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退为李》何处是归途

40、连家坡殁

　　一个人在黑暗中待久了便会期待黎明，然而左家庄高坡上那一百八十位将士却希望黎明来的晚一些，也许再晚一些奇迹便会出现。
　　秦侠双手各握着一把长为四尺的铜锏，破晓的阳光在这样的冬季是那样的刺眼，他长身而立，身影投进了阳光里。他已是几夜未眠，嘴唇毫无血色却依然抿起倔强的弧度道：“身为军人，我们只有提起手中的武器向前冲，即使死也是正视着对手，而不是背向逃亡，辱没了我们连家坡的声明。”
　　程进士提起手中的大斧，与秦侠并肩而立笑道：“说的好，不成功便成仁，若是化为白骨，在这高坡，也是一件美事。”
　　将士们本来无神的眼睛中好似又有了昔日的斗志，他们握着手中的武器，一个个的站了起来，看着坡下的大军。阳光刺入雪里，雪地也被染成一片刺红色，杀声震天，这一日，阳光异常的明亮，雪地上也不是单一的白色，但时间仿佛在这一天过得飞快，转眼便是明月悬空，左家庄又恢复一片寂静。
　　秦侠抬起手，看着自己手上新包扎好的绷带，本能的便要从身边找到自己的武器，却觉得混身剧痛。一双手附在了他的手上，秦侠抬起头，原本寂静的脸上，如湖水般死寂的眼中突又多了滚热的泪水。
　　他抓住那只手，干涸的喉咙中依稀可辨的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感情：“小华，是小华？”被抓住的那只手的主人是个少年模样的年轻人，他点点头，轻拍秦侠的手背道：“是我，是小华。”
　　秦侠忽然全身放松的躺在床上喃喃道：“这次是真死了，我们两兄弟团聚了”说罢，那眼皮便再也抵挡不住那困倦的重量，最终是将秦侠又一次拉入黑暗。
　　程进士受的伤较轻，待他醒来时，便见身边是十天前押运粮草遇难的连穆。程进士嗓子干的说不出话来，连穆忙为他递来一杯水。程进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在营帐里，眼睛一亮道：“你找到援军了？”
　　连穆苦涩一笑，只是递给他一碗粥道：“快吃吧。”程进士看着营帐的花纹眼熟，他一口气便喝下了整碗粥，肚子却依然叫个不停，只好挠头道：“太多天没吃东西了。”
　　连穆忙又递给他一个白面馒头，程进士接过，那松软冒着热气的馒头刚入口，程进士便捏着馒头终是忍不住将馒头扔向门外，他眼中泛红，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他的这一举动吓了连穆一跳，程进士愤怒的看着他问道：“你成了他们的俘虏？”
　　连穆的眼神忽然变得暗淡，他无法去作出解释因为此时他的的确确是俘虏。
　　程进士咬着牙道：“你可知道这一仗死了多少兄弟？”
　　连穆的脸早已没了从前的温和，如今的他就如一座雕像，无喜无悲。他慢慢道：“除了你和秦侠，无一人生还。”
　　这一句就犹如刀子般割着程进士的心，他双手紧握，青筋凸起，却还是忍住愤怒道：“既然你没死，为何不出来阻止这场战争？”程进士忽然哈哈哈笑了起来，他笑的发痴，笑的发狂，也笑的让人心酸：“你说打仗是为连家坡的百姓讨回公道，我信你”
　　程进士看着连穆，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变化，哪怕是嘲讽的笑也比现在的面无表情要好：“杨肃跑了，皇家倒了。你说战争一旦打起便无法回头，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回头，便也跟着你打”他说的一字一顿，却也像个孩子一样想用哭来排解苦闷。
　　“你遇难，我们便想着不能让那些押运粮草的人白死，不能让你打下来的左家庄失守，不能就此让你一手建立的连家军隐没。”连穆依旧麻木的听着，程进士忽攥起拳头朝连穆的脸打去，他此刻根本就没什么力气，却也是拼了全力，连穆没有躲，硬是挨了一拳。
　　程进士说到最后化为怒吼：“你若是早早便放弃了我们为何还要那些将士送死？”
　　连穆终于还是说出了一句话，却让程进士寒透了心：“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即是连家军，死亦是他们的归宿，他们已是弃子早就没了用处。”
　　程进士听此，便还要挥拳却发现连穆早已退到了帐门口。连穆淡淡道：“一个好的将军要比一百一千个兵卒重要的多，你和秦侠还有用。”说罢，他便转身出了营帐，只留程进士的冷笑声：“秦侠见到你一定会杀了你。”
