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印记》玫瑰凉糕

14、第 14 章

　　9月5日，Y大报到的日子，许久之后想起那一天，庄蕊的记忆里仅剩的只有当天的慌乱与狼狈。整一天重复的动作就是排队、再排队……排队办手续、排队交钱、甚至排队领行李。都说Y大像一个公园，但庄蕊根本无暇欣赏那里的景色。

　　站在这一间新建起的大厅里，庄蕊抬眼看了看前面冗长的队伍，禁不住微微叹了口气，脚后跟传来阵阵的酸疼，庄蕊两只脚轮换着使力，再坚持一下，在这里交了钱就可以搬进宿舍了，妈妈今天肯定累坏了，到了宿舍让妈妈赶紧休息。转过身朝门口看了看，那抹熟悉的身影，让庄蕊心中安定了许多。

　　“你们Y大就是牛啊，在省内最先建起了这一片学生公寓，不像我们医学院，学生现在都还得住普通宿舍。”

　　“听说去年才动工，才几个月呀！这么一大片就建好了，不知道会不会住着住着就倒了。”

　　一席话引得周围好几个同学都看向这两个说话的学生。
　　庄蕊也不禁看了看，是一对男女生，两人并不在意周围的目光，依然畅快的聊着，女生看了看远处的桌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我，完了我就进宿舍去洗个澡，公寓也就是这点好了，有太阳能，不然我情愿住普通间，这么贵，一年得800。”男生笑了笑对着女生耳朵说了些什么，引得女生一阵面红耳赤，抬手在男生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却又禁不住被男生龇牙咧嘴的样子逗笑了。两人亲密的样子应该是一对男女朋友，庄蕊低下头淡淡笑了笑，真好。

　　忙碌了一天，该办的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此刻，庄蕊和妈妈坐在学校的石凳上。眼前总有一对一对的男女走过，庄蕊突然想起之前有同学告诉自己Y大素来有情场之称，随处可见小情侣们大大方方的相拥在一块，好像真是这样。

　　整一天庄蕊都忙着办入学手续，此刻闲下来，感受着这带着些微凉意的晚风，那不时传来一阵阵香气，似乎连空气都带着丝丝甜腻的味道，突然想起来K城的前一天晚上，好像也是像今晚这样凉风沁沁的，展烨送自己回家时，俩人又去了那个小花园。那晚，展烨似乎特别的固执，无论自己说什么，执意要让坐在他腿上，一直就这样被他抱着，说话时热气直吹到脖子里。

　　此刻想起来庄蕊都觉得耳后一阵阵发痒 ，不自觉地摸了摸后颈，抬眼却发现妈妈正盯着自己看。

　　“妈妈……”庄蕊有些迟疑，妈妈似乎准备和自己说什么，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今天看着你忙前忙后的办手续，一下子觉得我的女儿真的是长大了，这段时间，不知怎么了，总是会想起你刚上小学那会儿，就那么高点，弱弱的小身体背着一个大书包，从后面看，什么都被书包遮住了，你看现在……比我都高了。”

　　妈妈笑着摇了摇头，“那时候，你刚刚上学，我心里总是不放心，上着班好几次都想请假去看你，就怕你在学校会怎么样，没少被你爸爸说，唉，时间过得真是快呀，小学、初中、高中，现在，就要离开家出来读大学了……”妈妈的声音越说越低，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远处，似是在回想着什么。

　　“要说起来，你一小到大真是不怎么让人操心，身体也还好，不怎么生病，只是才生下来那会，成天睡倒觉，白天睡，晚上哭，那时候你爸爸瘦得哟！后来上学了，读书也成器，又懂事，不像有些家的姑娘只会淘人，妈妈真的觉得很骄傲。”

　　妈妈说到这，转过来看着庄蕊，扬手把拂在庄蕊脸上的碎发轻轻别在了庄蕊耳后，“其实，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做事情从来都有分寸……” 庄蕊望着妈妈，忽然发现妈妈眼睛周围，额头上已经有了皱纹，这才惊觉着不知是什么时候妈妈已经老了，记得读初中的时候，妈妈来学校开家长座谈会，见过妈妈的同学都会大声感慨着说：“呀！庄蕊，你妈妈长得可真是漂亮。”从什么时候呢？对，应该是爸爸走了以后，从那以后，见到的妈妈，总是轻锁着眉心，怔怔出神的呆坐在沙发上。

　　心似是被一股浓重的悲哀紧紧攥住，庄蕊鼻子一阵发酸，赶紧伸出手勾住妈妈的臂弯，头靠在妈妈的肩上，“妈妈……我在这里会好好的，你别为我担心，只是你，回去以后就一个人。”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怕妈妈听出声音不对，庄蕊不敢再接着说什么。

　　“我你才是不用担心，我一个人在家如果闷了就去找你沈阿姨玩，之前她还说等你出去以后，就带着我去报名参加老年大学，不用担心的，倒是你，一个人在K城要注意身体，好好读书，嗯？”庄蕊点点头“嗯”，想着妈妈要去老年大学和一群老太太跳广场舞呀、打门球呀、唱京剧呀庄蕊有些无奈但又忍不住想笑。

