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秣陵噬心妖【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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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法事
第二日寅时，天刚蒙蒙亮，太白星还在空中未曾隐去，许行荇就跑去敲二人的房门。
胡卿夜的房内一丝动静也无，倒是闫衍枳听得许行荇的声音，不过片刻便开了门，白色中衣外头罩了件玄色外袍，头发披在肩头：“行荇，外头冷，你先进来吧。”
许行荇点点头：“可是狐狸还没动静。”
闫衍枳温言道：“无妨。你先进来。我来叫他。”
许行荇闻言立刻窜进了闫衍枳房内，甩了那双厚底道靴，一骨碌钻进被子里，美滋滋的打了一个滚：“衍枳哥哥，你一个人睡那么大张床真舒服。”
闫衍枳穿好外袍，闻言笑道：“你若是眼红，我将这床送你屋里头去，与你换一换可好？”
许行荇笑着摇摇头：“不好。”闫衍枳的床更像是张大榻，虽然宽大，可惜没有云帐，挡不了蚊子，许行荇招蚊子，虽然喜欢闫衍枳的床榻，也不敢真把自己贡献给蚊子。
两人正说着话，胡卿夜终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穿外衫，脚步拖沓的走进来：“小杏子你没看走眼吧，你瞅瞅这天色，还黑着吶，鸡刚打过鸣吧，这么早把人叫起还让不让人安生了。不是午时做的法事么？咱们再睡两个时辰都嫌早。”
许行荇道：“谁告诉你做法事得赶午时？我的狐狸爷爷，您脑门没被驴蹄子给蹶了吧？午时阳气最重，我们又不是去捉鬼，是送鬼往生，哪有让他魂飞魄散的道理！”
胡卿夜被她一番快嘴皮子给呛了一遭，立时不说话，默默地转身出门洗漱去了。
三人出得门去，走至坊间道中，晨风习习，好不凉爽。胡卿夜深吸一口气：“这时辰倒是让人神清气爽。，好似排出了一腔浊气。”许行荇笑道：“那你今后可以日日早起。”“那算了，我宁愿混沌一些。”
“切。”许行荇打鼻子里冒出一声鄙视他，扭过头看见道边几家小摊已经生上了火，便回头问道：“衍枳哥哥，你们要吃什么？”
闫衍枳道：“随便。”
胡卿夜少在外头吃早点，见此好奇：“这都是什么？”
“那是卖小笼包的。那是卖豆腐花儿的。那是卖馄钝的。还有那家…”
胡卿夜问：“哪家最好吃？”
许行荇一脸‘你问对人了’的得意：“这家的馄钝搭上那家的小笼包最是美味。这儿的馄饨皮薄馅鲜，也不知店家如何熬的汤底，不过调了酱醋葱花，最后舀上两勺汤头，那滋味…别提了！而且你俩不知道，咱们算是来的早的，这店家最是厚道 ，瞅着人少，下的馄钝也会额外多几只。”
胡卿夜口不对心的夸奖她：“小杏子，你懂的可真多。平常没少吃吧。”
“那是。我可是常客。这大娘都将我认下了，回回我的一碗能抵上旁人一碗半的份量。”许行荇咧开了嘴。
胡卿夜咋舌：“你可真能吃，外头既然吃了，每日早食也未见你少吃一些。”
“你以为我是猪啊。”许行荇白了他一眼：“这小摊却是晚间也做小食营生，我不过是夜间觉得饿了就出来溜达一圈，提份宵夜回去罢了。”
胡卿夜笑的奸诈，阴阳怪气地拉长音道：“哦~，原来是宵夜啊。看来小杏子夜间过的挺滋润的嘛，大半夜的还往外跑，也不晓得给我们也带一份，不厚道啊。榆木头，你说是不是啊？”
许行荇此刻才知着了胡卿夜的道。闫衍枳严令夜间禁止外出，许行荇心知他是怕外头有些不干净的坏东西肥着胆儿来招惹自己和狐狸，自己是个绣花草包，狐狸也不过是个没几两能耐的小妖，真碰着了坏心眼的妖精也怕是有些悬。许行荇也想着老老实实呆在家中，可惜许是身子又要抽条了，每日多吃饭食也不顶用，到了晚间便又腹内空空，小厨房的吃食又不想吃，只得跑外头去了。而且这馄饨实在是美味，一来二去，夜间吃一碗小馄饨再入睡到成了习惯。只不过许行荇做的隐秘，每日等众人歇下了才悄悄爬出墙去，如此月余，竟然无人察觉。现下却被胡卿夜给套了出来，许行荇边懊恼边羞愧，悄悄的觑了闫衍枳一眼，果然他的脸色有些沉了。
许行荇忙低头认错：“衍枳哥哥，我知道不该自己大晚上偷跑出来。我只是饿了才…我下回再也不出门了。”
闫衍枳闻言缓了脸色，就势看了看身侧的小姑娘，是比原先长高了一些：“下回可别一个人出门了，若是饿了，唤我一声。你胆儿也真大，一个人出门，也不怕坏人把你给抓咯。”
