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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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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出差回来,顾凡似乎变了。
他毅然决然地辞去了自己为之奋斗了三四年的工作,转头加入了蔺晨学长的创业团队。这样一来,他虽然不用再出差,但却比以前更忙了。
白日里他尽心尽力地照顾我,在我睡了以后,又独自坐在餐桌前挑灯夜战。
几次夜里醒来,摸到身旁冰凉如水、空空如也的被子,我总是没来由地感到心慌,仿佛天塌了的那种慌张失措。待翻身下床,出了房门,见着他在灯下对着笔记本埋头苦思,一颗惴惴的心才算落了地。
我心疼他,想劝他早些休息,他每次都说好,牵着我将我连哄带骗哄回了房间,捞过被子将我裹了个严实。我就缩在被子里静静地盯着他看,想说直盯到他愿意上床为止,却每每败给了瞌睡虫。
偶尔的时候,我仗着孕妇的身份闹个脾气,晚上上床时死死扒住他不放,要他陪着我睡觉,他也只无奈地摇头,揉揉我的头发,哄小孩儿一样哄着我,与我相拥而眠。待到夜里醒时,他却又不在身边了。
几次之后,并未让他对我妥协,倒惹得他精神比之前更差了一些,我也只能作罢。
他这样忙,出差回来之后消瘦的身体再也没能补回来。
我看着忙得几乎没时间休息的他,倒情愿他还在原先的公司里,即便时不时地需要出个差,不能时时陪着我,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完全的日夜颠倒。
不,到了现在,他似乎已经完全没了夜晚。
他自己这样忙,却不舍得我忙碌。
在我肚子开始渐渐显露出来的时候,他就总催着我请假在家安心待产,我当然不同意,为此与他吵架吵了几回,每每都是我哭着指责他大男子主义,光顾着自己体面不顾念我自己的意愿,而他眉头紧皱,寒着一张脸,却仍是将我拉进他怀里任我哭闹,最后妥协。
我知道他是心疼我,恨不能将我揣在怀里,生怕我磕着碰着,但火气一上来,我就控制不住自己,胡乱地拿话气他。这段日子,不仅仅是他变了,连我也变得不像我自己了。
每次吵完架,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着白日里自己的作为,觉得自己真不像自己,再也不是以前顾凡爱着的那个知道体贴他的景阳了,让我自己来说,我都觉得自己活脱脱成了个无可理喻的泼妇。
再看见自己日渐走形的身材,彻底变成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模样,心里头居然浮起了他将要离开我的念头,那念头一升起来,就盘旋在我心头萦绕不去。我躺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被窝里,越想越觉得真实,埋在被子里一直哭到天亮。
顾凡起先还没注意,后来偶尔撞见我在吵完架之后、隔日清早醒来时的满脸泪痕,愣了一愣,捧着我的脸道歉道了八万遍。我认认真真地将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看了又看,才惴惴不安地确信他还会一直陪着我。
那之后,他就不再主动惹我生气了,尽量都让着我,要我请假回家待产的提议再没提过,只是千叮咛万嘱咐,哪天觉得身子沉重、上班太累的时候,一定要及时地请假,不能跟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若是哪天我实在情绪不好,与他吵了架,他当天就不再理会工作,抱着我哄了又哄,与我一觉睡到天亮。
再后来我越来越嗜睡,在公司里开着会都能睡着,部门主管找上我,我才不得不请了长假回家。
但我心里知道,一个工作才不到一两年的新人,一请请几个月的产假,怕是再也没有回去的机会了。X市这样的大城市,就是这样的残酷,残酷到没有情谊可顾。你若不行了,随时都有人能代替你。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转眼就到了五月。
顾凡如同往常一样,早早地下班,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回家炖汤。他今天炖的是鱼头汤,不晓得是什么鱼,光那一个鱼头就煮了满满一锅,鱼汤熬得浓白,光是闻着,就让人觉得口水直流。
喝完一碗鱼头汤,砸吧砸吧嘴抬起头,就见顾凡望着我,却不是往日的模样。他望着我,却又不似在看我,倒像是在望着另外的什么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奇怪地唤他,他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左右看了两眼,视线落在我身上,含笑问我:“好喝吗?”
我满足地点点头,自己动手又要从锅里舀鱼头汤。
“那就多吃点。”他说着,起身接过我手中的勺子,替我又盛了满满一碗。
我看了看他面前的桌上空空如也,起身回厨房拿了一个碗出来,准备替他盛一碗,他又将我的手按住了,将我手中的碗和勺拿走,摇摇头,说着“我自己来”,却并不动手,只将碗放在桌上,定定地看着我。
我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却又不知奇怪在哪儿,瞅了他半晌瞅不出个所以然来,鼻子底下袅袅腾起的香气又很是诱人,我忍不住又低头喝起鱼头汤来。
正喝着间,猛然听见他出声说道:“小景,我今天要出差非洲了。”
哒!
