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鸾枝》靖江往事

79、纳吉（番外）

　　大燕元康六年，九月初六，大吉，宜纳吉。
　　三里街王家，王老儿一早就挑了担子去了自己的豆腐店开铺子去了，王老娘也在铺中帮忙。只有王大姐一人在家，正拈针捻线地绣着自己的嫁衣。
　　她已经定了亲，对方是母亲娘家的亲戚，世代的耕读人家，虽称不上是一句书香门第，可也脱了泥腿子的土气。王老娘虽说有些势利眼，但终归只有一个女儿，心里还是盼着她好的。从前章二那事，若是旁的母亲，只怕也就应了，毕竟权势压人，可王老娘这个平日里有些糊涂的女人，却没松过一丝口风。王大姐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她摸着自己绣架子上的红绸，想着那日母亲喜气洋洋的脸。
　　“我的儿，你的姻缘到了！”王老娘一到家，也顾不得喝水，舔着干起了皮的嘴唇，立刻就进女儿房中。
　　王大姐彼时正读着一本诗集，是她在书斋里寻来的，叫做《西山集》，里头的诗词写得极情极婉，王大姐一读，就再也丢不下手。
　　她正满心品味着里边的词句，忽被自己老娘打断，即便她不是个暴躁的，也嗔了一句：“您又去哪儿了，又是舅舅家？”
　　嗔怪间，眉目莹莹婉转，真是喜怒随心，字字有情。王老娘看着，暗暗赞了自家闺女一句，方才在她身边坐下，说：“今日我去你舅家，你舅母给你说了一门亲事。”
　　王大姐听着就是柳眉微蹙，“大舅母？”她这大舅母，一向无利不起早。平日占她家的便宜不知多来劲，可上次自己一去求她，立刻就是闭门羹。王大姐十分不喜她的为人，立刻就道：“娘，大舅母那人向来惟利是命，一概情面不管的。她能给我说什么好亲事？”
　　王大姐这话说的十分直白，就差没直说，自己舅妈简直就是钻到钱眼子里面，成了活钱精了。说亲一事必定有鬼，老娘你还是不要做美梦了。
　　王老娘见女儿这样不相信自己，也撩动了些火星，咬牙拧了她一把，嗔骂道：“你才多点大，也来教训我了？我难道不知道你舅母那势利眼？”说着白了她一眼，又拉着她的手，握着，“她平日怎样，我们不去说了，只是这会儿子，确是靠谱的。”
　　王大姐一直都知道自己舅妈做着媒婆的事，东家来西家往的，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打听到自己身上。
　　就听王老娘说:“……这家人家姓许，就是户部员外郎许大人家。他家没有男嗣，许大人又年届不惑，便把自己已亡大哥大嫂的儿子接到京中，充作后嗣抚养。你舅妈这次就是为这位许公子提亲的！”
　　王大姐本就对这位舅妈心生厌恶，自然对母亲口中这门好婚事隐约不满，又听方才王老娘那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这许家的家世说清楚，不但没有半分欢喜，反倒更生出几分抵制之心来，“娘，我倒觉得这许家不是什么好归宿。”
　　这话听得王老娘柳眉倒竖，瞪着王大姐，作势就要开骂。
　　王大姐却全做没看到，继续不急不缓问道：“您说他家是几乎绝嗣了才把侄儿从云州接来？”
　　王老娘不解其意，却也没了方才的怒气，只点点头：“不错。”
　　王大姐笑，“这就是了。这许员外郎家本是靠的她娘子发家，发达之后也从没想过和云州本家长兄联系。可你瞧，这许员外眼见着自己要绝嗣，立刻就把云州乡下的侄子接进京，明明白白就要把长兄的儿子充作自己的。兴继废绝，人伦大事，若是旁的大家族，少不得要开了宗议，决断个一两年，可这位许大人倒好，直接就把侄儿先蒙到京中，先以富贵养之，再以名利诱之，此刻又来谈婚事，更是把他的后半辈子都拴在京中。”
　　王大姐摇了摇头，叹道：“这许员外一家心也忒小，胃口倒大。人家的儿子，他不费吹灰之力之力就想谋夺到手，真是——”到底没再说下去。
　　王老娘本是愿意这门亲事的，此刻听女儿一说才明白其中惊险。这许家这样小的心眼，难道会把自己攒的半辈子身家都给侄儿？必然是要这许公子过继的，可许公子父母双亡，又只有他这一子，若是他真过继了，岂不是自己的本生父母要绝嗣？便是王老娘再没见识，也不敢说出这样阴损的话来。当下就不再提这亲事，心里不禁暗骂自己嫂子目光短浅，险些坑害了自己姑娘。
　　只是这婚事虽吹了，王老娘嫁女之心却是愈燃愈烈。
　　再两日，王老娘托了娘家的一位远亲说和，那远亲虽是清苦些，心地倒是很好，见了王大姐的人才，没几日便为她介绍了一位乡下地主人家。
　　那远亲说：“自是比不得大舅太太介绍的那位许少爷富贵，可也算是衣食无忧，也有几千顷地，几百牲口，银子钱亦不少；只是不像这里做官的人家，有金的有玉的。”