　　“庄蕊……”妈妈似乎斟酌了很久， “经常打电话到家里来的那个男生是你们班的同学吧？”

　　心口突跳了一下，刚才的紧张与不安此刻得到了印证，妈妈终是问了这件事。但不知为何，慌张之余却无端的生出一丝踏实的感觉，其实早就想和妈妈说这件事，爸爸不在了，庄蕊明白自己就是妈妈的整个支柱，因而她不想做任何让妈妈伤心失望的事，也不想对妈妈隐瞒自己的任何事，但对于展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因而一直是一拖再拖，每次看到妈妈似是询问的目光，庄蕊总是随便找个借口，内心不断告诉告诉自己再找机会吧。坐直起身子，庄蕊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妈妈，“嗯，他叫展烨，是高三才转来我们班的。”

　　“假期觉得你经常会跑出去，我只是想着已经考完了，也没有多问，是和他在一起的吗？”

　　“妈妈……”庄蕊觉着喉咙似乎有什么堵着，有种气闷的感觉，几次想要张嘴却不知该怎么把整件事告诉妈妈，妈妈的目光是如此的犀利，似乎是把自己看穿了。

　　“嗯”。

　　“妈妈并不是怪你，和妈妈说，你和他到底是……”

　　“他之前说喜欢我，可是妈妈，那个时候我们就说好了，先好好复习，等考完试再说，后来我拿到了通知书，他也估了分，确保是考上了，我们才……”庄蕊不知那两个字要如何说出口，有种虚脱无力的感觉，除了难为情，更多的是害怕，害怕自己不再是妈妈心中那个乖巧的女儿，害怕妈妈会对自己的失望。

　　“小蕊，你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这种事妈妈不会不允许，但只有一点，女孩子要懂得自尊自爱，千万别像隔壁的陈艳那样，你知道妈妈的意思吗？”

　　“知道，我不会的。”庄蕊低垂着头，习惯性的抠着自己的指甲。

　　“他考上什么学校？”

　　“他本来是上一届的，去年报考的是Q大，差几分，所以才来到我们班，今年考上了Z大。”在介绍展烨时，庄蕊有意识地强调了他的学习成绩，总觉得对于一个学习好的人，妈妈应该会比较的放心。

　　“Z大！”妈妈声调微微扬高，似是有些吃惊，“你们这样子分开，隔得这么远，这叫什么谈恋爱啊，当时是怎么商量的？”

　　庄蕊明白妈妈的顾虑，只是她也不清楚，当初自己是怎么想的，好像也没有想太多，对展烨，一开始应该是有好感的，当他跟自己表白的时候，老实说，除了震惊外还是有一丝丝欣喜的，只是有太多的顾虑，不想，当自己那么决绝的回绝他以后他还能这样对自己，是挺感动的，相约好考完再谈，也没有再正式的谈过，就这么自然而然的了，至于分开这么远，将来会怎样，庄蕊不愿多想，只是很刻意的不愿把和展烨的事再告诉其他人，为什么，应该是从来的习惯了，无论什么事都爱把最坏的结果先考虑清楚，虽然希望，但理智告诉自己，不在一起的两个人，最自然不过的就是渐渐淡了然后分手，反正没有多少人知道，也不会太难堪，归根到底，还是不相信吧。

　　“妈妈，当初只是想考完再说，但他的成绩从来都好，不可能留在省内的，其实两个人也没有专门商量过什么。”

　　妈妈看着庄蕊，默了默，“既然那个男同学在的远，一个人要懂得照顾好自己，记着别生病了……没在一块也好，专专心心的读书，无论什么事，都要和妈妈说，知道嘛。”

　　“嗯。”

　　转过头，望着旁边的一潭池水，月光下，水面泛着粼粼的白光，风吹过后，似是在跳跃着，庄蕊仿佛听到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脆响 。

　　“差不多回去吧，学校里都没有多少人走动了。”随着妈妈站起来，向宿舍区走去，衬着那传来的微弱灯光，梧桐树投下了稀疏的影子，庄蕊回头看了看，月光下的校园，好似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朦朦胧胧的，这就是我即将生活4年的校园，一阵陌生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因为新建的一片学生公寓，教学区和住宿区隔得比较远，一路上，凡是有电话亭的地方，都有几个等着的学生，公寓刚刚建成，很多东西都没有配备齐全，宿舍里还没有装电话，已经两天没有打电话了，此刻，突然有种冲动，很想打电话给展烨，他现在在干什么，那晚没有让他来送自己，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了，打个问问吧！念头一旦有，庄蕊发现，那种不管不顾的感觉，居然让自己有些莫名的兴奋，“妈妈，我想打个电话给同学。”

　　妈妈朝着那等着的长队看了一眼，“这么多人，你……”

　　“没事，我等一会，要不妈妈你先回宿舍去吧。

　　妈妈无声的点了点头，临走时又转过来叮嘱道：“别打太晚了，真有什么要说的，明天白天说也行啊。”

