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鸾枝》靖江往事

71、中秋

　　元康帝听他这么说，挑眉看向洪辰道长：“果真吗？”

　　洪辰道长听此一问，并不以为忤，依旧风度自然，拈须笑道:“旁的不敢说，这八字相合的事，老道是做熟了的，还是略有些心得的。”

　　这是实话，洪辰道长自前朝起就在五岳观里修行，最爱与人和八字庚帖，说来他也有些运道，凡是接手的庚帖就没有一个看错的。因此京中略有些门第的人家要结亲，第一个就想到洪辰。

　　况且这位道长也不是寻常出身，洪辰是他的道号，他俗家却是姓容的，正是当今的那个容。

　　他乃是云州容氏的旁系出身，年少入道，一直在京中五岳观里修行，虽是与陛下离得远了些，可毕竟也没出五服，且他又比陛下长一辈，自然说话随意些。

　　容玥也不是真看中这些命理之事，只是如今他身在高位，总要做些样子给外头百姓看看，若是天子都不敬畏鬼神，那这个天之子的名头还有什么可信？

　　如此，容家的两只狐狸相视一笑，元康帝更是重赏了五岳观，并封洪辰为元净祖师，五岳观众人自是感恩戴德。

　　这洪辰也不白得个好名头 ，他也投桃报李，亲自去捧了一个茶盘，上头搭着大红蟒缎经袱缎，奉到当今跟前跟前，笑道：“老道今日沾了陛下龙气，心中实在感激，可观中也没什么敬贺之物，这是我从前在家时收的一点玩器，都愿意为敬贺之礼。若是诸位贵人不嫌弃，只留着在房里顽耍赏人罢。”

　　元康帝及随行众人听罢，向盘内看时，只见也有金璜，也有玉环，或有事事如意，或有岁岁平安，皆是珠穿宝贯，玉琢金镂，共有三五十件。

　　元康帝虽是商户出身，家世却很不差，哪里看不出这盘子里的东西，样样皆是精品？

　　更别说陆榕，谢小鸾之流，固然也是世家底蕴，可与容氏近千年传承相比，也稍显浅薄，只怕他们家未必寻得出这么些宝物。

　　元康帝心知洪辰这些人情并不是送给他的，所以并不说话，只向着谢皇后使了个眼色，谢后灵慧，从容玥身边走出，笑道：“你也太客气。”

　　指着陆榕、小鸾并元安公主等随行诸人，“他们小小年纪，哪里受得了这样大的礼。道长是出家人，虽是不看着金玉之物，可毕竟这些不是寻常俗物，还请道长收回。”

　　说着还蹲福一礼，洪辰哪里敢让她行礼，忙虚托扶起，苦笑道“这是我一点敬心，陛下娘娘何苦为难我？陛下若不留下，岂不叫他们看着小道微薄，不像是一家子出身了。”

　　客套话说到这里已经很够，容玥便命李有光接了，捧与身边的儿女侄亲们：“都挑一件，不要废了道长的好心。”

　　陆榕等听元康帝如此吩咐，纷纷向洪辰施礼道谢，洪辰连连避退不受，诸人又谢，洪辰只受半礼，方才罢了。

　　大公主元安最尊，所以李有光先捧到她跟前，躬身堆笑道:“公主请。”

　　元安公主见惯了好东西 ，在盘中一件件细观，又拿起让父皇母后评定，最后捡了一串琉璃八宝的璎珞，欢欢喜喜让贴身宫女服侍她戴上，向众人展示：“好看吗？”

　　她活泼开朗，性子也大气，即便从前的柳、姚二妃也很喜欢她，更别说今日观中诸人了。

　　兴阳王还道：“姐姐果然好品味，与父皇一脉相承。”

　　他是陛下庶长子，性格却很温和，在兄弟姐妹中也有些威望。

　　元安公主听他夸奖自己，心中还是很高兴的，她是直白性子，心里这样想，面上就笑开了。

　　元康帝与谢皇后见此，也是愉悦，又叫兴阳王挑选。

　　兴阳王见自己在父皇母后面前得脸，心中也是振奋。

　　李有光把茶盘捧上，他略看了眼，就从中选了件檀木数珠，不好不坏，明显只是应景。

　　其后又有义阳王，月川、德宁、天水三位庶出公主挑选。

　　之后又有一位成宁亲王（容玥同母弟），越宁县主（邵阳长公主之女）挑选。

　　最后到陆榕、小鸾，只是面前李有光捧的茶盘里只剩一对鸳鸯玉佩。

　　元康帝笑道：“果然是天定姻缘，连选个东西都是一对。”

　　他这样一发话，随行的人哪里还不奉承，好话就像不要钱似的，流水般淌出来，把陆榕小鸾两人淹了个彻底。

　　小鸾心下翻了个白眼 ，若说这是与元康帝无关，她是打死也不相信，只是——

　　她看了眼陆榕，陆榕回她一笑，先取了一半，有把另一半给她。

　　谢皇后见此，与元康帝笑道:“到底男子脸皮厚些 ，我家小鸾就面薄。”