　　翌日清晨，秦侠已经能下地走动，弟弟小华一直陪在他身边，秦侠看着自己的弟弟，长高了些可依旧瘦弱。他抬眼看着小华身边的一高大男子，对于这个男子，秦侠只知道他叫胡云，其他一概不知。胡云性格虽冷，但对秦侠与小华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
　　三人来到程进士的营帐内，程进士身体很壮，恢复的很快。今日连穆又来看程进士，程进士全程没有给他好脸色看，秦侠进来后营帐内更是气氛尴尬。连穆面色难看的看着秦侠，却不知要与他说些什么。
　　秦侠正眼也没有看连穆，只是问了程进士的身体状况。连穆也是个识趣的便抽身出了营帐。两人见连穆走了，程进士冷着的脸也终于放下，叹气道：“我真不知如何面对连穆。”
　　他看着秦侠身边的两个年轻人，便问道：“这两位是？”
　　秦侠听了，脸上露出久违的温和的笑容，这笑容在他听到表弟死后便再没有过。小华是个自来熟，马上向前道：“我叫顾小华，是秦侠的表弟”说罢，又拉着一旁的胡云道：“这是我好兄弟，胡云。”
　　程进士听了，两只圆眼瞪大道：“小华表弟不是死在边关了么？”秦侠叹了口气道：“这些事你要有兴趣我以后再讲给你听，只是眼下我们在王世仁的营下，还是想想今后出路吧。”
　　程进士愤然道：“在他营帐更好，让我直接杀到他帐内为兄弟们报仇。”
　　乱石铺路，枯树寥寥。一大队人马从远处行来，这样的石路确实难走，李景晟下令众人减速慢行，一大队人从清晨赶路现已晌午，人马疲惫，队伍很是安静，只能听到近旁小溪水的潺潺流动声。
　　青旗酒家，寒风猎猎吹得旗子招摇，美酒随着寒风吹散到远处，勾得人们肚子里的酒虫蠢蠢欲动。李景晟示意队伍休息整顿，一大队来到乱石谷官道旁的小酒寮。
　　店家看到这么一大帮军爷来此，马上端茶送水的与小二上前招呼。士兵大部分都席地而坐，李景晟叫来小二将店里的吃食都端上来。李笑辰坐在一旁，看着店小二端着大个的蒸笼送到士兵面前，她皱皱鼻子，看着吃的火热的士兵问道：“老板，你这馒头怎么这么多啊？”
　　那老板嘿嘿笑道：“我们收到李将军的消息，知道李二公子会路过此地，所以早早在此准备。”说着便搓搓手又去忙着蒸馒头了。
　　老板叫李景晟李二公子，另一位却是李将军，李景晟拧着眉听着怪别扭。李笑辰则是笑着捏捏怀里胖狐狸的大尾巴道：“在二姐面前，你还是个孩子啊。”
　　李景晟拿起一白面馒头，叹口气，硬生生咬了一口。李笑辰看着他好奇道：“你在黑云城的朋友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么？”
　　“怎么忽然问这个？”
　　李笑辰伸手也拿了个馒头，那白面馒头热乎乎的冒着热气，她吹了吹道：“我听大哥说你总是要他去打听黑云城的消息。”
　　李景晟看着一旁烫好的酒，却没有拿起，只是道：“黑云城内守成者无一生还，怎么打听也是无果的。”正说着，远处清脆的铃声响起，两人抬头看去，远处一小队红色正在急进。
　　为首女子骑的是一匹枣红马，那马由红缨系额，马的胸前带一圈铃铛，只要它一动，那铃铛便会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骑马的女子身披红色披风，头发由红绳系起，一双大眼睛灵动又犀利。
　　吃着馒头的士兵抬头看着那队女子啧啧出声：“这就是娘子军吧？个个都是美人儿啊。”他旁边一男子叼着馒头，腰部有一小皮带，鼓鼓的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他冷哼一声道：“少看几眼吧，女人聚堆的地儿总是危险。”
　　为首的女子跳下马，动作干净利落，红色披风翻飞好不潇洒。她走到酒寮内，那店老板马上笑脸相迎，却被女子的冷脸晾到一旁。远处看这女子，只觉她有点瘦，但这女子一走近，李笑辰站起来迎上时才发现这女子比自己高出一个头。
　　女子见了两人便恭敬的单腿跪地行礼，这认真态度倒是吓得李笑辰马上躲在了李景晟身后。李景晟无奈，便让女子免礼，他悄悄道：“没办法，大姐规矩严。”李笑辰重重的点点头，看着女子，道：“这位是晋晓晓晋将军吧？”
　　女子面容微动，她身后的一帮女子眼睛都是笑盈盈的，她向后扫过，那帮女子都板着脸没了表情。她恭手道：“小姐叫我晋晓就好。”
　　李笑辰歪着头看着她，女子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李笑辰忍俊不禁，最后道：“冥冥之中，独见晓焉。将军名字起得好，我还是叫将军晓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