举起的勺子落进了碗里,里头未喝完的鱼头汤受了碰撞,溅了满桌。我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顾凡,我刚刚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他没有说话,看着我,突然垂下眼睑,低头拉过我的手,扭头抽了餐巾纸将溅到我手上的汤汁擦去,然后将我的手握在手中。
我等了许久,终于听见他说:“对不起,小景。我得飞非洲出差,今天晚上八点的飞机。”
这回我听清了,他说他要去非洲出差。
情绪瞬间上来,我觉得眼眶热热的,咬住唇,默不作声地想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却被他紧紧攥着。我狠下了劲,用力挣了一会儿,将手从他手中挣了开,手上一片红,是我和他互相使力较劲儿给掐的。
再过一两个月,我差不多就要生了。在这个当口儿,他居然跟我说,他要去非洲出差?可我怎么记得,当初他说,以后再也不会让我独自一个人了。
“小景,我这一趟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我跟佳琪说好了,晚一点她那边处理完事情,就会过来陪你。咱家这儿离着佳琪的公司不太方便,明天周末,她会帮你简单收拾好东西,你过去她那边住一段时间。正好,她那边离着妇幼医院近,你去检查也方便。”
他絮絮叨叨地安排着他走后的事情,我沉默地听着,觉得像是听进去了,过会儿又全忘了他之前讲了什么。
他说过的话明明才过了一年不到,怎么就能不作数了呢?
他说了很多很多,忽然就住了口,头低下来,试图将我的表情看清楚。
他看过来,我就往别处躲。几次之后,他终于有些失了耐心,双手捧住我的脸,强硬地将我的脸扳过去,与他四目相对。
“别哭了,小景。”他抬手擦了擦我的脸,将我没问出口的话一一作了答,“公司接了个重要项目,是与非洲对接,需要人过去那边主持大局。最近形势不好,这个项目不能有差错。学长得在国内稳那些投资商的心,公司里剩的人,就只有我最合适去了。”
一番解释完,见我仍旧倔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倾过来抵着我的额头:“小景,学长帮了我太多,我不能……”
他的话没说完,可我知道他接下去是什么。蔺晨学长帮了他很多,所以他不能拒绝这趟出差。所以他在形势不好的这时候,必须扛起他的公司。不说撑起整个公司,至少也得扛住一半,另外的那一半,便是蔺晨学长在国内扛着了。
呵呵。那我呢……
很想问他的,但我吸了吸鼻子,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他的事业与爱情之间,我从来都不想要他来做两难抉择。以前是,现在也是。
自认识他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在我生气之后对我不妥协,我心里有百般的不愿意,却只能放他去。
两个人相处,总是要有一个人低头。
以前他什么都随了我,如今难得坚持了一回,却是在这样的情况。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做着心理安慰:我的顾凡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是我独有的附属品,他的理想乃至信念都不能因为我而轻易地动摇。若不然,那怎还会是我心目中千般万般好的顾凡呢?
再美味的鱼汤,此时对我也没什么吸引力了。
我握住了他贴在我脸侧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将他的手推回去,起身想往房间走。
“小景!”他着急地拉住我,叫了我之后却又住了口,没再说什么。
我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去挣他的手。挣了半天没挣开,我只好开口与他说话:“顾凡,我累了,我想回去睡觉。”
他没应声,手仍旧牵住我的。我再一挣,轻而易举地就从他手中挣开了。
说到底,我心里还是埋怨他的。
我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不怨他。就像他也不可能一直一直对我妥协到底一样。
还记得大学宿舍的一次卧谈会时说到生孩子的问题,刘佳琪不知哪儿看来的言论,说生孩子比痛经还要痛上十倍不止。我光是想想自己痛经时候的惨状,都觉得全身发凉。
我想不明白,只看我痛经痛到死去活来都心疼得无以复加的顾凡,对我那样好的顾凡,怎么就忍心!怎么就忍心让我一个人去承受生孩子之苦!
他怎么就舍得呢?
用被子将自己蒙了个严实,我一个人缩在被子里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再去想它了。
人一旦陷入黑暗,视觉被蒙蔽,听觉自然而然就变得好了。
我听见他在外头忙碌的声音,那些声音其实很小很小,可我还是听见了。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收拾完了,外头逐渐安静下来,接着,他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家居拖鞋落在地面上传来沙沙的响,那响声越来越大。
我听见他走进来,走到床边,被子往床边收了一点,似乎是他坐在了床边。
心脏在咚咚地跳。
我希望他再哄哄我,可又赌着气不想听他的声音。
他坐在我身边沉默了半天,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小景。”
被子上突然多了些重量,他隔着一床被子,轻轻将我拥住了。然后我似乎听见他在说“我爱你”,又似乎是没有。我歪了歪头,任由他抱着。
我想,我大概是开始想他了,想到出现了幻听。
不过半分钟,他就将我放开了。
听着被子外的动静,我悄悄从被子里露了头,看他背对我拉开衣柜,从底下拿出行李箱,从里头将他自己的衣服取出来,再蹲下去将衣服都装进行李箱。
他收拾完,似乎要回头过来看我,我连忙又将被子盖住了头。
他再没说什么别的话,一个人拉着行李箱出门,顺手将房门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