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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回 小郡主怒砸黑店 ...


  •   屋内很暗,只东南角的小桌上燃着一盏油灯,火光笼着的一小方天地里坐着一个男人,桌子上是一壶酒,男人倒上一杯,浅浅抿一小口,随即倾身吐掉,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那帮废物点心总算干了件人事。”
      他身后的黑暗里传来女人的呜咽声,他转过来,光照着他,赫然是鸿昼的一张脸。
      角落里缩着一个女人,浑身上下不着寸缕,原本雪白的肌肤如今布满血污,交错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女人手腕和脚腕都被牢牢锁住,被一根粗长的铁链系在身后的墙边,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引得铁链哗哗作响。
      鸿昼露出一个天真而残忍的笑,他提起酒壶朝女人走过去,每靠近一步,女人便后退一分,铁链哗啦哗啦直响,终于退无可退,女人一双杏仁眼里写满了绝望。
      鸿昼蹲在她面前,伸出两个手指捏着她脸颊,笑道:“你不乖啊,那天你那么用力的撞墙,你妹妹不也没来救你吗?”
      女人听了,惊恐的瞪大眼,艰难的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你杀了我吧,放过璎珞……”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嘶哑至极,她知道哀求眼前的魔鬼是徒劳,可她也只能这么做。
      鸿昼手下突然发力,捏的女人生疼,他恶狠狠地说:“你不告诉我,我只好去找你妹妹!”
      魏璎宁强忍着痛,绝望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鸿昼放开了她,自说自话般拉起了家常:“你那个妹妹居然嫁给了傅恒,这下好了,蛇虫鼠蚁一窝,傅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托李玉引荐,想买来忘忧草和仙人醉的配方,他却拿乔,呸,什么东西!”
      接着,他脸色突然变化,浮现出一丝温柔,道:“如今,忘忧草和仙人醉我都有了,很快,世上将不再有仙人醉,而是醉仙人。”
      然后,他转向魏璎宁,笑得愈发温柔,如同在哄一个孩子入睡:“你是有福气的,能第一个尝尝醉仙人。”
      魏璎宁眼里的惊恐到了极致,她紧紧贴在墙上,脑袋左摇右晃地要躲开鸿昼的酒壶,鸿昼失去了耐心,一把钳住她的下巴,尽数灌到她嘴里。
      魏璎宁呛得一阵猛烈咳嗽,像要把肺管子也咳出来了,她趴伏在地,奄奄一息。突然,她扬起头,眼里一片鲜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五指成爪,死死的扣住地面,脖子上青筋暴起,铁链哗啦被扯成直线,一阵阵发出痛苦的低嚎。
      鸿昼冷眼看着,只见她突然长啸一声,随后缩成一团,如一只剥了壳的虾米,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抽搐,她嘴角溢出粉白色泡沫,然后猛的抽了一下,从此,再无动静。
      鸿昼拿手探了探,已无鼻息。他掏出帕子仔细的擦着手,平静而带着些遗憾的说:“看来量太大了,得改一改。”
      走出密室,外头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鸿昼眯上眼静立半晌,见一只乌鸦冲东方飞去,低掠过风烟楼的兽檐。
      传说,海外仙山有忘忧草,服之使人无忧。
      日光薄得不真实,一个衣衫褴褛的和尚躺在风烟楼外头,正眯眼晒太阳,他看上去年纪不大,一张脸周正秀气,和周身的落魄气息十分不搭。
      伙计拎着笤帚出来了,满脸不耐烦的说:“去去去,别碍着我们做生意。”
      和尚笑道:“可喜可贺,今日恰逢大寒,施主且容贫僧再次蹭一些阳气,好过了这个冬天。”
      伙计翻了个白眼,哪里来的怪和尚,连佛号都诵错,便不再废话,举起笤帚打将上去,却被人半路拦下。
      和尚睁眼看过去,是一个紫衣女子。
      尔晴本该照顾傅容音,但今日傅恒带着魏璎珞来了风烟楼,她不放心,便跟了出来。谁知傅恒摒退众人,只带着魏璎珞上楼,进了他平日里处理公务的小书房,气得她直想一袋黯然销魂散倒进去,把风烟楼的人都毒死算了。她生着闷气下楼,正巧看到伙计驱赶一个落魄和尚,便把气撒了出去,拦住人呵斥道:“行了!为难一个出家人,像什么样子!”
      伙计撇撇嘴,收起笤帚进去了,嘴里还嘟哝着什么,尔晴知道,他是在说:没有老板娘的命摆什么老板娘的架势!
      她咬咬牙,还是露出一个微笑,掏出几个铜板递给和尚,道:“大师去对街吃碗面吧,胃里也好暖和暖和。”
      她自认不是会善心大发的人,恰恰相反,她的功利心极重,嬉笑怒骂皆是为一个利字。求教主洪历赐婚傅恒是为了傅家势大且傅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为清门种出忘忧草,配制仙人醉,是为了稳固自己在教中的地位。该做的她绝不含糊,至于那些无端端抛洒善心的无用事,她从来都是冷眼以对,寒冬腊月冻死饿死的人多了,又与她何干?要怪,只能怪老天爷。
      如今,她破天荒的接济了一个和尚,在心里自嘲道,大概是看见了同类吧。
      也是一个冬天,她从冷眼和嘲讽里爬出来,一身泥泞污秽,背着她家几十条人命投身进了清门。
      和尚接过铜钱,双手合十,笑道:“可喜可贺,施主一只脚已然踏入泥潭,好在,一念之间便可救人一命。”
      和尚看起来奇怪,说的话也颠三倒四不着四六,出家人都是把阿弥陀佛挂在嘴边,他倒好,张口闭口却是可喜可贺,真不知他的喜从何来,尔晴嘴角扯了扯,无奈一笑,她果然不适合做善事,这种疯和尚还是不理为妙。于是,她道:“大师,我眼里只有我想要的物事,看不见什么泥潭。”
      和尚仍是笑着说了句可喜可贺,眼里却有了几分悲悯,尔晴心里一跳,这疯癫和尚的目光竟如一道冰水迎头泼下,激得她打了个寒战。
      和尚慢悠悠地向面摊走去,半路撞上一个锦衣小公子,和尚笑了,单手立在胸前道:“可喜可贺,施主万事看开。”
      小公子颇为奇怪地瞥他一眼,并不理会,倒是她身边那个生了一双丹凤眼的男子语带恭敬道:“多谢大师。”
      怪和尚多看他一眼,然后笑道:“造化啊。”
      海兰察点头不语,二人像是打什么禅机。眨眼间擦身而过,小公子和海兰察走进风烟楼。
      小公子凶巴巴地冲海兰察道:“不要以为一壶仙人醉就能让本……我原谅你!”
