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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惊觉相思不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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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云给易非清理伤口。
易非时而发出抽气声。樊云止不住手抖,更不要提把玻璃碎渣挑出来,易非不自禁地缩手。又有血冒出来。没法继续。
樊云夹着镊子,将要触到,又换了只手,在衣服上蹭汗。
“还是叫医生吧……”樊云怯怯道。
“我不要。丢人。”
樊云急得要哭出来。易非一时要忘记疼,觉得好笑。已经数不清樊云一晚上说了多少对不起。
“算了吧。如果对不起有用,要警察干什么?”
易非扫她一眼,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她。“好啦,你轻点,马上就搞完了。”
樊云笑不出来。
等收拾完,折腾到快两点。
樊云看着易非红肿的眼睛,甚至鼻尖都透着红。两只手都被包裹起来,孱弱无助。眉头微蹙,但目光却恢复柔和,同样怜惜地回望樊云。
仅有的意志也彻底消磨干净。
灯光全熄灭了。黑暗里,所有感官瞬间敏锐起来。
樊云从背后紧紧搂着易非,又小心着易非的手。她的发梢扫在樊云胸口,彼此的呼吸声像山谷中徐徐送来的风。
易非的身体,那样熟悉,那样近。温驯地抱在怀里,太踏实的拥有着的触感、热度。
樊云不能辩解,不能剖白。只有泪水,不断地,不断地滑落。钻进易非的发丝,落在枕套上,丝丝缕缕地渗入。
“小云?”
樊云没有办法开口回应。忽地更贴近上去。呼吸吹在易非耳后,又湿又热。
“小云……”
樊云不能自抑地触摸易非的纱布,又在易非手腕及至小臂,来回抚弄。
易非微微挣扎,似有意似无意,腰肢蹭着,腿像鱼尾一样滑入樊云蜷曲的腿间。
樊云稍稍抽出垫在易非下面的手臂,微微支起身。一滴凉了的泪水,坠在易非脸畔。
隔着纱布,易非抚摸樊云,想宽慰她。
樊云动作不停,俯身亲吻易非。
泪水与亲吻,像落雨,纷纷洒洒。
没有办法说话,言语也太过苍白无力。易非吸吮着樊云柔软的舌尖,连泪水一并品尝。
樊云的身体紧绷着,好像浑身都要挤出水来。易非感受到她的情绪。除了敞开怀抱,迎合她的摸索,再没有更好的办法。
恍然间像回到七八年前。那时是白天,别离就在窗台洒落的缓缓偏移的光影中。易非想她们绝对再不会分开了,再不会有什么可以给她们的关系做倒计时。无论生死,她们是绑定在一起了。
但为什么心里隐隐不安?
并不是快乐的。胸口像缺了一块,窒息地痛。但身体的快感依然如约而至。
易非的呻吟泻出,带着哭腔。
在骤雨中不断抽紧的两具身体,没有消退痛苦,痛苦像浪潮一样翻涌,铺天黑地。她们只是随浪潮起落的小舟,此时此刻,并成一道影。
宿醉未消,头昏昏沉沉。唐予歆拉开门。出乎意料,四仰八叉躺在她心爱的沙发上的,是江于流。
如芒在背。江于流猛然从睡梦中弹起。唐予歆一直瞧着。
江于流稍稍清醒,看到茶几面上排整齐的打印纸,再对上唐予歆的目光。立时感到不寒而栗。
江于流探到沙发脚自己的鞋子,蹬进去。
“睡醒啦?”唐予歆声音轻快。
“唔……”
“你身上怎么搞的?”唐予歆像恢复了元气,一脸懵懂无知。
江于流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牛仔裤混着泥水和橙汁,一身狼狈。倒好像前一晚喝断片那个是她自己。
唐予歆说,“要么先去洗个澡?”
“啊?……”
江于流感觉到她们的台词也完全安排错乱了。明明每一句话都应该反过来才对吧。
“借你身衣服。”唐予歆格外淡定。
但是……江于流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闪过退下唐予歆的胸衣的画面……
“害羞什么?我又不会偷看你。”唐予歆说着,打着哈欠从惊呆的江于流面前穿过,到厨房去。
不会偷看……难道她怕么?……但是为什么是‘又’?
