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魅影与马戏团 ...
-
你爱过一个人么?你恨过一个人么?爱有多深,恨又有多深?爱有没有让你爱到疯狂?恨有没有让你恨到切齿?如果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你会如何选择?选择再次遇见他,重新争取上辈子未能获得的幸福,还是宁可与他擦肩而过,永不相识?
寇塞特无法回答以上任何一个问题。她只能感觉到冰冷的海水灌入她的鼻腔,顺着她的气管,盈满了她整个肺部,她已无法呼吸。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她扬起头,看着自己。
细长白皙的胳膊自黑纱礼服的下摆飘荡出来,如同一株绝美的海藻,随着水波漾成一道道诱人的涟漪。黑色微卷的长发在她身后自由地舞蹈,柔软的像是从古老东方运来的锦缎,伴着月光的照耀,五彩流溢。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很美丽,还是孩童的时候她就惯于用这美丽获得所需的一切。而此刻,在这黑的无底的海水中,在生命的最后一个瞬间,她更是美得仿佛虚幻异乡里的童话人鱼。如此纤细的腰肢,如此细嫩的肌肤,如此皎皎的面孔,勾魂摄魄。她的身体本就是上天恩赐的造物,是毫无瑕疵的艺术体。
可惜了这么美丽的皮囊下,包裹着的却是一颗丑陋到让人作呕的心。
她蓦然记起他曾这样直白地评论。
毫无掩饰,毫不避讳。自认识的那天起,他就从未在意她的喜怒哀乐。或许他的认知里,她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尊严,所谓的正常人类的情绪。她不过是本能和欲望的综合体。贪婪,无魇,不懂伤心,更不会难过。甚至她的眼泪也只是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而做的华丽表演。
所以,他根本看不见,她妩媚笑容的下面,那颗心其实与别人并无差异。也会哭,也会痛,也会被刺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或许,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因为她爱他,他便有了权力,能轻易的伤害到她的每寸肌肤,而他不爱她,他便对她不屑一顾,连她的生死都变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事。
这样也好,也好。她的唇角弯出一个弧。这样她死了之后,他也不会有多难过。很快的他就会忘记她曾经的存在,和他真正爱着的人,开始幸福的新生活。
唯一可惜的是,她竟无法亲眼看到自己为他量身打造的这份幸福。
肺部火辣辣的疼痛折磨得她不得不张开口。可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更多的带着咸味的液体。就快要死掉了吧?她默默地想着,察觉到意识已经渐渐模糊成了大块大块空白。那些空白很快地连成片,将她的头脑塞满,满到除了他的名字,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
Eric!Eric!
她喃喃重复着,嘴边的笑越来越浓,越来越艳丽,如靡靡夜色里盛开的夹竹桃,倾国倾城,却也寂寞无匹。
亲爱的魅影,我们之间的故事,该从什么时候讲起呢?
哦,我知道了,该从那一夜,你绝望地看到你的克里斯汀和她的心上人在歌剧院的天台上互诉衷情的那一夜开始。
夜风是这么的寒冷,冷得人的心都被冻得紧缩成一团岩石,再也无法感觉到任何情绪。
Eric伸出手紧了紧身上的鹿皮大衣,把戴着面具的脸更深的埋入到脖子上围着的厚厚的驼色羊毛围巾里,步履越加狂乱的走在巴黎的大道上。
该死的,该死的。
他狠狠地无声地诅咒着。在没人能够看到的面具下,他的脸煞白的吓人,他的眸子里闪烁着暗红色如利刃般锐利的光芒。
他要杀死他,一定要杀死他,那个可恶的夏农,那个劳什子的子爵,那个胆敢抢走自己一手打造的音乐天使的杂碎。
自己要亲手给那个杂碎的脖子戴上圈套,然后,使劲一勒,看着他被吊在半空中,双腿乱蹬,满脸痛苦,最后窒息而死。
Eric紧绷了肌肉,颇具快意的想象着这一幕。嗜血的欲望让他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他会杀了我!他会杀了一个又一个人……”
克里斯汀的声音突然响起。那嗓音如一把尖利的匕首猛地刺入他的心脏,让他疼得一个激灵。
她怕他,他心爱的克里斯汀竟然那样的害怕他。她躲在子爵的怀里,苍白着可爱的小脸,颤抖着嘴唇,恐惧而慌乱的哀求子爵把她带走的画面,深深地刻印在Eric的脑海里。
她忘了吗?他是她的音乐天使啊!多少个夜晚,是他用音乐陪伴她入眠,安慰她失去了父母,孤苦伶仃的心。是他耐心的一个音符一个音符的纠正她错误的歌唱技巧,让她在舞台上如星星般熠熠生辉。他了解她全部的伤心,他守护她所有的脆弱,他从来没有像对她那样对一个人如此体贴温存。
可是当劳尔.夏农出现,她马上就变了。
那个杂碎爱她?他当然会爱上她,没人在听过那经他精心打磨的声音后能不入迷,能不沉沦的。他给了她音乐,给了她生命,给了她辉煌,可她竟用毫不留情的背叛来回报他的赠与。他到底有哪点比不上那个子爵?他比那个劳尔有才华一万倍,他比那个劳尔更爱她一千倍。
是的,一切都是因为那张脸……Erci下意识的伸出手,痛苦地遮挡住了自己的面孔。他比任何人都更知道那是怎样可怕的一张脸。扭曲的五官,灰暗褶皱的皮肤,死人骷髅般空洞的眼窝。有时候夜晚梦回,他无意中瞥过镜子,自己都会吓得胆战心惊。那不是人世间应该有的脸,那合该是受到地狱烨火焚烧的魔鬼,是恐怖小说里在旷野徘徊的诡秘野兽。
可是这样一只怪物,一个丑陋到极点的魔鬼,却在渴望着天堂中最甜美,最纯洁的天使。这真是太荒唐的痴心妄想了,不是吗?Eric扯出个残破的冷笑。绝望像毒藤一样在他心底蔓延,狠狠地攫住他的心脏。他几乎被这痛苦压制的无法呼吸。
就在他深陷入悲伤而无法自拔时,一个年轻人猛地自侧面冲过,忙乱里狠狠撞到了他的肩膀。
“不好意思,先生。我不是有意的。”年轻的男子没有看清Eric埋在围巾里的脸,他只是注意到了Eric身上材质上乘的鹿皮大衣,以及他脚下那双价格不菲的皮靴。
意识到自己惹到了一个“大人物”,男子忙不迭的弯下腰,殷切的道歉着。“您看,都是我不长眼睛冲撞了您,请您千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我只是太着急去看马戏团表演了。”
“马戏团表演?”Eric愣了愣,被男子的话勾起了童年某段阴暗的回忆。
“是的,先生,新进城的马戏团。听说马戏班主收集了很多怪物要做怪物展览秀。有双胞胎侏儒,两个头的女人,三条腿的男子,长络腮胡的小姑娘……我特意买了票邀请我的朋友去看看新鲜。”男人显然没发现Eric变得阴郁可怕的眼神,犹自喋喋不休的介绍着。“可惜,他临时有事,没办法去了。白白浪费了我2个法郎!”