      海兰察坐在她对面,对伙计伸出两个手指,笑眯眯的道:“那就来两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厢海兰察在风烟楼坐定,那厢傅恒和魏璎珞单独待在小书房里,门窗都被关上,魏璎珞站在门边,眼里带着几分戒备。
      傅恒走到书架前,翻出一个盒子递给魏璎珞,道:“据说十年前清门为了千秋刃杀了洛阳魏家上下数十口人,只有两个人幸免于难,长女魏璎宁被人带走卖到青楼,次女,下落不明。”
      说到下落不明,傅恒看着魏璎珞,肃声道:“要是在下没猜错,魏姑娘就是魏家次女。”
      这样一来,魏璎珞那股杀意也就说得通了。
      魏璎珞没说话,算是默认,她打开盒子,发现里头只有两样东西,一个白玉络子,一个清门腰牌,上头还带着红褐色、早已风干的血迹。
      傅恒继续说:“后来我赶到魏家废墟,在血泊里捡到了腰牌还有络子。”
      魏璎珞的眸子就没离开那个络子,她拿起来,眼里浮现一丝温柔,这是姐姐亲手为她打的。
      很快,她平复心绪,看着傅恒的眼冷了下来,问道:“你想说什么?”
      傅恒迎着她的目光,不躲不闪,坦诚道:“不是清门做的,灭你魏家满门的,不是清门。”
      魏璎珞眼里带着嘲讽,她仿佛在看傅恒自说自话地演一场戏。只见傅恒从怀里掏出一个青铜腰牌,继续道:“尔晴告诉我,我给她的钱袋被人偷了,她身上的腰牌也不见了,后来我看见钱袋在姑娘身上,我就知道此事不能善了,想来魏姑娘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和尔晴都是清门的人。确切的说,我傅家三代都是清门护法。”
      “所以,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从魏家捡到的清门腰牌是假的,当年的事,与我们清门无关。”
      说完,傅恒把盒子里的腰牌拿出来,示意魏璎珞看他手上的两个牌子,道:“第一任清门教主洪正是女真人,所以清门腰牌上都用阴刻刻了女真文——万世永昌。”
      傅恒手指腰牌上的一处,魏璎珞顺着看过去,确实有一排暗纹小字,而另一块腰牌上则没有。尔晴的那块腰牌在海兰察手上,她决心待会去找海兰察看个明白。然而,单凭这一点全然不能让魏璎珞信服,这毕竟是傅恒的一面之词,于是,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我凭什么相信你?我姐姐的事你怎么解释,鸿昼也夺下了你们清门的腰牌。”
      “我以我项上人头担保,清门的人绝没有抢你的姐姐,至于鸿昼手上的腰牌,我也在查。”
      傅恒句句真切,魏璎珞不为所动,只说:“那你们当时为何不否认,偏等十年后才喊冤枉。除非你告诉我清门在哪里,我亲自找你们教主问个明白。”
      听她的语气,怕不是要杀个明白。
      “十年前,一伙黑衣人闯进清门,杀我弟子数百人,连不会武功的教主夫人也中了翻云掌,性命垂危。清门自此元气大伤,隐匿于江湖休养生息,再不敢露头。当时洛阳魏家的事一出,武林盟主鸿裕便召开武林大会要讨伐清门,我教本就不为世人所容,冤屈震天也会被人说成诡辩。”
      “如果姑娘还不相信,便动手吧,傅某站在这里,生死随君。”
      傅恒定定地看着魏璎珞:“一瓢道人与神医世音是至交,我听闻世音有一味药,叫九香封筋散,其性味与黯然销魂散极其相像,而九香封筋散无毒,只是会封住人的内力。”
      魏璎珞有些惊诧:“你知道……”
      傅恒点头,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这个男人,明知道不对劲却还是喝了,明知道自己是来寻仇的还自报家门,故事也编的让人难以信服,现在还站在那里任人宰割,他到底知不知道没了内力的他在自己眼里和一块漂亮匀称的五花肉没什么区别?
      傅恒给了她答案:“如果姑娘不信我,就请动手吧。”
      魏璎珞深深的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气道:“苦肉计对我没用。”
      说着,挥剑刺向他心口。
      傅恒没有躲,剑尖没入他胸膛,他皱紧眉头,忍痛看着魏璎珞,想看看她有没有一丝动容,然而那双好看的杏仁眸平静的如一潭死水,在看见血的瞬间,她睫毛微微抖动,水面泛起波澜。
      魏璎珞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眼,极快地抽出剑,跟着箭矢一般破窗而逃。
      傅恒摔倒在地,他艰难的捂住汩汩冒血的胸口,伤口很深,却不致命。
      同时,尔晴在外头急切的拍门:“傅恒,不好了,下头出事了!”
      ……
      说回海兰察,此刻他正运着轻功在风烟楼里上蹿下跳,步法不敢有片刻迟疑,慢了一步就会被身后一直咬着他不放的鞭子抽个皮开肉绽!
      那是一条通体火红的长鞭,舞起来虎虎生风,如一条迅捷的赤练蛇,所到之处无不扬起一阵狠厉的罡风,将桌椅板凳扫的七零八落,其他客人要么跑了,跑不及的都缩到了角落,掌柜和账房也躲到了柜台后头,后怕的看着风暴中心的小公子。
      小公子双颊绯红,眼里冒着水汽,步子踉跄,显然是醉了酒,手里的鞭子使的也不怎么稳,这才给了海兰察逃跑周旋的机会。
      她的鞭子甫一亮出,当场有人认出这是明王府的赤练追影鞭,本来就无人上前劝阻,这下更没人敢拦了,所以海兰察落魄奔命,众人也只能干看着,等尔晴请来傅恒救场。
      小公子边抽向海兰察,边愤然道:“杀千刀的登徒子!姑奶奶今日便了结了你!”