江于流做贼心虚。
江于流是一边放水,一边才感觉自己的思路终于接回连线。
前一晚,不该知道的秘密都被她知道了。她也想溜。溜之前首先得恢复现场。江于流看着整齐摞好的打印纸,再看看一旁归整的垃圾袋,知道一切只能是痴心妄想。
这样她就有点不敢走了。
在事故现场放松警惕,随时有可能被杀人灭口。但千头万绪,情况太过复杂,想着想着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就睡着了。
听到敲门声,江于流抹去眼睛上的泡沫,喊等一下。冲掉泡沫到门前,打开一小道缝。对面始终没了动静。
“喂……”
传来噗地一笑。唐予歆顶开一点,把浴巾和衣服塞进来。
江于流湿着头发出来,茶几上已经空无一物。卧室门也是关着的。
厨房里有煮东西的声音。唐予歆施施然出来,抱手站在门边,有点女主人的架势。
“这么快?”
江于流点头。等着,觉得唐予歆会质问她凭什么动她东西。
但唐予歆十足镇定。“你还帮我收拾了。”
“对不起,我有点强迫症,自作主张……”
“昨天谢谢你。真心的。昨天是个意外。”唐予歆想起什么,“那个……害你连带着被人骂,我太失控了。对不起。”
“想喝酒没什么大不了。以后可以叫上我。但是,别开车了。”江于流一本正经。
唐予歆稍迟疑了一刻,“你去中山路?樊云没找你?不耽误你上班?”
江于流耸肩,望了望手机,“看来是,没什么消息。”
“没听你说过,在这家公司多久了?”
“帮我找下家么?”
唐予歆不动声色,“你们公司挺好的。我桌上的,你看过么?正天集团在报纸上挺多版面。”
江于流避重就轻,“不长,也就半年多。你在查什么吗?警察同志要是有什么问题,知道的,我肯定配合调查。”
唐予歆又不说话了。早上看到江于流还在,唐予歆直觉桌子上的资料要遭。索性把她先支开。唐予歆翻了一遍,没有记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索性和她挑明讲,在查易家的资料。
江于流本该见好就收,抓紧机会开溜。但忍不住试探,“昨天的事,你还记得么?”
“记得。你占我便宜。”唐予歆不假思索。
江于流惊地张大口。
唐予歆板起脸,“坦白从宽,老实交代吧。”
江于流感到心跳加速,身体热起来。
“天地良心。我什么都没干。”
“是么?你再想想?”
“什么?我昨天一滴酒都没沾,真的,特清醒。”江于流说着,自己都恨不得抽自己。她是什么都没敢做。只不过多看了一眼。只不过偷偷吻了一下。
江于流夸张地摆手,唐予歆忽地展颜一笑,“以前都是喊我‘姐姐’,昨天说什么?我是你‘妹妹’?”
江于流松了一口气,唐予歆闪现的笑颜像阴霾里忽然冲出的一抹亮色。“我后来想了想,以前把你叫老了,是我不对。”
气氛松动了。
但两人也很清晰回忆起,车流擦身而过的一刻,江于流紧紧环住唐予歆,她们的身体就贴在一起。
唐予歆下了面。两个人坐下来吃早饭。
江于流想,她们的第一次身体接触,唐予歆把她的铐子打开。昨晚是第二次。
但唐予歆很快从调侃中脱出去。两人之间似乎隔开了更远的距离。
一张餐桌,抬起手臂就能碰到。偏偏沉默着。汤汤水水,发出淋漓的声响。
江于流埋头扒着,几乎一扫而空。抬头看,唐予歆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应当很饿了,却毫无食欲的样子。
唐予歆眼圈仍然青着,眼睑上竟然隐隐显出细碎的纹路。
江于流握筷子的手松了松,面滑回碗里。
“昨晚你做梦了?”
“嗯?”