　　谢小鸾因言，脸涨得通红，不是害臊，而是气的，她生气谢皇后把她当做物件，可看了眼周遭的人，他们都是一副欢喜模样，不由心中嗤道：“真不知这些人有没有半句真话。”

　　只装作羞涩向外头去了去，众人怜她年小，也不再打趣，由得她避出去。

　　小鸾离了他们，兀自看着天上明月，心中正发寒间，一只手从她袖子下握住小鸾的手，小鸾吓了一跳，无意识的捏了捏那只手，软绵绵，滑溜溜。

　　一看，原来是天水公主。她是柳御女最小的孩子，比小鸾还要小上两岁，是个胖胖的小姑娘。

　　这姑娘被小鸾发现也不恼，反而甜甜一笑，“谢乡君，你的手真好看，像玉做的一样。我就想摸一摸，看看是不是和玉一样。”

　　小鸾闻言，心中一暖，把小姑娘的手握住，笑问道：“公主觉得一样吗？”

　　天水公主乖巧的摇了摇头，头上两个小鬏鬏上的珠子也跟着晃了晃，像个小白兔，她嘟着嘴说：“不像，谢乡君的手和我母妃一样暖。”

　　谢小鸾的笑容一僵，她口中的母妃就是前贤妃，如今的柳御女。

　　又听她嘟囔着：“只是我母妃搬去宫外祈福了，已经很久没有来看我了。谢乡君，听说你是母后的侄女，你能帮我求个情，让我母妃回来看看我吗？”

　　她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小鸾，盼望着这个天仙般的小姑娘，像是真的仙子那样实现她的愿望。

　　只是小鸾却并不能答应 ，柳氏已经族诛，柳御女虽保住了一条命，可今生却再也见不得自己的一对儿女。

　　手中那只软软暖暖的手还是又暖又软，只是却不能再温暖小鸾的心。

　　一边是小公主天真的愿望，一边是现实的冰冷残忍，小鸾口中发涩，不知怎样告诉她，“你母妃——”

　　“你母妃乃罪人，如何入得宫禁？”

　　陆榕也逃开那方欢乐的圈子，缓步向小鸾这处来。他是天人之姿，踏月而来的情形不可说不美，只是口中这话，却似冰刀般，一点温情也无。

　　小鸾听他这话，生怕小公主伤心，不由将公主藏于自己身后，握住她的手，横眉冷对，正准备驳斥陆榕这话。

　　却忽觉握住那只小手的手心一疼，下意识松开那只手，看向自己身后的天水公主，只见这位“天真可爱”的小公主一脸憎恨的看着陆榕，一时竟呆了。

　　见谢小鸾呆呆看着自己，天水公主索性也不演戏，走出来，“你也太傻，怎么像是那个女人的侄女，真是白长一张聪明脸。”那双眼睛哪里还有方才的清澈明亮，里面分明就是鄙夷不屑。

　　说罢也不再看小鸾一眼，径直就往人群中去。

　　陆榕见这位公主离开小鸾，重又到元康帝处，方才走近，关切道:“你还好吧？”

　　小鸾还能说什么呢？

　　只笑着回了一句：“还好。”虽是在笑，一双莹莹妙目却如同烟笼寒水，望之，便觉其心寒。

　　陆榕一叹，这哪里是还好，分明是很不好。便主动牵起小鸾的手。

　　小鸾一顿，却并不反抗，只是紧紧捏着自己的拳头，让陆榕虚虚笼着。

　　陆榕哪里感觉不出她的抗拒，只是并不说破，两人这样另类手牵手一起在月下散步。

　　有时无声的陪伴，要比有声的安慰要有用得多。至少到陛下回銮时，八宝朱盖车上的小鸾觉得温暖很多，她看了眼送自己上车的陆榕，却说不出一个谢字。

　　回了宫中，众皇亲贵戚、文武百官又在宣德楼宴饮。

　　宣德楼下搭了两处长棚，这是专门为来看圣上一家与文武百官的百姓预留的，其间摩肩接踵，家家扶老携幼，家家户户都带了食馔果品，一面看着御街大道上各色杂耍百戏，一面和家人亲友寒暄，好不热闹。

　　御街上则搭了一处好大戏台，京中有名的艺人名伶使出浑身解数，展示着目不暇接的奇术异能，歌舞百戏，击丸蹴踘，踏索上竿等节目，其中又以张九哥表演的吞铁剑和李外宁表演的药法傀儡最为有趣。连元康帝看的最精彩的时刻也不禁大呼有趣，连叫身边内侍赏了下边的艺人好几杯水酒。

　　如此，一夜鱼龙，火树银花，直至天明，陛下携皇后先离席，之后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才渐渐退去。

　　天大亮时，百姓方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