      “姑娘息怒啊,哎哟!”海兰察一会绕着柱子,一会蹿上房梁,冷不防被鞭尾扫到手,他疼的直哆嗦。
      他委屈的哀哀叫:“说好了请你喝酒陪你玩,这事就翻篇了的,你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这事倒真不能怪海兰察,谁也想不到小公子是个一杯倒的量,才一杯仙人醉,就把小公子变作了夜叉也似。
      一旁的江湖少侠们都心有戚戚焉,谁知道江湖上怎么突然多出几个活阎王?前有傅夫人大闹千金阁,今便是女扮男装的小公子怒砸风烟楼。
      “我不管!我不高兴了,我就要抽你!”
      小公子算是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蛮不讲理,只见她瞅准海兰察的方位,手下用力,狠狠的抽去一鞭。
      只听,“啪——碰!”,鞭子擦着海兰察脚跟落下,抽在了柜台旁的大酒缸上,酒缸应声而破,哗的一声,酒水泻了一地。轱辘轱辘,一个黑色的东西从酒缸的破洞里滚了出来。
      海兰察从未如此感谢自己这身保命的轻功,他见小公子停住愣神,心有余悸地走上前,发现那黑色的物体像是一个球,拿脚扒拉一下,现出一张惨白的脸!他顿时面如土色,骇得是连连后退,大叫道:“人……头!”
      “啪!”,小公子手里的鞭子掉在了地上。
      (“阿弥陀佛,可喜可贺。”怪和尚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金捕头打了个喷嚏,同时暗骂老天,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又变得阴沉沉的,为了找小郡主,他三天三夜没合眼,要看就要到衙门给的最后期限,他愁的嘴里起了好几个燎泡,找回小郡主自是升官发财平步青云,要是找不回来,明老王爷怕是要将他们几个捕头捕快一并发落了。
      眼下这紧要关头偏偏又出了命案,说是风烟楼发现了一个人头,他一边闹心一边提着刀往风烟楼去,哪死人不好,偏赶上风烟楼,朝廷和江湖一向是面和心不和,风烟楼又势大,难保会愿意让自己掺和进来,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个两难。
      唉,金捕头叹一口气,认命地迈进了风烟楼。他不知道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小郡主已经在里头等着他了。
      这几日重金寻小郡主的告示贴的满大街都是,小公子亮出赤练鞭的时候便有人猜到她就是明府离家出走的小郡主明玉。明玉小郡主生得和传闻中一般清秀好看,又是老王爷的心尖肉,自小在珠玉堆里打滚,皇宫内院也入过几回,如今被人关在柴房里真就是上天入地头一遭。
      看见人头滚出来,明玉的酒就醒了大半,心里半是是惊诧,半是害怕,只因这人头不是别人,正是前天与自己有过争执的黄衣女子!
      好巧不巧,对面客栈的伙计也凑过来看热闹,当即一声惊呼:“这位爷,这姑娘纵是得罪过你,你也不该杀了她啊!”
      傅恒被尔晴扶下楼的时候正好听见这一句,他没想到有人敢在风烟楼杀人,魏璎珞算是开了先河,这后继者立马就来了,他胸口一阵闷痛,尔晴只为他简单的止血包扎,此时他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太使的上。
      先是酒缸里滚出人头,后有傅少主重伤出现,一时间,风烟楼一阵兵荒马乱。
      海兰察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最近别的没干,光叹气了。客栈伙计的一句话相当于指认了明玉是凶手,又由于自己和她是一道来的,傅恒便说先将他们关到柴房,然后报官。听到报官,小公子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的说: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天地良心,又不是他海兰察要报官的!
      故事还得从昨晚说起,海兰察看见黄衣女子进了风烟楼后巷,然后一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他听见一个阴沉的男声道:“把魏璎珞从傅恒身边引出来,我便饶你不死。”
      刀锋如霜,泛着寒光。这种时候,海兰察还有心思调侃拜月楼的刺客真是尽职尽责,大半夜的还在外头做生意,当然,如果这个买卖不关乎他的项上人头,他会很乐意赞对方一句勤勉可嘉。
      海兰察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兄弟,这个点谁不睡觉啊,明儿赶早,我肯定给你把魏璎珞约出来嗷。”
      不是他怂,只是自家一个顶俩的小师妹不在,他也不认为苏歌还能再冒出来救他一回。
      身后的人发出桀桀笑声,他说:“那你也去死吧。”
      说完,刀光闪过,海兰察只能闭上眼,在心里咆哮: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老天爷啊派个人来救我吧,我愿意以身相许!
      只听唰的一声,一条火红的鞭子卷住刀身,用力一拉,刀脱出那人的手,一个锦衣小公子站在旁边,面露愠色,她颇不耐烦的说:“要杀人就滚远点,别在姑奶奶眼皮子底下讨人厌!”
      她刚说完,又是唰唰几鞭抽向黑衣人,逼得他连连后退,最后蹿上屋顶,消失在夜色里。
      海兰察缓缓皱起眉头,不对劲,这个黑衣人武功并不高,绝对不是拜月楼的刺客,而且,他刚才说“你也去死”是什么意思?难道……
      小公子收回鞭子来到他跟前,语气不善的说:“愣着干什么?一声谢谢也不说。”
      海兰察回过神,忙道:“多谢兄台出手相救!”
      他一说完,小公子脸色大变,低呼一声:“是你!”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便是你追我跑,整条街的房顶都被他们跑遍了,海兰察边跑边为在千金阁的事赔礼道歉,小公子哪肯饶他,头一回逛青楼就遇上这么个登徒子,说出去她的脸往哪搁,越想越气,要破口大骂,可早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趁海兰察停下来看她的空档长鞭一甩,把人卷到跟前,把气喘匀了才说:“我可以放过你,条件是你陪我玩,我说干什么你都得陪着!”
