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凡尘杂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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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怀景长到这么大，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听话，况且还是李渝的话，更不敢不听，于是李渝让她背书，她真的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手指着书页上的文字，一字一句背得认真。
“……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
她在藏书阁背了两个时辰的书，李渝便在边上陪了她两个时辰，只是她听着祁怀景用童音念经似的背书，只觉得越来越抑制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眼皮重重地合上，手撑着下巴，竟然坐在书桌前就睡着了。
李渝看上去似乎睡熟了，肩膀跟着均匀的呼吸缓慢起伏，祁怀景悄悄止了背书声抬头，想偷看她，没想到声音刚停下，只听李渝撑着下巴闭着眼道：“谁让你停了？继续背。”
祁怀景吓得赶紧又捧起书本，两眼专注地盯着上头的小字看。
只是她想专心背书，她的肚子似乎不答应，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开始只是很轻的一声，后来断断续续又响了好几声，一次比一次声音更大，在静谧的藏书阁里简直震耳欲聋，祁怀景羞恼地捂着肚子，暗暗让它别叫了，可这事不是她能控制住的，声音愈发响亮，最后连李渝都被吵醒，歪着头好笑地看她：“你这是敲锣呢还是打鼓呢？”
祁怀景在李渝面前出丑，低着头不敢说话，她的肚子替她回答了，又是一个巨大的咕噜声。
李渝觉得好玩儿，双手趴在桌子上，凑到祁怀景面前去，几乎和她鼻子顶着鼻子，问她：“饿了？”她眼珠斜了一点，正好瞧见祁怀景低着头从领子里露出的一点细弱的脖子，连那一点脖子都红透了。
祁怀景低着头，过了许久，才轻轻地，努力地点了一下头。她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只吃了半碗粥撑到现在，就算她的食量比普通孩子小得多，这会儿也该饿了。
李渝看她这样，大笑起来，“饿了便饿了，你直说就是，脸红什么？要说你们凡人就是麻烦，吃饭穿衣样样都要考虑周详，冷不得饿不得的，说吧，你想吃什么？”
祁怀景听她的笑声，心里更觉难堪，说话的声音轻如蚊蚋，“随……随便……”
李渝有意逗她，敲着桌子笑嘻嘻问：“随便是个什么菜？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祁怀景最后实在受不得她这样有意的戏耍，仰起头来哀求地看着她：“阿渝姐姐……”
她的眉眼继承自她的母亲，睫毛很长，眼睛又大，几乎占了半张脸，看向李渝的时候像装了两汪清泉，波光粼粼的，李渝的心被又轻又柔地戳了一下，脸上的调侃变成全然温柔的笑意，摸了摸祁怀景的小脑瓜，“那我随便找些吃的来，你在这背书，好不好？”
祁怀景头顶感受李渝温柔的轻抚，也高兴起来，听话地点点头，“好。”
“乖。”李渝又拍了拍她的头，临走还不忘叮嘱她：“我走了你可不许偷懒，待会儿这书你要一字不落地背给我听，知道么？”
“知道啦，阿渝姐姐。”祁怀景朝李渝做了个鬼脸，“你再唠叨，小心和南书房的太傅一样长出长长的山羊胡子！”
“臭小子……”李渝假意生气，笑骂着出了藏书阁。
谁知她就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事了。
原来二十年都未踏足藏书阁半步的文宣帝不知为何心血来潮，今儿非要到藏书阁看看，于是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地就去了藏书阁，李渝刚走，文宣帝就到了，六匹骏马在藏书阁门前停下，总管太监隔着厚重的明黄色帘子站在大雪里，躬身，捏着尖细的嗓子道：“陛下，藏书阁到了。”
一只保养精心的手从帘子里探了出来，把帘子撩起，先出现了一个穿着宫装，装扮艳丽的女人，那女人下车，在雪地里福了一福，身着明黄龙袍的文宣帝才从龙辇上下来，脚步虚浮，脸上布满了皱纹，急不可耐地搂住艳丽女人，眯着眼睛沙哑地笑：“爱妃快到朕的怀里来，切莫在外头冻坏了身子……”
“皇上……”女人小声地娇笑，不知皇帝做了什么事，又咯咯笑起来，两人闹了一阵子，这才迈步进了藏书阁，身后的侍卫太监宫女早已习惯了皇帝如此，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地跟着进去。
祁怀景正在藏书阁最里边的书房里背书，听到屋外人声喧哗，警觉地放下书，垫着脚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一看就惊呆了，藏书阁外头不知何时突然聚起了许多人，身穿银色铠甲的侍卫各个腰间配着长剑，护着中间那个一身明黄的男人，祁怀景就算没见过皇帝的长相，看这阵仗哪里还猜不出来？她想起来私闯藏书阁是死罪，这会儿逃走也来不及了，当机立断，收拾了桌上的书胡乱塞在书架里，自己仗着年幼身子小，钻进了一个书架和墙壁之间的夹缝里，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连大气都不敢喘。
祁怀景心里记挂着李渝才刚刚出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又希望她别回来了才好，否则被她这个便宜父皇看到了，还不知要治个什么大罪，正乱七八糟地想着，文宣帝已经拥着他的妃子进了这间专为历代皇帝读书建造的书房。