男子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硬纸。
“对了,先生。您今晚看起来没有什么事情,不然作为赔礼,我把这张票免费送给您吧。”他边说边把票塞入了Eric的手里。“就这样吧,先生。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就在城郊不远的特拉瓦诺大街222号。期待在表演棚里看见您,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年轻的男子抛下这最后的一句话,便匆匆消失在了人群里。
Eric低下头,有些错愕的端详着自己掌心里摊着的纸片。粗糙的质地,描绘着拙劣的绿色花纹。
“欢迎光临布格里奥马戏团,精彩的畸形秀一定会让您大开眼界。”
畸形参观畸形秀?真是讽刺的命题,不是吗?但既然他的生命本身就是个天大的讽刺,那他何妨将这种讽刺进行到底呢?
灯光,音乐,草草搭建的木台子上,各种穿着暴露的男女毫无羞耻心的展示着他们残缺怪异的身体。台下一个个所谓的观众,大张着嘴,涨红了脸,兴奋地尖叫着。
这就是正常人类取乐的方式么?Eric冷冷的观察着在自己周边喧闹拥挤的人群。比起台上的那些家伙,他觉得这些人倒更像是怪物。
真是够了,自己居然会无聊到来这种地方,忍受着臭烘烘的汗味和嘈杂的噪音,欣赏这种毫无美感可言的“表演”。他真是非一般的昏了头。与其受这种刺激,他到宁可回到歌剧院的地下室,用音乐安静的哀悼他的爱情,顺便策划出一个能将混蛋子爵置于死地的绝妙主意。
Eric想着,转过身,厌恶的用围巾捂住鼻子,准备离开。
“各位亲爱的观众,请注意,请注意,本场演出的重头戏就要来了。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美丽动人,纯洁可爱的小公主——玛丽亚,当然,如果她没有长了这样一脸络腮胡子的话,我们会更容易分辨出她的性别……”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接近着是一连串响亮地口哨。Eric不自禁顿住了身体,迟疑的回过了头。
舞台,昏暗的聚光灯下,怯生生地站着一个小女孩。大概只有12、3岁的样子,手里紧紧抱着一只玩具熊。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缀着可笑蕾丝边的连衣裙,裙下露出一双白白的小脚。在众人的欢呼声里,女孩缓缓地抬起头,黄黄的灯光将她的脸吊得长长的,泛出鬼片里人物才有的蜡黄光泽。
人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们根本看不清她的五官,从眼睛以下,她的脸上长满了野兽似的鬃毛。
女孩身后,形容萎缩的马戏团班主似乎对群众的反应依旧不甚满意,他狠狠的推了一把。女孩踉跄了下,差点向前扑倒。但她及时地找回了平衡,稳住身体。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小熊放下,她悄悄张开自己隐藏在一团鬓毛里的小嘴。
“海面上的清风
托起轻盈的飞鹭
从白雪皑皑的大地飞来
冬日转瞬即逝的气息
远方你的回声飘离了
西班牙的城堡
在回旋的风中转向展开你的翅膀
在灰色晨曦中
寻找通往彩虹的路
揭开春之序幕
海面上的清风
托起轻盈的飞鹭
停落孤岛的礁岩处
冬日转瞬即逝的气息
你的喘息终于远去了
融入群山深处
在回旋的风中转向展开你的翅膀
在灰色晨曦中
寻找通往彩虹的路
揭开春之序幕”
女孩的嗓音在黑暗中缓缓响起,如被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清涩稚嫩,但优美如天籁。适才还嘈杂的人群瞬间寂静了下去。除了人们因震惊而急促的呼吸声外,再也听不到半点响动。所有人的仿佛同一时间坠入了梦境,陶醉在那歌声中,流连忘返。他们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来自哪里,忘记了自己将去向何方,他们只希望一切都能停驻在这一刻,这有着女孩歌声的一刻,因为这一刻,他们犹如置身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