      海兰察无奈的点了头,以他的轻功,待会找个机会脱身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可谁让自己先招惹了对方呢,况且对方又救了自己,让他以身相许可能够呛,舍命陪一回君子还是能做到的。
      小公子要喝仙人醉,他只能奉陪,这下好了,都陪出一条人命了,还真是舍命陪君子了。
      想到这,海兰察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身边的姑娘其实不多,可是个顶个的能惹事,真应了那句老话:麻烦啊,你的名字叫女人。
      同样想说这句话的还有金捕头,他站在风烟楼的后院里,直觉自己的头疼的厉害。她到了以后风烟楼便清场关门,闲杂人等都散了,只余傅恒尔晴和几个伙计陪着他来到后院,傅恒面色惨白,全靠尔晴扶着才撑住没倒在地上,而地上摆着一个女人的头,旁边是她的身体,人头在酒缸里泡了一宿有些发胀,海兰察还是通过眉眼认出她就是那个黄衣女子,至于她的身体,是傅恒吩咐伙计搜查了风烟楼后在后巷柴堆里发现的,缺了头和右手,身上的衣物整整齐齐,钱袋首饰一样不少,最值钱的玉镯也好好的戴在腕子上,只有右手始终没找到。
      “这么看来,凶手既不求色,也不图财。”金捕头沉吟片刻,有了定夺:“极有可能是仇杀,从凶手杀了人之后还要把头和手砍下来,还把头泡在你们的酒缸里,看来,凶手和风烟楼的恩怨也不小啊。”
      说着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傅恒,傅恒一声不吭,他没有力气开口,也懒得搭理,倒是尔晴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
      “死者的身份确定了吗?”金捕头尽可能的收集线索,他脚程快,接到报案后第一时间赶过来了,估摸着不出半个时辰,他手底下的捕快和仵作就会过来,说来也惭愧,如今衙门上下都为了找小郡主忙的脚不沾地,一时半会还真不能立马腾出人手。
      “有客人认出来,是胡蔚蔚。”傅恒轻咳一声,虚弱地开口。
      “胡一圈的女儿?就是那个为了嫁给傅公子而要死要活的胡小姐?”金捕头看向傅恒的眼神一时间颇为耐人寻味,全江湖都知道,胡一圈的千金为了嫁给傅恒不惜以死相逼,而现在,她真的死在了风烟楼。
      即使此刻傅恒脸色煞白,也是个英俊的病弱佳公子,金捕头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让姑娘要死要活的资本。
      “金捕头是在怀疑傅某。”
      平静的语气,坦然的眼神,傅恒没有丝毫心虚,金捕头还是感到了一阵威压,放眼整个武林,傅恒的武功在同辈人中排的上前五,他要是想杀人,又何必这么麻烦。
      金捕头立马堆笑道:“不不不,我只是忘了问,傅公子的伤是怎么回事?”
      心里暗骂道,老子堂堂一捕头,竟要给这些江湖草莽陪笑脸,真他娘的世风日下。
      “对面客栈的伙计说嫌犯和胡小姐于数日前发生过争执,我已经把人连同其伙伴一并扣下了,请金捕头随我去看看。”
      傅恒胸口很痛,嘴唇发白,他能不间断的说完这么一长串已经很不容易,也就没什么耐心和金捕头打太极。尔晴更是着急给他找大夫,可傅恒坚持要留下来处理这件事,她只能在心里把伤害傅恒的人翻来覆去捅死好几回,最可气的是傅恒还护着那个人,死活不愿意说是谁。
      金捕头没有把心里的不满挂在脸上,傅恒的脸上已经沁了一层薄汗,再耗下去怕是不妥,市井里打滚的,这点眼力见还是要有的。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很快,乌泱泱一群人涌入后院,穿官服佩刀的是捕快,背个小布包的仵作,粗布短打和缎带长袍的都是云拳派的人,胡一圈率先冲进来,声如洪钟地吼道:“小兔崽子傅恒,把我女儿交出来!”
      原来,报信的人只说胡蔚蔚小姐出事了,现在人在风烟楼,胡一圈正为了找女儿忙的团团转,当下以为女儿恬不知耻缠着傅恒,忙带着家人来寻,他对傅恒一直没什么好感,这臭小子不知给自家闺女灌了什么迷魂汤,迷的她五迷三道,哭着闹着要给他做妾。
      这倒是冤枉傅恒了,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胡蔚蔚何时见过他,又为何喜欢他,他乏善可陈的小半辈子里,似乎只遇到过三个女人,傅容音和尔晴不必说,然后就是魏璎珞。
      然而佳人已逝,尤其是死在了自己店里,傅恒心里颇不是滋味,胡一圈冲进来看见地上的女儿,发出一声悲切的哀嚎,他怒红了一双眼,不由分说便分身上前给了傅恒一掌,恰好拍在他心口上,尔晴只来得及拦下他的后手。
      傅恒喷出一篷血雾,向后急退数步才稳住身形,伤口裂开,血浸透他前襟,胡一圈气血攻心,这一掌算是下了死手。如果没有魏璎珞的一剑,他是可以躲开的。
      胡一圈目眦欲裂,怒吼不止:“傅恒,我宰了你这个畜生!”
      云拳派众人也作势要打,金捕头和其他捕快忙拔刀稳住局势,尔晴扶着傅恒,冷冷的看着他们。
      “胡掌门,你听我说!”
      金捕头费劲的拦住几欲发狂的胡一圈,急切道:“嫌犯另有其人!就在柴房关着。”
      胡一圈停下手,仿佛一下老了十岁,他颓然闭眼,叫来家丁:“来人,把小姐……为小姐收拾好,等一会……我们带小姐回家。”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已是泫然欲泣,狠狠压住痛楚,沉声道:“带我去见那个畜生。”
      仵作想了想,还是没有阻拦,他也有闺女,他能体会当爹的心情。
      外头的变故明玉和海兰察在柴房里看得一清二楚,看到傅恒吐血,明玉一张脸白了又白,她以为自己说清楚就没事了,现在看来,刚刚经历了丧女之痛的胡一圈不见得会容她解释。
      “我的确和她发生过口角,但是我没有杀人!”
      明玉急得快哭了,小脸皱成一团,引得海兰察难得起了点怜香惜玉的心,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我相信你,别怕,能解释清楚的。”
      明玉白着脸,六魂无主地点点头,还没放下心来,只听咿呀一声,柴房的门被推开,随即,狠辣的掌风袭来,烙铁一般的厚掌直取她命门!
      电光火石之间,有两个人急急出手,只见金捕头要拦下胡一圈却被扫倒在地,海兰察则挡在明玉前面,硬生生扛下了那一掌。
      云拳派向来以拳法著称,这一辈掌门胡一圈化拳法为掌法,开创了云拳掌,掌法不见得多精妙,不容小觑的是修行人深厚的内力,虽然这些年胡一圈追求长生不死而服食丹药,导致身体大不如前,可如今的一掌仍让人吃不消。海兰察武功稀松平常,眼下硬挨这一掌,他嘴角溢出鲜血,一时支持不住,向后倒去。
      好在身后的人没有犹豫,一把接住他,却被他一带,坐到了地上。
      明玉的怀抱很暖和,隐约有一股脂粉香,美人怀抱是所有男人的温柔乡,海兰察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逞英雄逞到吐血还倒在姑娘怀里,说出去太丢人了。
      明玉急了,扶着海兰察嚷道:“人又不是我们杀的,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一通,有违江湖道义!我不过和你女儿吵了几句,断不至于杀人,谁知道她又得罪了什么人。”
      “你!”胡一圈只觉得一阵气血翻腾,女儿死了还有人出言不逊,他这个当爹的难道不应该教训一下吗?
