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川》林默momo

27、第 27 章

　　“王爷！王爷……”王妃推开搀扶她的丫鬟，踉跄着扑倒在地，怨毒地看向时川嚎啕大哭，“是你，是你这个妖物害死了侯爷。你缠磨我儿不思上进荒废前程，如今又害死我夫。妖物，我和你拼了！”

　　王妃早没了往日的雍容端庄，尖叫着扑向时川。时川跪在地上不躲不避，却又一只手挡在了他身前

　　王妃不敢置信瞪向沈回舟，凄厉大吼：“逆子，到这时你还护着他，他害死了你爹啊！”

　　沈回舟紧抿着唇，一边拦住发疯的母妃一边回头看向时川，强忍悲痛一字一顿问：“我只问你一句，我父……是你杀的吗？”

　　时川嘴唇蠕动，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是，还是’不是’，回答我！”沈回舟身体颤抖，明明刚进门就听时川说过，如今看时川神情心中也已有不好的猜想，可他仍旧不愿相信，非要逼着时川再亲口回答一次。

　　时川脑袋低低垂下，半晌才终于从喉咙挤出一点点沙哑的声音：“是，是我杀的。”

　　“还问什么，杀了他，杀了他替你父王报仇啊！”王妃痛哭不止，一口气没上来竟晕了过去。

　　沈回舟连忙将母妃抱起，看了眼仍跪在地的时川，低声道：“我不信……等我。”

　　他抱着王妃抬脚走向后院，一张脸黑的吓人，老管家小跑着跟在身后大气不敢出。

　　踏入后院，沈回舟心下一沉，入目的回廊塌了一截。他脚步更快了三分，心也越来越往下沉，果然越往里走越是一片狼藉，好几处房屋破损得只剩残垣断壁，更有血迹斑斑驳驳，也不知曾发生多么惨烈的战斗。

　　沈回舟强忍焦躁困惑，将王妃轻轻放到卧房，待将房门关好又嘱咐丫鬟小心伺候，才带着管家转过墙角冷声低喝：“说！如有半分欺瞒，本殿送你一家老小去伺候父王！”

　　“不敢，老奴不敢。”老管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忙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报给沈回舟，“王妃早便察觉您与小厮……咳咳，王妃曾私下派人解决他，结果去的人都杳无音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王爷差小的探查，这才知晓成日与您缠磨的是个成了精的蛇妖。”

　　沈回舟皱眉：“你们早知道阿川是妖了？所以，这次母妃带我去上香拜佛……”

　　老管家跪伏在地，颤声道：“那妖物入不了佛门圣地，所以王妃便以上香为由将您带走，王爷则请了紫云观的道长。原想着趁您不在解决了那蛇妖，免得您心软坏事。却不想…不想…”

　　“不想什么？”沈回舟捏捏眉心，声音无奈又木然，“事已至此，究竟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老管家吞吞吐吐，憋了好半天才极小声继续道：“老奴负责将下人打发走，并不知后院打斗战况如何，只是后来安静了好一阵子却不见王爷他们出来，老奴便撞着胆子进来。地上都是尸体，护院和紫云观的那几位道长死状凄惨，甚至连个全尸都不剩。万幸，王爷并不在其中……老奴便沿着地上血迹一路寻到您的院子，却…却见…却见王爷竟不曾受伤，反倒是那蛇妖浑身是血，而且手脚被反绑着……”

　　“怎会如此？”沈回舟双眸微眯，片刻后又自顾自叹气低语，“阿川有心了，不到走投无路、万不得已，应是不会伤害父王的。所以，我父究竟…是怎么去的？”

　　老管家跪俯得更低了，额头紧贴着地面惶恐道：“老奴只远远瞧见王爷压在那蛇妖身上，似是正在行…行那种事……说来奇怪，老奴稍稍靠近些竟感觉浑身发热，心跳快的厉害。老奴害怕，不敢再靠近。只听那蛇妖又是哭喊又是威胁，说什么子嗣，又说什么蛇毒的，您说奇不奇怪，他即便是妖也是个公的啊，从哪儿来的子嗣？老奴当时心悸不已，只记得王爷疯魔了似的不管不顾……”

　　“砰~”一声巨响。老管家吓得瑟缩在地，恨不能将自己这把老胳膊老腿塞进地缝儿里。他等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抬头，眼前早已不见世子爷，只剩一截被踹断的雕栏。

　　沈回舟一路狂奔到前院灵堂，看到中央跪着的单薄身影却又不敢再往前迈一步。直到那身影微颤，似是察觉到他的到来，缓缓转了过来。

　　“阿舟……”时川抬头望向沈回舟，目光沉静，等了半晌却没等到沈回舟开口。

　　两人间静得令人窒息。

　　“你……”

　　沈回舟喉咙干涩，抬手，却在即将碰触到时川时停滞，指尖微微颤抖，似是被重重阻力拦住，再难寸进。

　　时川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他轻叹一声，开口时声音格外的清浅疏离：“我本是青竹山一条小蛇，机缘巧合开了灵智。妖物修行不易，逆天而行必遭天谴。我见其他妖族前辈一个个丧命于雷劫，恐惧万分，无意间听闻人间有真龙降世，便想投机取巧借龙气避开雷劫。”

　　沈回舟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真龙？我算什么真龙……所以……你来到我身边并不是意外？而是…而是…”

　　“而是早有预谋。”时川一字一顿，沈回舟不愿面对的真相，他却坦白得格外痛快。只是末了嘴角扯动，笑得苦涩，“我为了飞升成仙机关算尽，哪成想，原来我真正要渡的其实是一遭情劫。阿舟，对不起，我利用了你，又害死了你父亲。如今我重伤在身也没力气逃了，要杀要剐都随你。”