　　等了多久，庄蕊也记不清了，只知道拿起电话，拨了号码，那嘟——嘟——嘟的呼叫声，让自己紧张得快要忘了喘气。

　　“喂”，略有些低沉的女音，应该是展烨的妈妈。

　　“喂，阿姨您好，我找一下展烨。”

　　“你是哪位？”

　　“我是他的同学。”

　　“哦，展烨不在，有什么事吗？”

　　挂了电话，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脑海中不断回旋着那夜在小花园中展烨低哑的声音：到了K城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我会一直在家等着，那样躲不开追随而至的吻，从开始的轻缓细密到后来的沉重挚烈，突然觉着有些可笑，自己这是怎么呢，难道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就让自己变得脆弱了吗？

　　来到宿舍楼底下，庄蕊抬眼看了看楼梯，长长吸了口气，向着7楼跑上去，脚步很急，声音很大，那蹬——蹬——蹬上楼的声音，似是在给自己力量，在给自己勇气，凡事不要抱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没事的。

　　烟雾缭绕的烧烤摊，展烨一只手枕着头趴在桌子上，一只手握着一瓶啤酒，桌子下面横七竖八地有十几个空瓶子。

　　“我说展烨，你不止这点酒吧，今晚状态怎么这么差。”

　　展烨抬起头，朝着对方晃了晃酒瓶，喝了一口。

　　“就是嘛，这么几瓶就倒了，还记得原来邵晨我们三个，一人两瓶那个什么，红星二锅头，是吧，一口气喝一瓶呀，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时候怎么敢那样喝，喂，展烨……怎么又趴下去了。”

　　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邵晨，拿开展烨手中的酒，“算了，别让他喝了，这小子今晚心情不好。”

　　“为什么不好。”张磊瞪着发红的眼睛，“又因为庄蕊。”

　　邵晨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倒是趴在桌子上的展烨又坐直了身子，伸手预备把邵晨拿开的酒瓶拿过来。

　　“我特别见不惯你现在这个样子。”张磊抢过展烨手中的酒瓶，“展烨，咱几个是从小在一块玩大的，也算处了十几年了，有句话，不管你愿不愿听我都得说。”

　　展烨低头盯着眼前一盘没怎么动过的肉串，抿紧的嘴角让他的脸看上去有些僵硬，“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不想听。”

　　张磊顿了顿，有些吃惊得看着展烨，晕黄的灯光打在展烨的半边脸上，显得脸色很苍白，段铭用手挡在张磊面前，“别说了。”

　　张磊皱着眉，喘气声越来越急促，似是下定决心，一把推开段铭的手，“展烨我告诉你，庄蕊，你肯定守不住她。”

　　展烨脸色愈发苍白，斜眼看着张磊，张磊眼中闪现出一丝决然，“不信你问问邵晨，Y大，号称情场嗳，就庄蕊那样的，进去了……”

　　椅子倒地的声音，引得旁边几桌的人都朝这边看来，张磊似乎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双手杵在地上，仰头有些茫然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张磊，我告诉你，你说其他人我不管，但你别说她，我和她的事我自己清楚得很，不用你废话。”展烨眼神透着阴冷，脸上的肌肉因紧紧咬住牙齿而一阵阵突起。

　　“你是他妈好歹不分是吧，我……”张磊几欲用手撑起身子，脚下却蹬滑了，硬是挣扎了几下都没有爬起来，旁边的段铭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张磊，别闹了啊，都是自家兄弟，走，跟我去那边，你今晚喝得不少啊！”

　　张磊被段铭连拉带扶一路踉跄得拽走了。展烨怔怔地看着他们，俩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前面的转角，一下子，好像被抽走所有的力气，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展烨，张磊那小子就那样，你知道他没什么别的意思，他是你的朋友肯定是希望你好，庄蕊…… 虽然接触得不多，但我觉得她不会是那样的人，你也别多想。”

　　“她们今天新生报到，我去她们学校找她，我想我肯定是能找到她的。”展烨小声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我在数学系那一直等，一直等，等了一个上午都没有等到她，我没能找到她，邵晨，你说她现在会在干嘛？”

　　邵晨没有说话，拿起了桌上放着的香烟和火机，递了一支给展烨。烟圈缓缓飘散，好像记得上一次，展烨也是这样突然就来到K城找他，只说了句上来接人就急忙拉着他去了一中，就是那一次，邵晨第一次听到了庄蕊这个名字，俩人站在庄蕊考试的教室外面，展烨告诉他当自己误以为是庄蕊丢过来纸条时，内心那莫名的紧张，知道是另有其人时的那份淡淡的失落，最后终因她冷冷的表情而狼狈走开，庄蕊的冷静，庄蕊的决绝……邵晨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的展烨，这是第几次，展烨第几次因为庄蕊而喝醉了。

　　昏黄的灯光下，那拉长的影子投射在墙面上微微晃动着，莫名的多出一份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