      他举掌要拍,却听得金捕头大喝一声:“放肆!”
      说完,金捕头冲着明玉单膝下跪,一干捕快也齐刷刷跪下来,看得海兰察和傅恒等人目瞪口呆,只听金捕头恭敬地说:“小的参见小郡主!”
      海兰察就快两眼一翻晕过去了,天呐,他的这个温柔乡是金子做的呀。
      其他人倒不至于晕厥,小公子打扮做派无不是富贵人家浸养出来的,而且那条赤练鞭就是她身份的象征。
      金捕头仍低着头,听明玉没有理他,便继续道:“请小郡主随我等回王府,我这就通知衙门安排八抬大轿来接郡主。”
      胡一圈先发话:“慢着,她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金捕头睨他一眼,冷笑道:“难道小郡主会杀人?胡掌门的心情金某可以体谅,但请胡掌门慎重,爱女的案子衙门会继续查,污蔑小郡主可是要挨板子的。”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只对庶民有用。
      胡一圈双目充血,却只能颓然道:“好,但是那个男人要留下。”
      他指着海兰察,道:“听说你昨夜见过蔚蔚。”
      被关进柴房前海兰察便说了,他昨晚看见一个和胡蔚蔚很像的女子走进风烟楼后巷。
      海兰察点头:“我看见胡小姐走进风烟楼后巷,然后……”
      他顿了一下,没有说他听见了那声“傅郎”,他不信傅恒会杀人,真要说,他觉得那个奇怪的黑衣人嫌疑更大,特别是他说了那句“你也去死”。
      “然后我就遭到一个黑衣人袭击,被小郡主救了。”海兰察看着胡一圈,平静的说。
      “你有没有看见那个黑衣人的样子?”胡一圈问。
      “没有,他蒙着面。”
      “你可有听到什么?”金捕头问。
      “……”
      这时,胡一圈带来的一个小丫鬟突然哭了,扑通一声跪下道:“老爷,小翠该死,小翠没有说实话,小姐是收到了傅公子的信才决定私奔的,小姐是为了找傅公子而死的啊!”
      丫鬟的一番话落地,众人齐刷刷看向傅恒,海兰察是惊诧,胡一圈则怒张双目。
      傅恒捂着胸口,面如金纸,他吃力的说:“我没有……”
      海兰察面露疑虑,他问:“胡小姐知道傅恒长什么样子吗?”
      “见过!”丫鬟用力点头,“小姐曾远远的看过傅公子一眼!”
      “我倒是觉得,是有人故意陷害傅恒,实不相瞒,我昨晚依稀听见胡小姐喊了一声傅郎……”
      海兰察边思索边说:“一切的证据都指向傅恒,这就很奇怪了,似乎有人刻意要把我们往这个方向引导,可人若真是傅恒杀的,他又何必藏尸在自己的地方,而且那个黑衣人武功并不高……”
      “没准他就是在欲盖弥彰。”金捕头道。
      这时,仵作恰好进来,他拱手道:“方才我瞧过了尸体,死亡时间大概是在子时。”
      海兰察道:“我看见胡小姐的时梆子刚刚敲过三下,是三更天。”
      “时辰大致可以对上,那昨晚子时,傅公子在干什么?”金捕头问。
      “睡觉。”
      “也就是无人能证明,那就请傅公子衙门里走一遭吧。”金捕头冷冷的说,然后转身恭敬的冲明玉道:“轿子应该在外头候着了,小的先护送郡主回府。”
      明玉这才对他说:“用不着,我自己能回去。”
      金捕头打了个手势,一干捕快就要上来架住傅恒,尔晴瞪着他们道:“你们敢!”
      傅恒道:“无妨……清者自清。”
      说完,却因为伤势过重而晕了过去。
      尔晴护住傅恒,海兰察也想帮忙,只听胡一圈说:“且慢,金捕头,既然找到凶手了,就不劳烦官府了,我们江湖事江湖了,人,我云拳派要带走。”
      他不会让傅恒死的这么轻松。
      金捕头也没多说什么,官府不便插手江湖的事,他也就顺水推舟,正好,两边都不得罪,让他们去狗咬狗。
      他弯腰作出一个请的动作,明玉哼了一声,跟着他们走了。
      胡一圈看着傅恒道:“来几个人,把他们绑起来带回去。”
      尔晴怨毒的瞪着胡一圈,却没有反抗,打起来她没有丝毫胜算,不如随他们回去,大不了把人都毒死,再带傅恒逃出来。
      其他的伙计没一个敢阻拦,掌柜的只能偷偷遣人回傅宅报信。
      胡一圈指着海兰察道:“把他一并带回去。”
      海兰察在心里喊道,璎珞,救命啊。
      可惜他不会千里传音,若是托梦,没准还能起到些作用,因为此刻,魏璎珞躺在客栈的床上,紧闭双眼,眉头拧成一团,脸上布满冷汗。
      天色渐暗,魏璎珞还在沉睡,冷汗浸湿了枕头,她猛的尖啸一声,坐了起来,眼里血丝密布,明明只是一场噩梦,她却像刚从地狱里爬回来。
      一双温暖的大手牵着她,穿过漆黑的走廊,前院有火把闪动,扎着小辫子的女童小声道:“大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嘘……”前头的清俊青年压低声音道:“璎珞乖,不要说话,跟师兄走。”
      这时,前院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你们竟与邪教勾结!”
      随后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笑道:“哈哈,我这就送你上极乐!”
      只听噗嗤一声,一把剑洞穿了男人胸口,魏璎珞哀叫道:“爹!”
      蒙着脸的黑衣人注意到他们,纷纷涌过来,大师兄一把抱住魏璎珞,奔出魏家。璎珞自大师兄怀里探出头,攒动的火把后头,是地狱般的大火,一口将魏宅吞了进去。
      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魏璎珞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她隐约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后头穷追不舍的火把是要来讨大师兄和她的性命!