刚一进书房，女人就惊叫起来，“陛下，您的藏书阁真不愧是天下第一书阁，果然名不虚传！这么多的书，要看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完？”
文宣帝坐在方才李渝坐过的椅子上，一把把女人捞进怀里，满不在乎道：“书有什么好看的，哪及得上爱妃半分？爱妃好书，想要什么书便尽管拿去，莫说这些书，就是把整座藏书阁送给爱妃又如何？”说着拱着鼻子往女人脖子里凑，惹得女人笑着闪躲，躲在角落的祁怀景眼睁睁看着，只觉得一阵恶心，死死盯着皇帝，恨不得能一箭射死他，免得他平白弄脏了阿渝姐姐坐过的椅子。
“陛下说的哪里话，臣妾从前还未进宫的时候就听说陛下的藏书阁收藏了世间所有奇书，陛下能带臣妾来看上一眼，臣妾已经心满意足，臣妾自知身份低微，哪里又还敢奢求……”
她说话时，文宣帝的鼻子已经凑到了她的锁骨边，突然停住，鼻子嗅了嗅，奇怪道：“爱妃今日擦了什么香粉？怎么身上这样香？”
女人听了一愣，“陛下说的什么香粉？臣妾不知……”
她话还没说完，文宣帝已经推开了她，耸着鼻子跟狗似的满屋子乱嗅，他平生见过的女人无数，可从没闻到过哪个女人身上这样好闻的香气，清冽高贵，就像冬日里盛开的一朵清莲，他想，这样的香气一定属于一个女人，一个好看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他迫不及待地在屋子里寻找香味的来源，很快循着香味一步步走进了祁怀景藏身的角落。
祁怀景屏住呼吸捂紧嘴巴，在书架后头眼看着皇帝那张油腻又满是皱纹的脸凑了过来。
阿渝姐姐……她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在心里呼喊。
老皇帝的手已经扶上了书架，下一秒，他就能把那方书架，连同书架上的书全部推开。
阿渝姐姐，快来救我……祁怀景绝望地闭上眼睛。
突然，站在门口的总管太监突然慌慌张张地跑到老皇帝身边，附在他耳边小声念叨，“陛下，皇后娘娘正跪在承乾宫的门口，等着您回去呢！”
文宣帝听到皇后二字，立刻皱起了眉头，不悦道：“她又在闹什么？”
总管太监抖了一下，“说是……说是太子……被人欺负了……”
“太子？”文宣帝冷笑，“李德富，你倒说说，这宫里谁敢欺负太子？”
“这……这……”总管太监大冬天的急出一头冷汗。
文宣帝不耐道：“她想跪就让她跪着，没朕的口谕不准起来。”又要往书架后头翻，李德富当即跪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地磕了个头。
“皇上三思，皇后娘娘的娘家，可是丞相大人……”
文宣帝一股气堵在胸口无处发泄，一脚踹在了李德富的胸膛上，踹得李德富撞在身后书架上，书架抖了三抖，连带着后头的祁怀景也吓得跟着抖了三抖。
“摆驾，回承乾宫！”文宣帝一甩袖子走了，先前抱着哄着拥进来的美人看都不看一眼。
皇帝一走，其余人也都很快离开了，祁怀景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的两条腿已经软成一滩烂泥，连从书架后头爬出来的力气都没了，背后一层冷汗，都快结成了冰。
也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口才传来了李渝的声音：“怀景，吃饭了，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一样给你……”
祁怀景一听到李渝说话，立刻连滚带爬地爬出了角落，也不管自己一身灰会不会弄脏了李渝的裙摆，一把抱住了李渝的膝盖，她今天真的被吓怕了，抱着李渝就开始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李渝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里的食盒蹲下来，把祁怀景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怀景不哭，告诉阿渝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阿渝……阿渝姐姐……”祁怀景哭了一阵子，才抽抽噎噎道：“怀景以为……再也见不着阿渝姐姐了……”
“怀景别怕，阿渝姐姐就在这里，刚才怎么了？怀景慢慢说，慢慢告诉我。”
“刚才……刚才我就要死了……”祁怀景这回是真被吓惨了，才说一句，刚止住的哭声又响了起来，最后哭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李渝刚开始抱着祁怀景心疼，直到祁怀景足足哭了半个时辰，李渝把她抱起来，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忍不住笑起来。
这孩子，怎么胆小成这样？这样弱弱地缩在自己怀里，鼻头红红的，跟只受了惊的猫儿似的，连骨头也和小猫一样软，抱在怀里，好像轻轻一捏就能捏碎。
偏偏这只小猫对自己全然信任，一颗心全交给自己，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害她……
想到此处，李渝脸上有点不大自在，抱着祁怀景的动作也僵硬起来，“怀景，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再哭下去，阿渝姐姐就要生气了。”
祁怀景一听果然止住了哭声，委屈巴巴地瘪着嘴，两颗红眼珠子可怜兮兮地盯着李渝看，看得李渝心里又是一阵不落忍。
人间果然不是个好地方，李渝想，在这地方待久了，自己都沾染上凡人的杂念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6章 凡尘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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