许行荇心知闫衍枳是原谅自己了，于是笑着撒娇道：“不怕。衍枳哥哥是秣陵城里最厉害的。有衍枳哥哥在，那些宵小之辈哪里敢嚣张。我才不怕他们呢。”
“你啊。”闫衍枳无可奈何的笑笑。
胡卿夜哼了一声：“马屁精。”
许行荇不理他，讨好的看向闫衍枳：“衍枳哥哥，我们就尝尝这个吧。”
见闫衍枳点点头，许行荇便扬声冲店家喊道：“莫大娘，要三碗馄饨，再麻烦你去隔壁要三屉(ti)小包子。”
那大娘笑眯眯的应下：“好嘞。这位道长与两位官人先坐下。稍等片刻。”
许行荇点点头，自己率先坐在四方小矮桌边，然后招呼二人落座。
胡卿夜瞅着桌椅案面收拾的还算齐整干净，忸怩了两下，也勉勉强强的坐下了。待得莫大娘端了三碗撒了葱花，看似清清淡淡却香味四溢的馄饨出来，胡卿夜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闻着似乎还不错。”
许行荇举着汤匙吹着热气：“不错就快些吃。不然耽搁了时辰就麻烦了。”
等到三人磨磨蹭蹭的走至西郊，天色已经大亮，瞅着四下无人，许行荇从包袱里掏出道袍套在外裙上，又散了头发梳了高髻，贴了胡子，胡卿夜冷眼瞧着她一番动作，笑话她：“既然今日要作法事去，何不穿着道袍出门？反而要在这荒郊野外换衣裳，不矜持。”
“太张扬。”许行荇道，说着又指了指他们俩：“衍枳哥哥，狐狸，你们也得换身衣裳，这样去可不成。”
胡卿夜转了个身，换了张白眉白须皱纹横生的脸，身上的锦袍也变成了素色道服：“这样成了吧。”
许行荇点点头，看着闫衍枳也施法将玄衣变了模样，才继续往前走去。
李府一早便有人候在路口，那管家李安穿着一身素袍子，见着他们三人走来，神色恭敬又悲戚：“道长可算是来了。一切物事已经备下。家主在宗祠候着道长。道长随我来。”说着眼神一转，落在胡卿夜和闫衍枳身上：“这两位是？”
许行荇捋了捋胡子，淡淡道：“贫道的道友。”
“原来是两位道长。失礼失礼。”李安忙恭恭敬敬的做了长揖。闫衍枳侧过身，避开了他的礼，皱着眉不动声色的打量他，眼前这人样貌极为普通，神态也极为恭谨，可不知怎的，这人总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可不舒服在何处，闫衍枳又说不上来。
许行荇道：“不必多言。李大老爷在何处，还请总管带我们去。”
李安道：“家主正在宗祠候着道长，道长请随我来。”
四人穿过挂满白幡的抄手游廊，李安在前头引路，许行荇与闫衍枳二人紧随其后。唯胡卿夜一人走在最后头东张西望，对游廊外小花园中的艳丽花景颇感兴趣。忽然，一丛爬上院墙的爬山藤吸引了他的注意，那爬山藤叶阔茎壮，绿的发黑，自墙角抽芽，竟密密麻麻的长满了小半面院墙，倒好似一方墨绿的瀑布，最奇特的是，这爬山藤的叶子无风自动，缓缓舒展，又缓缓蜷缩，动作缓慢，若不仔细看，恐怕无人察觉。
胡卿夜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正要往近处走，许行荇回过头来，不高兴的催他：“狐…道友，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去才是正经。莫要流连于这些虚象。”
胡卿夜开口欲言：“这有…”
闫衍枳轻扯了他袖子：“谨言慎行。”
胡卿夜于是闭了嘴不说话，那只妖精指不定在什么地方呢，自己说些什么奇怪的话，被他盯上了可不好。
四人沉默着，往宗祠走去。
胡卿夜眼睛尖，远远的便见到有一主一仆站在幽暗的宗祠内对着一块簇新的牌位添香，背影甚是眼熟，他惊讶的扯了扯闫衍枳，低语道：“那不是陈泽生吗？他来做什么？”
“好歹朋友一场。总得送一程。”闫衍枳淡淡道。
那厢陈泽生添完了香，转过身，一眼看见宗祠外站着的三个穿着道袍的道士，后头两人个头高些，虽然神采烁烁，也依然挡不住岁月刻痕，皆是白眉白须，一脸皱纹，一看便是上了岁数的老道人了，唯有为首一位个子稍矮些，也是白须白眉，却是鹤发童颜，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摸样。陈泽生心知，这位便是怀笑口中的清渊道人了。
陈泽生忙一步跨下石阶，挂在前襟的乾坤镜晃了晃，李安不动声色的往边上挪了两步，作势要引见道：“这位是陈公子。陈公子，这位是…”
陈泽生打断他，双手紧紧握住仙人的手，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清渊道长，久仰久仰。”