      不知跑了多久,大师兄的一张脸已经煞白,忽然,破风声响起,三枚铁蒺藜钉在他的背上,他身子向前一送,忍痛将魏璎珞放进路旁的草丛里,并温声嘱咐她:“璎珞乖……师兄去去就来,你乖乖待着不要动,不要让坏人发现了。”
      说着,他又将腰间一把锈剑解下来,塞到璎珞怀里,摸摸她的头,极尽温柔地笑道:“璎珞,保护好自己。”
      魏璎珞认得这把剑,被爹爹常年放在卧房里,今日却被大师兄带了出来,她忍住眼泪道:“大师兄……”
      大师兄的手上还有血,他深深看了璎珞一眼,浅浅一笑:“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是白的,总之别相信任何武林人!去找苏歌……”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向那一群火把跑去。魏璎珞最后的一眼,便是一把剑快速抹过他脖子,洒出一篷血……
      魏璎珞从撕心裂肺的噩梦中醒来,抹一把冷汗,却发现自己哭了,眼泪无声的越过眼眶,她有十年不曾哭了,师父拿戒尺打她不曾哭,和师兄爬树摔下来摔得头破血流不曾哭,为了练抱一心法七天水米不进也不曾哭。
      这是她第一次梦到那晚的事。从风烟楼回来,她只觉得身心俱疲,完全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一闭眼就是傅恒那双眼睛,里面的坦诚,信任,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都让她害怕,她奔命一般逃回来,风烟楼和悦来客栈只隔了数条街,她却好似翻过崇山峻岭,刚回到房里,便倒在床上昏睡过去,再睁眼,已是日落西山。
      人在黄昏时会愈发惆怅,冬日的黄昏格外短,天光渐渐暗下来,她回想起方才的梦,有几个字眼引起了她的注意,邪教?极乐?在她的印象里,邪教并不等同于魔教,而是另有其人,至于极乐,她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组织或帮派,还有大师兄说的“白的”,“别相信任何武林人”,又是什么意思?这一句句都意有所指,而且听起来都和清门扯不上关系,那么十年前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好,大师兄冥冥中给她指明了方向,找苏歌,苏歌一定知道些什么。魏璎珞觉得头痛,如果海兰察在这里,他没准能知道的更多,想到海兰察,魏璎珞发现,今日她的小师兄竟然没来找她。
      说曹操曹操到,客栈伙计扣响她的房门,道:“女侠,楼下有个小叫花子非要找您,怎么轰都轰不走,您看你要不要下去见一见?”
      魏璎珞记得,她小师兄有许多丐帮的朋友,于是,她提剑下楼,来到大堂,一个约莫十五岁的小乞丐迎上来,热络地说:“您就是魏女侠吧,有人托小的给您带一封信。”
      说着,他掏出信递给魏璎珞,没等她问什么便急匆匆的跑了。魏璎珞拆开信一看,果然是海兰察的笔迹。信上简略说了胡蔚蔚的事,又说自己被胡一圈带回去了,胡一圈打算在胡小姐出殡那日在江湖人面前揭露傅恒的罪行,要自己作证……看到这里,魏璎珞皱起眉头,傅恒杀了胡蔚蔚?再往下看,原来海兰察也不信,这才托璎珞再去一趟风烟楼,调查真相。
      “哎哎,听说了吗,胡一圈的女儿死在了风烟楼。”
      “哎哟,别提多惨了,说是人头泡在大堂的酒缸里,都快烂了。”
      “啧,可惜了那一缸子仙人醉。”
      “现在呀,都说风烟楼卖的不是仙人醉,是断头酒!风烟楼怕是不行喽……”
      客栈里的客人也是议论纷纷,魏璎珞边看信边上楼,推开房门,一股幽香扑鼻而来。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凝神向里看去,发现自己的床上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很美很妖娆的……男人,他半坐在那里,冲魏璎珞送来一阵秋波。
      恶心得魏璎珞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连剑都不想出鞘,站在门口皱着鼻子道:“你是谁?”
      “哈哈哈,我的好姐姐,你这是被人嫌弃了啊。”一个女人的笑声自门口传来,只见男人下床朝魏璎珞走来,门后的女人也走了出来,女人同样美艳妖娆,可那张脸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就像是一张假脸。
      “你们是……”
      “哟,妹妹,这个魏家的小姑娘还怪好看的。”男人捏着兰花指,声音也不男不女。
      “采菊双娇!”魏璎珞叫道,她想起来了,他们是极乐宗的左右护法,男人叫采九阴,女人叫采百菊,原本是兄妹,偏偏哥哥是个阴阳怪气的,他们也就以姐妹相称,一套采阴补阳功阴毒至极,越正派的江湖人越无法招架。而极乐宗是江湖上最臭名昭著的邪教!他们奉行男女甚至男男双修之法,相信采阴补阳可以使人长生不老,甚至有教众专吸女子精血或活吃婴儿来让自己永葆青春,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而这不男不女的声音竟如此熟悉,邪教,极乐,那晚的火光和血色一齐涌到眼前,魏璎珞咬牙切齿道:“是你们!是你们杀了我全家!”
      采九阴冷笑道:“小姑娘,乖乖交出千秋刃,你魏家还能留个后。”
      “做梦!”魏璎珞提气上前,她正满腔气闷无处发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再无顾及,一式天动地静刺上去,那两人身形快如鬼魅,嗖嗖翻窗而出,魏璎珞追上去,一直到了一处屋顶。
      采百菊笑得放肆:“小妮子,我姐妹本不想伤你,这是你自找的,今日我势必拿到千秋刃!”
      “休说废话,我这就杀了你们祭奠先人!”魏璎珞运起真气,一招涤玄鉴她使出了十成功力,打得采百菊后退一大步,冷笑道:“抱一心法,你竟是一瓢那个老牛鼻子的徒弟。”
      采九阴五指成钩,一招偷心爪直取她背心,魏璎珞闪身躲避,不防采百菊的一爪抓来,在她背上留下了三道血印子,那二人不断变换身法,看得人眼花缭乱,魏璎珞索性闭上眼,听声辩位,这二人的迷魂步很是难缠,魏璎珞提着剑不敢有片刻松懈,却听风声有一瞬间凝滞,就是现在,魏璎珞刺出一剑,一式大道无形破了他们的迷魂阵,噗呲一声恰如裂帛,采九阴捂住大腿根,他怨毒的剜了魏璎珞一眼,魏璎珞不顾背上的伤痕,补了一掌,一式载营魄将人钉在地上,又一个回旋踢将采百菊扫倒,剑尖指着她咽喉,森然道:“说,当年杀人放火的除了你们极乐宗,还有谁!到底有没有清门?”