　　时川说完便闭上了眼睛，面色平静，仿佛无悲无喜，一副任沈回舟处置打杀的等死姿态。

　　沈回舟背在身后的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杀父之仇、处心积虑早有图谋……昔日的一幕幕闪过脑海，难道那些感情真的都是假的？他不信，不信！

　　“我父王他……”沈回舟欲言又止，老管家的话让他羞于启齿，心中忐忑，不论是父亲伤害时川，还是时川杀害父亲，都是他不愿听到的。

　　时川这次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因投机取巧未经天劫打磨，心性不稳，那紫云观的妖道趁我重伤时使诈，我……我失了神志，不知发生了什么，待清醒时你父已中了蛇毒。”

　　时川依旧是那种无悲无喜的语调，但熟悉如沈回舟，又怎会听不出时川声音里极力压抑的颤抖和僵硬。

　　罢了罢了……既然阿川不愿说，又何必再问？徒增不堪罢了。

　　他因为太过用力，指甲钳进了肉里，良久终于长叹一口气，哑声道：“你走吧，我不愿杀你，却也不知该如何继续面对你。你…走吧……”

　　时川嘴唇蠕动，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他深深地看了沈回舟一眼，像是用这最后一眼把沈回舟牢牢刻进心底。

　　时川走的很慢，每一步都锥心刺骨的痛，他伤的极重，一条命差点就没了。那时他只想着撑下去，哪怕撑住最后一口气能再见上阿舟一面。可谁曾想，他活下来了，那位贪得无厌的王爷却因他而死……时川心头苦涩，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造化弄人？做人好难，早知如此，他宁愿不问道不求仙，不知情爱为何物，只做一条在山野傻活一生的懵懂小蛇。

　　时川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沈回舟立在原地望着空空的门洞，他失魂落魄，像是神魂也跟着时川去了。就这样雕塑般立了好久，直到一阵寒风吹过，他手指轻颤，终于回魂：“等等…等等…阿川，不要走……”

　　沈回舟心中一遍遍呼喊嘶吼，嘴却发不出丁点声音。他想追出去，脚却像是在地上牢牢扎了根，如何都动弹不得，仿佛有一股力量禁锢着他。

　　沈回舟拼尽了全力挣扎：“不，不该是这样。沈回舟，上辈子的你是傻子吗？你怎能让阿川走，他重伤在身，若在外碰上个混不吝的道士……”

　　沈回舟一想到这种可能就心如刀绞，难道上辈子自己与阿川就是这般结局？

　　“不，我得把阿川找回来，必须找回来……”

　　沈回舟猛然用力，终于挣脱无形束缚向王府外追去，眼前却忽地一花，周遭像一池水墨被搅动泼在画上，原本清晰的画卷转瞬便模糊不真切了。

　　这是怎么回事？沈回舟只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耳边竟诡异响起林涵的声音，模模糊糊：“这血光怎的更盛了，前辈，你有没有觉得头晕心悸？我…我心口疼得厉害……前辈，要不我把这个古怪的镯子打碎吧，总觉得十分不安……”

　　林涵？为什么会听到林涵的声音？

　　沈回舟头痛欲裂：这是……梦要醒了吗？可是我还不想醒啊，再等等，让我看看阿川后来可安好，我俩的故事难道没有后续了？这破结局我不接受！不接受！

　　眼前场景如水墨晕染，最后化作一片黑暗。沈回舟执拗地闭眼不愿醒，直到剧痛席卷全身，疼得他一个大男人有种想哭的冲动。但这痛苦在听到属于时川的声音后，立刻不那么难熬了。沈回舟惊喜睁眼，看到的便是时川苍白的侧颜。

　　“阿舟，不要睡，不要睡，我带你去寻仙君，他一定能救你的。”时川声音焦急，一遍遍唤着沈回舟的名字。

　　沈回舟还没搞清眼前状况，就听“嗖”的一道破空声，一根燃烧着幽幽黑焰的羽箭破空而来。那箭似是长了眼睛，不论时川如何躲闪，它都紧随其后，箭尖始终瞄准沈回舟。

　　“孽畜，一个连内丹都没了的小小蛇妖竟也敢插手仙家之事，速速将背上之人交出，本仙尚可饶你一条小命。”一道森冷声音自身后传来，明显其目标并非时川，而是时川背上早已深受重伤的沈回舟。

　　随声而来的还有一道杀意森森的威压，时川身形一滞，又立马低喝一声更快了三分，试图逃出那道威压震慑的范围。

　　沈回舟虽不知来人为何对他苦苦相逼，但他已意识到时川并非那人对手。眼看好几次那根黑焰羽箭射来，时川为了护他竟以身做挡，沈回舟强忍身上的疼痛趴在时川背上低声交代：“阿川，别逃了，将我交出去吧。能再见你一面，我死也无憾了。”

　　时川却不停：“胡说，你才不会死。你根本不是凡人，而是下凡历劫的金龙，哪可能那么容易死。都是我的错，是我当初贪心偷偷吸了你的龙气，不想竟给你招来此等杀身之祸。”

　　沈回舟听得一头雾水，却不妨碍他抓住最后的机会和时川话别，就算死也能多少两句：“这些年你过得可好？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现在一点也不怕，反倒很欢喜。死又何惧，这些年征战沙场走过好几次鬼门关了，马革裹尸也没什么，反倒如今，若能和你死在一起，于我而言也算善终了。”

　　时川没说话，沈回舟却听到一声极轻的笑，那声音一闪即逝，但他听到了，于是他也跟着弯了唇角。脸颊贴在时川瘦削的后背，沈回舟眷恋的轻轻蹭了蹭，低声呢喃：如果此生是这般结局……很好，真的很好…我已经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