　　又对王老娘说：“姑奶奶是瞧不起这种人家，我们庄家人瞧着这样大财主也算是天上的人了。”
　　王老娘直念佛，道：“我家也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不挑拣我们就好，哪里还能挑拣人家？”那远亲就明白王家是愿意结这门亲的，又夸了王大姐好人品，与王老娘说笑两句，方去了。
　　又过两日，两家人家私下都相看过，王大姐也偷瞄了眼这家公子，是个读书人样子，一身正气，心里也是满意的。不消数日，这婚约便定下了。
　　王家闺女定了亲，老两口自然张罗开，嫁妆是自小就攒好的，不必说，家具木料，衣裳头面却要忙活起来。
　　王大姐便一门心思在家绣嫁妆，今日又回忆起王老娘那日说的“好亲事”，摇了摇头，这样的一家子关系，可不是自己一个小门户的姑娘就盘的转的。
　　就听外边“吱——呀——”两声，王大姐从二楼探出头去看，原来是自己母亲回来了。便下楼来，“娘回来拉。”
　　王老娘见自家姑娘红扑扑一张俏脸，心中也十分欢喜，携着女儿进门去，母女两个倒了两碗茶，在厨下边造饭，边闲话。
　　“你知道么，今日就是乡君娘娘和陆侯爷纳吉的日子了。”王老娘一边切菜一边随意道。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吐了吐舌转过身和自己姑娘说：“好大的派头！你是没看见呐，一溜串儿六位媒婆，都是戴盖头，穿着紫色褙子的官媒婆子，个个儿一张笑脸，恨不得舔人家谢家婢女的鞋底子！”
　　王大姐本不是个爱说旁人闲话的人，只是母亲今日提到的是谢乡君，她难免挂心，又听母亲说得有趣，便笑着折了一把柴火扔进火塘，道：“也是应该的，这两家都是一等一的大户人家，纳吉是小定，合该有这样的气派。”
　　王老娘见女儿应承自己，谈兴更大，把砧板上的排骨剁得哆哆响，道：“两家早合过八字了，是五岳观洪辰老神仙的手笔，那自然是不必说。”
　　王大姐道：“是啊。”又扔了把柴火进火塘，“天定姻缘呢！”
　　又听王老娘说：“毕竟尊贵人家，我们小门小户的哪里做得到！”
　　王老娘先是这么一叹，而后才说：“纳吉纳吉，必是在庙中卜过，卦象大吉方成，不过老神仙看过的，必是没错的。再看今日媒婆子上门，脸上喜得眉毛都不见了，可知这婚事必是大吉无疑。”
　　王大姐听了，方才真正高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好人好报，乡君那样灵秀的女孩儿，该是做侯夫人的！”
　　王老娘亦赞道：“那是！你只瞧今日那媒婆光是定贴就抱了一小匣子，便知道陆家富贵无匹了。”
　　王老娘话中的定贴就是细贴。帖中必须说明提亲的男方家中三代，官品、职位、名讳，议亲第几位男及官职，出身八字年庚多少，父母或在堂，或不在堂，主婚人为何人，身居何位，与男方家中有何关系。还要明白列出家中所藏金银、田土、财产、宅舍、房廊、山园一应家产物资。
　　“哈——，听说光是田土、房廊、山园的单子，就由下人抬了一整箱子进来，更不要说那些金银物产了！”王老娘说的过瘾，还掰着手指一一与自己女儿列数。
　　王大姐倒是不像王老娘这样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反倒是方才王老娘那几句说陆谢两家婚事必是大吉无疑的话更让她开心。只是看着自己母亲啧啧称赞的样子，她也不想扫兴，索性接着她的话道：“那谢家的回定贴也必定不输陆家喽？”
　　王老娘得意洋洋，“那是自然！”毕竟谢家帮过她家大忙，从心底里王老娘也更亲近谢家，更是赞道：“旁的没瞧见，只是那装着回定贴的匣子，也不比人家小就是了。”
　　王大姐笑：“谢家家世本就不逊色于陆家，自然如此的。”
　　又听王老娘说：“我只瞧着那婆子进去时得意洋洋，出来时脸都快化了！”她还不明白那些媒婆的想法？不过是看着陆家富贵无比，自己也想着借势逞把子威风，可人家谢家还真就让她们威风扫地，不说随嫁的田土、屋业、山园的单子，就听说房仓、首饰、金银、珠翠、宝器、动用帐幔等物的列贴也装了整整两大箱，一点儿也没比人家陆家的声势小半分。
　　“啧啧，到底是有底气的世家，谁也不输谁！”

作者有话说

　　本章为番外，因为文下有小天使说，想看陆谢两家婚礼，我就把元康六年的一些事情拖出来写了。由于前面中秋的时候，两家早就合过庚帖，实际上的纳彩、问名两步已经走过，所以正式执行婚礼时，两家就从纳吉走起了。
ps:纳吉就是小定，也就是说 ，鹿茸小鸾两人从这一步开始，婚约已经不能更改了，他们两个已经算得上是法理上的半步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