      “清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采百菊笑得丧心病狂,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清门啊,不都说你们魏家是清门杀的吗。”
      “到底是不是!”魏璎珞怒目相对,她烦透了恨极了这些人,为了所谓的长生不老不惜吞食别人的性命,以折磨别人为乐,不把别人的人生毁得连渣都不剩就不算完!
      “呵呵。”采九阴笑了,他道:“自然是看着满口道义背地里却肮脏龌龊至极的那些人。”
      他刚说完,一道寒光闪过,他的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痕,又一支短箭飞来,直直没入采百菊心口,二人当场断气,魏璎珞只看见一道黑影闪了过去,她没多想,快速跟上。
      黑影在风烟楼前停下,然后消失不见,魏璎珞站在那里,猜到黑衣人是拜月楼的刺客,此番是来灭口的,而幕后凶手不是他们的买家,就是拜月楼自己。不管是谁,魏璎珞皱眉,被人在暗处窥视的滋味很不好。
      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把她引来这里,不过既然要帮海兰察探案,她便决心进风烟楼看看,白天离开时,她还真没想到这里会发生命案。
      风烟楼大门紧闭,上头贴着官府的封条,魏璎珞没什么顾忌,上去直接撕下来,推门进去,这时,一团黑影窜到她腿边,绒毛蹭过她的腿,轻轻的叫了一声:“喵……”
      璎珞蹲下来,摸摸它的头,这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猫,浑身上下一丝杂毛也无,眼睛在夜里泛着绿光,老人常说,这样的黑猫不吉利,见到了要躲得远远的,更有人家看见黑猫进了家门,好一点的拿笤帚打出去,坏一点的直接打死,只因人们认为它不祥。其实黑猫通灵,其出没之地往往有不干净的东西是真,但它的出现反而是一种警告,甚至是想吓退怨灵,就像乌鸦,本是一种诚实的鸟儿,因为坏消息说的多了,也就被人认为是晦气的东西,然而,乌鸦和黑猫本身,并不会带来所谓的灾难,人们不去杀灭恶的存在,反而责怪打杀企图发现恶并驱赶恶的生灵,只因他们站在恶的旁边。
      魏璎珞自腰间小布袋里掏出一个小鱼干喂给它,有时候她更愿意亲近这些动物,因为人会背叛欺骗甚至反目成仇,可是动物不会,它们更加爱憎分明,而你若对它好,它便到死也不会背叛你。
      吃完小鱼干,黑猫餍足的舔舔爪子,魏璎珞又摸摸它的头,起身往里头走。空气中残存一股酒味,酒缸的碎片散落地上无人收拾,魏璎珞也不知该从何查起,她感到脚边又有绒毛蹭过,黑猫仰头看着她,又叫了一声:“喵……”
      一边叫还一边拿爪子扒拉她的裤腿。
      “喵喵喵……”
      “嗯?”
      那个黑猫转身出门,走了几步,还回头看了看魏璎珞,似乎在催她快些跟上。
      魏璎珞思忖片刻,跟着它出了风烟楼。黑猫一直把她带到后巷,后巷堆着几个木箱子,黑猫跳到木箱子上,喵喵叫个不停,魏璎珞搬开木箱子,发现里头什么也没有,黑猫仍在叫,她把箱子都搬到一边,终于在地上发现了一片血迹,血迹旁的一小片土的颜色与周围不大一样,像是新翻过,魏璎珞随手挖了几下,一只断手出现在坑里,看着像是人的右手,那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青铜腰牌,毫无意外的,上头用小篆刻着清门的清。
      “啪!”一道鞭影狠狠的抽在魏璎珞手上,那火红的长鞭一甩,再度袭向魏璎珞面门,来人高声叫道:“好啊,我就知道你这个凶手会再回来!”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话说明王爷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也是朝堂上赫赫有名的三朝元老,膝下仅一子,又老来得女,对小郡主是含着怕化,捧着怕碎,要星星不敢摘月亮,长鞭就是甩到屋顶上也只得老王爷一句轻斥。在王府里无法无天的长到二九年纪,小郡主开始向往江湖,包袱一背趁着夜色便翻墙出走,只留下一张字条说是要闯荡江湖行侠仗义,这下把老王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躺在床上大病三天,官府的人送回小郡主时,老王爷还在喝疏肝解郁的汤药,一看宝贝闺女回来了,病全好了,把小郡主看了又看,生怕掉了块肉。明玉却老大不高兴,她连江湖的边都没摸着就被人送了回来,回来后又是高墙深院,没意思极了,恰好哥哥回府,好说歹说央求哥哥说服了爹爹,让哥哥再带自己去见见世面。这才有了小郡主去而复返,长鞭一甩直奔魏璎珞面门。
      明玉气愤中带着几分得意,她猜到凶手会回来,故而特地回风烟楼守株待兔,果然在后巷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她一鞭子抽上去,谁料被对方一把抓住并握在手心,听那人语气不善的说:“什么凶手?你是谁?”
      听声音是个年轻姑娘,她的手很有力,握着鞭子不放,明玉使劲拽也纹丝未动,明玉急了,道:“你放开!你从哪冒出来的!”
      对方闻言便松手,明玉没留神狠狠后退一步,她拿出王府里撒泼的气势,又一鞭子抽上去,魏璎珞稍稍侧身,伸手从半路截下鞭子,手上用劲,鞭子脱出明玉的手,啪嗒一声摔到地上,魏璎珞走上前,冷淡开口道:“闹够了吗?我是来查胡蔚蔚死因的,不是凶手,你爱信不信。”
      明玉气鼓鼓地扁扁嘴,偏偏自己又打不过人家,她只能问:“那你查出什么了吗?”
      魏璎珞看她半晌,内心猜测她的身份,对方一看就是自小锦衣玉食富贵人家的女儿,一双眼澄澈无杂,性子似乎很烈却没什么恶意,单纯得和墨一般的江湖格格不入,便如实道:“发现一只断手。”
      明玉眼睛一亮,却迟疑片刻道:“胡蔚蔚的……就是缺了一只手。”她还是不忍心说出尸体二字。
      魏璎珞引她到坑旁一看,明玉道:“就是右手!这是什么?”说着她用力掰开那只手,拿起那牌子仔细看着。
      魏璎珞一边拿布包起那只手,一边道:“看你也是知情人,你认识海兰察吗?”
