤了大半,都没有懂的意思,只干坐着说些有的没的。
易非手臂抱在桌面上,心已经飘到主宅里。前一晚的话,几天前吵架的话,在心里又一字一句地过去,易非想樊云突如其来的情绪化到底是什么意思。
齐磊说很久没见到樊云了。“好像最近和顾犀走得很近吧?”
易非从瓶中抽出一支玫瑰。刺都磨去,不知道这样艳的花还能开多久。
“都是生意上的事情。妈不知道顾犀。”易非说。
“易然也见过吧?那身打扮,嘿,都说她喜欢女人。”
场面瞬间更冷。
易然望了一眼陈丹,陈丹像没有听懂顾犀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易非则缄默不语。
“那有什么稀奇?哥不喜欢女人吗?”易然站起来,“晚上有安排么?找个地方喝一杯?”
易非抬起头看了看易然,易然身量高大,讲话也很沉稳了。
一直以为稚气未脱的弟弟啊。
易非说,“明早有一个挺重要的会,还有事情要安排,我先上楼了。然然,帮我送一下齐磊。”
易然和齐磊一道出门,齐磊说,“真是搞不懂你姐,平时对樊云倒挺上心,樊云也不小了吧,到现在也没见带回来个男朋友,你们都不急。”
“她现在到处玩不知道有多潇洒。干嘛替她操心?”易然坏笑道,“嗨,放心,我不会告诉大姐。”
齐磊也一笑了之。两人分头走了。
易然找郁安成。郁安成回说饭店里已经呆得差不多,叫易然先找个地方,他稍后就到。
舞池里乐声很吵。易然远远望着。却想起那天清早在门边听到大姐和母亲的对话。
易非说樊云替她挨得那一枪,樊云真心对她,她也是一样。
震惊之余,倒好像拨云见日,从前的许多疑惑终于理通了。
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如果说全无感知,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还小的时候总喜欢缠着两个大姐姐玩,想要融入她们的世界。其实对易然来说,中学生的她们已经像半个大人。
印象深刻,有一次樊云说,“‘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这话压根不通。连傲气都没有,哪来的傲骨?”易非说她如此高论,教坏小朋友。
樊云对哄人没什么耐心,话又少得可怜,总要易非过来救场。可是一旦玩起来,樊云又认真得厉害,丝毫不让。易然记得好几次输得要哭,易非连忙安慰,说替他赢回来。那时候看着她们比赛,赛车也好,篮球,还有一局就玩半天的俄罗斯方块,他在旁边扰乱樊云,易非一次次扳回战局。三个人你来我往地互损着。当时大家都很开心吧。
现在想想,大姐真是太狡猾了。
对樊云产生抵触,还是因为初三那年的除夕。樊云走了以后,易非有好几个月,脸色阴沉,也不怎么吃饭。易非大学毕业回来家里,本来应该更亲近,却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不再说笑。家里像总是笼着一层压力,最熟悉的亲人都忽然变得陌生。那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家庭和其他同龄人的,是那么不一样。
有一些时候,觉得自己最依赖的姐姐被樊云偷走了。有一些时候,觉得自己被隔离在外。但也是忽然才明白,父亲走的时候,樊云在医院里说,别像大姐那样,别像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分崩离析,每个人都饱受痛苦。但如果不能互相理解,勉强牺牲地裹扎在一起,似乎也好不到哪里。
送父亲回村子时,在父亲出钱建的祠堂里,许许多多村人的脸孔拥挤着,张望父亲的骨灰盒同遗像。
名耶?利耶?究竟是什么让人聚集?
易然无意刨根究底。
从前总以为是为自己,为自己的喜怒哀乐活。但也同样为不能体会的别人的喜乐活着。漠然路过的他人的情绪,对他们自己来说何尝不是同样强烈鲜活。
站在那么多脸孔前,哭的,笑的。被逼着要独当一面的时候。反而是自己的感触飘远了,变得没那么重要。
也谈不上悲哀,既然大家都是一样,不过是能多争取一点算一点吧。远的不说,易然希望自己的两个姐姐可以得到幸福,好过换他一点不得安心的天真快乐。
郁安成还没到,反而唐予歆先找来。不多时,唐予歆自己跑出去接,竟然是江于流。
江于流看到易然,稍显惊讶,打了个招呼。
易然也惊讶,“咦?我姐呢?没跟你一块?”
江于流想了想说樊云下午就回去了。
“奇怪了,打她电话也没接。”易然嘀咕道。
“喂!十点多了,下班了。今天她可是我朋友来的,别在我面前搞压榨员工那套。”唐予歆笑笑道。
易然也笑,“大小姐,别生气,今天你最大成么?我就这么随口一问。”
等郁安成到了,易然又坐了一会儿。唐予歆拉着江于流下场跳舞。
桌上啤酒一瓶瓶吹干。易然看郁安成和一班朋友也按捺不住。说想起来还有个作业要交,先走了。几个朋友按住易然,郁安成在易然身上捶了一把,“得了吧,就你小子事多。”闹了一阵,才放易然走。
舞池里人头攒动,郁安成在飘忽的光影里钻入。RAPPER刚刚上台,呼喊起来,音乐陡然加剧,灯光忽明忽灭像快门闪动。人群挥舞双手,随着节拍跳跃。郁安成和朋友冲散了。彩光里,红男绿女,都成为闪动的剪影。
低音擂鼓一样震动,地板都似跳起来。郁安成在海潮一样的人群里,不自觉地跟随着节拍。最近一段时间都是这样,一旦踏入夜店,乐声轰响,身体就很快燥热起来。
靠近DJ台的地方找到唐予歆。唐予歆一手拉着江于流,另一只手夹着半支烟。长发散落在晃动的肩头。
郁安成贴近唐予歆,唐予歆转回头。抖动光线里,唐予歆发丝散在侧脸,滑入胸口。迷醉一样闪着亮片的眼睫,目光诱人。唐予歆偏头吸了一口烟,烟雾丝丝吹出。
看到郁安成,唐予歆大声喊着,但乐声更烈,郁安成什么都听不清。抖动光线里,台上妖娆的DJ和身后人群都退远了,唐予歆慵懒的笑靥像摄影棚里性感的模特,变成蓝的,紫的,定格画面。胭脂花粉的香气盖过烟酒味道,长发甩起,短裙摇曳,滑过郁安成的皮肤。
心跳似与场中地震合成一拍。跃起时,光线穿透胸膛。
在鼓点最密一刻。唐予歆忽然偏回身,抱住江于流。像从悬崖飞身而下,又被缆绳猛地拽起。江于流瞪大眼睛,唐予歆灿烂一笑。一时天黑尽了,又立刻浮现出来。
心跳绷紧的时刻,好像忽然掉落在警局狭窄的凳子上。也许是飞升,也许是陷落的开端。好像车流从身边擦过,天摇地转,满世界的光芒黯淡,却在唐予歆眸子里烁亮。
似将命运交于无限循环的乐音,交于不可测知的深渊。
在最高潮一刻炸裂,灯光寂灭,乐声终了,却又一刹那间,四处射灯全开。
人群爆发欢呼。
唐予歆贴近江于流耳畔,每一个字足以摄取灵魂。
“爱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