闫衍枳皱眉，上前一步拍开陈泽生的手。
瞅着气氛有些冷凝，胡卿夜忙解释道：“清渊道长乃半仙之体，轻易不得与凡人接触，陈公子见谅。”
陈泽生恍然：“倒是小生唐突了。”
许行荇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道：“陈公子可是有事？”
“确实有事！我…”
闫衍枳打断他：“陈公子若有事与贫道说也是一样。清渊道长还有正事未做。”说着提醒许行荇：“师兄，你且为李七公子做法事吧。”
许行荇张了张嘴巴：“哦~正是。陈公子，有何事你与贫道师弟说也是一样的。贫道还得先为亡者超度。”
陈泽生忙道：“是小生思虑不周了。为李兄弟往生才是头件的要紧事。道长且先去吧，我与这位道长说也是一样的。”
许行荇点点头，自顾进了宗祠。
宗祠内烛火通明，一入眼便是一排排李氏先人牌位。许行荇正诧异不见李文举，李安率先走至宗祠边角：“道长这边请。”
原来这宗祠内开了个小角门，许行荇走进去，才发现后边是一方院子，四周皆供着长明灯，院中香案已设，几个老仆正仔仔细细的又抹了一遍烛台香案。李文举一身缟素，正站在一遍吩咐着，看见许行荇进来，忙迎上去：“道长来了，一应物什皆以备下，道长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许行荇看了看四处，很是满意：“李老爷弄的甚是妥当。我这便开始作法了，李老爷且留下，其余人等，皆速速退下。”
众人忙匆匆离去，李文举一脸恭谨震惊的看着许行荇不慌不忙的从小葫芦里掏出一面赤色经幡，在风中一番挥舞，口中念念有词，俄顷，小院上空腾起一团黑雾，遮盖了日光。
李文举一扭头，一个略显憔悴沧桑的鬼影出现在他身侧，倒把他骇了一跳。
许行荇安抚道：“不必惊慌。这是你弟弟。”
李文举又喜又疑：“怎么比上回要老了许多？”
“鬼乃阴物，无饮无食，月满则活，日现则伤。他又是个妖食的初生鬼，走不出死地十里，无避身之所，自然更比不得寻常鬼了。不管如何，总是要投身入六道轮回的，他这样日衰十年，倒能早些超生。你二人还有些什么未说完的话，尽快说吧。”
李文举一抹鼻子：“瑞弟，你放心去吧。来生投生个好时辰，别再被那些妖孽缠上了。”李文瑞却是有些惊慌的站着，手在空中乱舞，整个人成扭曲的姿势，像是被什么人拿了绳索套在脖颈上要拖走的样子。
李文举问：“这…这是怎么了？”
李文举看不见，不代表许行荇看不见。原来是两个青面獠牙的鬼差拿了绳索来勾魂了，许行荇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懊恼，看来今日是估错了时辰，原想着在鬼差来之前让李文举李文瑞说些话，待到法事结束恰好能顺理成章的借着鬼差勾魂达到自己做往生超度的目的，不料今日这鬼差竟然比往常勤快，倒打乱了自己的算盘。
许行荇只得掐了掐指节，撒谎道：“原是李文瑞生前积了善缘，竟生生提早了往生时辰，无量天尊，贫道立刻送他往生去。“说着迅速取过桃木剑，一手执剑立于胸前，一手并两指点于眉间，喊道，”太上敕令，超汝亡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李文举站在一旁，果然见李文瑞的身形一点点消失，先是乱蓬蓬的头发，然后是眼睛，鼻子，嘴巴，脖子…再往下，在胸口处顿了顿，过了好长一会才消失。许行荇定睛看去，只见这两只鬼差摸了摸李文瑞胸口，交头接耳了一番，其中一个伸出手去，毫无预兆的扒开李文瑞胸口，许行荇惊的差点没跳起来，原来那原该藏着颗心的地方，居然空空如也。
许行荇见此忽然想到，鬼子之心可助修为精进，可那芙蓉妖啃食了李文瑞的身子却修为增进缓慢，一把拂尘便将她打的魂飞魄散，可见是没有吃了心的。那李文瑞的心，是被谁吃了的？难道说，其实杀了李文瑞的，另有其人？而且那只妖，怕是还活在世间，不知藏身在哪处角落。
想到此，许行荇后背冒了一层冷汗，却又不得不强装镇定，将法事做下去，心里只暗自祈祷，衍枳哥哥与狐狸够聪明，能通过蛛丝马迹发现还有另一只妖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秣陵噬心妖【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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