      明玉还在看那个牌子,她点点头道:“我白天还和他一起喝酒。”
      魏璎珞拈起牌子道:“这是清门的腰牌。”她下意识摩挲牌子正反面,发现没有暗纹,按傅恒的说法,这个腰牌是假的。她没有发现,自己似乎有些相信傅恒的话了。那么凶手……
      “凶手另有其人!”明玉叫出了魏璎珞心里的想法,她看着魏璎珞急切道:“那我们得快点去云拳派,傅恒是被冤枉的,晚了就来不及了!”
      魏璎珞平静地看她,道:“说了半天,你就这么相信我?万一我就是凶手呢?”
      明玉的眼神立刻充满戒备,她握着鞭子的手一紧,像一只炸毛的小猫,魏璎珞盯着她看了又看,看得明玉直皱眉头,魏璎珞眼睛一弯,噗嗤笑了,她道:“吓唬你的,我是海兰察的师妹,我叫魏璎珞。”
      明玉吐了吐舌头,煞是可爱:“我才没那么容易被唬住呢,我是海兰察的……”
      明玉顿住,她和海兰察是什么关系呢?她本来想说债主,似乎也不那么恰当,于是她说:“算是朋友吧,我叫明玉。”
      随后,明玉简单和魏璎珞说了白天发生的事,并说:“明日我与你一道去云拳派。”
      魏璎珞点点头,明玉目光一转,看见她背部的伤痕,明玉那急公好义的性子又上来了,她道:“你受伤了,随我回去我帮你上些金疮药。”
      璎珞也不扭捏,伤口在背上,她一个人够不着,再说极乐宗那档子事也恶心得她不想回那个房间,明玉看着不像坏人,若真是坏人,魏璎珞在心里挑眉,那就叫他们后悔投胎做人!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便是如此。
      明玉带魏璎珞来到自家大哥的外宅,老王爷答允她出门的条件便是她要待在小郡王明珏身边。小郡王不怎么回外宅,对明玉更是纵容宠爱,随她在宅子里翻天,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咳,小老虎称霸王,明玉带着魏璎珞畅通无阻的进了内院,管家吩咐下人打扫客房,再不多问一句。魏璎珞一路打量着这座宅子,她以为傅宅已经足够雅致,洪门足够繁复,和这里一比倒都成了乡野村寨,可见此间主人身份非凡,再加上姓明,真是想猜不出是谁都难。
      明玉拿来的也是上等金疮药,若是海兰察在这,便能瞧出这瓶身制式乃御赐。魏璎珞大大方方的在明玉面前宽衣解带,袒露后背。自小在山里长大,少了那些礼数条框的约束,她在这些方面纯粹得如一块璞玉。
      明玉脸红了红,又想都是女人,她害羞个什么劲。
      上完药,趁璎珞穿衣的空档,明玉忍不住问:“魏姑娘,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魏璎珞随意笑了笑:“不小心弄的。”
      明玉了然,不再追问。这时管家来叩门,道:“小姐,少爷回来了。”
      听到少爷二字,魏璎珞有片刻失神,大抵世上的老管家都是一个声音,又或者世上的少爷都是那么千篇一律,总让人产生熟悉的感觉。
      “哥哥回来了?”明玉也一愣,小郡王甚少回外宅,多数时间都腻在新欢那里,人家都金屋藏娇,他倒好,金屋藏妹。
      明玉见过明珏的新欢,是个很清瘦的男人,生得不错,听说还是什么掌门,可惜不常笑,明珏却喜欢得紧,明玉自是不会干涉哥哥的事,听说明珏回来,她带着魏璎珞来到前厅。
      前厅站着两个年轻英俊的男人,都是魏璎珞熟悉的面孔,素白长衫的是苏歌,锦衣玉带的则是越书桐,而传说中的小郡王明珏却不见踪影,正疑惑着,越书桐看见了璎珞,他扬起嘴角微笑道:“傅夫人,幸会啊。”
      没待魏璎珞回答,明玉迎上去道:“哥,你今日怎的回来了,还带着苏哥哥一起?”
      越书桐笑眯眯的摸摸明玉的头,道:“回来看看你,怕你把我的宅子拆了。”
      明玉嘟着嘴,仍不忘向魏璎珞道:“这便是我哥哥明珏,看样子魏姑娘和哥哥似乎认识,不过我真没有想到魏姑娘你竟然嫁人了。”
      魏璎珞刻意避开“傅夫人”这三个字,望着越书桐,现在该说明珏,笑不达眼底道:“我认识的,是乘风阁的阁主越书桐。”
      苏歌站在一旁,仍是一脸淡然,浑身上下写着漠不关心,而明珏略带歉意道:“这是我的疏忽,江湖中人难免有一两个化名,想来傅夫人也能理解,明某身份特殊,顶着越书桐的名字更方便行事,还请傅夫人见谅。”
      魏璎珞点头,淡淡道:“小郡王叫我魏璎珞就好。”
      明珏也笑了,眨眨眼道:“也请魏姑娘行个方便,在外人面前仍叫我越书桐。”
      明家兄妹模样上有几分相似,一样的标志俊俏,一样的令人心折,明珏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简直要融化苏歌脸上的冰雪。他不问魏璎珞为何出现在这里,明玉又是怎么认识她的,只吩咐管家好生招待傅夫人,随后便带着全程不发一言的苏门主往内院去,魏璎珞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在明珏的手揽上苏歌的腰时,她移开了视线。
      大师兄让她去找苏歌,有没有想过她会看到这一幕呢?
      明玉有些尴尬的咳嗽数声,她不好意思的说:“魏姑娘,我哥他就这样,你不要见怪啊,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就行了,苏哥哥人也很好的。”
      魏璎珞唇角微微一弯,对明玉道:“小郡主放心,我什么也没看见。”
      明玉长舒一口气,语气轻快起来:“别叫什么小郡主,叫我明玉就好了,我也叫你璎珞吧,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去云拳派救出傅恒和海兰察!”
      她越说越兴奋:“这就是我向往的江湖啊,以武会友,直来直往,道义肩抗,为朋友两肋插刀,为公理肝脑涂地!”
      魏璎珞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了,她没说什么,明玉被保护得太好,她不忍心去破坏这份天真。
      就像每一个初入江湖的少侠一样,以为凭一把剑和一腔热血便能快意恩仇,除恶扬善,就像说书先生惊堂木下的故事,好一个风云诡谲的江湖,群雄辈出。可一个人只有等到被南墙撞得头破血流,才算是真的入了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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