“你喊晏君的名字。”
江于流在公交车站等着。等一辆不是,再等一辆还不是。大太阳底下,没一会儿就汗流浃背。
回到上寨时,已经半上午。连续的阴雨,但天一放晴,路上的积水蒸得一干二净。江于流打开门。
林秋爽刚起来,头发还散乱着,从洗手间出来看着江于流,身上穿着唐予歆带着收腰的衣服,多少有点惊讶。
江于流感觉头皮发麻。
“昨晚没怎么睡。我……睡一会儿。”
先发制人。
林秋爽就回她自己房间去了。
在唐予歆那里时,江于流甚至忘记了,家里还有她需要照顾。
江于流放下蚊帐,背过身冲着墙,被子蒙住脸。
然而,黯淡的光线里,唐予歆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眸再度浮出来。
江于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捅破那层窗户纸。
唐予歆听到江于流说晏君,分明愣了一刻。她抬起头来,却问,“我说什么了?”
江于流没有办法重复唐予歆想要对晏君说的话。唐予歆知道了自己的心声会有任何安慰么?一切不过是梦境。晏君已经不在了。
她只能说,“你们的关系……是我想的那样么?”
话出口,才发现什么都没有说清。唐予歆大可以装糊涂。但她更觉得没有办法说得再明白。
唐予歆不作答,歪头冥想,到底同晏君在梦里说了什么。好像这才是对她来说至关重大的问题。
江于流最轻缓道,“那次在警局里,是你帮了我,我心里把你当做朋友。有什么事情……你愿意的话可以告诉我……”
“是!”唐予歆痛快道,“我和她认识三年了。”
唐予歆目光狂热,“我们在一起,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但是她人间蒸发,而我什么都不是,也不知道她做线人,更没资格问到底发生什么。”
江于流被镇住了。唐予歆却挑眉看着她,“你呢?你知道什么?”
江于流一时语塞。
“昨晚把我拉住。我也谢谢你。我想要相信你。”
“……”
“是你要问的,怎么反而一句话都没有了?”
“你一个人,这样不管不顾地查,太危险了。易家的人……听我一句劝,不要冒险去碰了。”江于流艰难道。
“易家……你不就是么?”唐予歆勾起嘴角。
江于流苦笑,“我是良民。和我接触不算冒险。”
唐予歆看着江于流的眼睛,江于流也终于回视。江于流散碎的刘海扫在眉心,目光相当清澄。唐予歆在里面看到了关心,担忧,和一抹模糊的……爱慕。
她同晏君相识的那一晚,晏君眼睛里也曾流露出类似的目光吧。但晏君绝不会这样遮遮掩掩。
从晏君以后,再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她,她只会感觉自己像被悄悄瞄准的猎物,她没有可能满足他们,毫无心动可言。
晏君清楚想要什么,也清楚没什么想要的得不到。再不会有人像她那样光明磊落,也在不会有人因此获得嘉赏。
但她真的清楚吗?
“现在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唐予歆忽地皱眉,荡开视线,一字一句道,“但我一定会找到她。哪怕我死。”
江于流回想唐予歆一向明艳的脸上,露出那样坚定的表情。是唐予歆性格中的另一面,或者那才是她糖衣下真实的自我。
只是想,依然感受到唐予歆清楚明白的拒绝,她拒绝抛下晏君,也即是拒绝回去平静的生活。
找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晏君已经死了。那时那刻,话已在嘴边。
甚而,江于流很清楚,此刻应是尸骨无存。
不管她们曾经的关系如何,相识三年,那又怎么样呢?她还年轻,犯不着为了个已死的人搭上一条命。晏君在选择做线人的时候想过她么?或者,难道晏君追来这里,其实是因为她?
黑暗中有一小束光芒晃动,远远的,血光一闪,樊云执刀的身影投在歪坐的晏君前。渺渺如晃动的烛影。
她们是受困的泥偶。但她们更是鲜活的人。就算是死人,都不会放弃最后的挣扎。
局面已足够复杂,而江于流看得到,漩涡吞噬着一切可以触及的,不断扩大。
依然感到揪起来一样的难过。为唐予歆,为自己。也为再不会感知这一切的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