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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理想与未来(四) ...

  •   “殿下,您怎么可以对客人动手?”一马当先赶过来抓住腓特烈卡尔的手的是伊丽莎白的女官,里德-欣克尔夫人。她摇着头,严肃地看着腓特烈卡尔,显然对他十分失望。
      “明明是她……”腓特烈卡尔委屈地简直想哭,然而对面玛尔维妮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他生生把眼泪给憋了回去。那小丫头正一脸惊恐地拉着欣克尔夫人的衣摆,眼里一汪湿漉漉的泪水,还有两滴将落不落地悬在睫毛上,看得欣克尔夫人顿时母爱泛滥:
      “俾斯麦小姐,别害怕。王子殿下他也不是故意那样说的。”
      “夫人,我不是怪殿下。殿下不高兴了,怎么说我都好,但是……但是不该说到我母亲。”玛尔维妮说到这里,一颗泪珠终于滚落下来,欣克尔夫人快要心疼坏了,赶忙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这确实是殿下他做错了,你快别哭了,要是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好?”
      “啊啊啊,你这个装模作样的小丫头片子!”腓特烈卡尔要气得爆炸了,他扑上去就想要揍玛尔维妮一顿,但还没走几步就被侍从们拽了回来。他们看他的样子活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这让腓特烈卡尔气结不已。偏偏那个小丫头还在拼命装好人:
      “嗯,我不哭了,夫人,等会回去您别和王储妃殿下说,不然她会担心的。”
      “你装什么好人?”是啊,她嘴上说着不要说,实际上把眼睛揉得又红又肿生怕人看不出她哭过似的!啊喂,欣克尔夫人,您露出一脸欣慰的表情是要干什么?您也被她蒙骗过去了?上帝啊,腓特烈卡尔头一次生出一种无助感,为什么除了自己,就没人能看破玛尔维妮的伪装呢?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露出一副她很乖很懂事的表情啊?
      “殿下,您怎么还这样说?真是辜负了俾斯麦小姐的一片好心。”果然,自己被欣克尔夫人训了。可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啊!
      “夫人,分明是她刚才往我衣服里扔毛毛虫!”
      “啊?毛毛虫?哪里有毛毛虫?夫人我怕。”玛尔维妮立即露出惊恐万状地表情,怯生生地往欣克尔夫人怀里钻,后者的母爱之情都快泛滥成海了:
      “乖孩子,不怕不怕,我们不怕毛毛虫啊。来,把眼睛闭上,我这就带你回去。”
      “嗯,谢谢夫人,夫人您真好。”玛尔维妮含着哭腔窝在欣克尔夫人怀中,还趁着周围无人注意偷偷朝腓特烈卡尔吐舌头,险些把后者当场气死。
      “哎哟,玛尔的眼睛怎么红了?”果然,他们一回到房间里,伊丽莎白首先就注意到了玛尔维妮红红肿肿的大眼睛。而听到她的问话,玛尔维妮连忙掩饰着躲躲闪闪:
      “是……是我不小心让风吹的,害您担心了……”
      “今天哪里有风?”王储一皱眉,立即推演出所谓真相,“看这样分明是哭狠了。是不是卡尔那小子欺负你了?”
      “没……没有,我和殿下玩得很开心。”玛尔维妮越是这么说,强颜欢笑的意味就越重,王储他们的疑心就越发明显。伊丽莎白更是亲自揽了玛尔维妮坐在怀中,给她擦眼泪:
      “小脸都花了,还说没哭?你这孩子,也不要太懂事啊。”
      “欣克尔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储已经认定是腓特烈卡尔欺负了人,他自然不打算纵容包庇侄儿。而欣克尔夫人也一五一十地将她所看见的事情复述了一遍。他们这些围观者自然没看见玛尔维妮是怎么往腓特烈卡尔的袖子里塞毛毛虫的,只看见腓特烈卡尔先拿毛毛虫吓人,又对玛尔维妮出言不逊,甚至还打算动手打人。欣克尔夫人的叙述让王储完全黑了脸,卡尔亲王这段时间刚好去俄国探访夏洛特,临走的时候特意托自己帮忙管教儿子。结果这小子现在就干出了这么一堆欠收拾的事情,实在是丢脸。
      “卡尔,你知道错了吗?”
      “明明是她先欺负我的!”好嘛,事到如今还不认错,而且推卸责任的态度还如此恶劣,再不给他点教训他就该上房揭瓦了。于是王储立即把人丢给了侍从:
      “去找他的教官,告诉他今天的事,告诉他罚卡尔藤条二十,关一个星期禁闭。”
      “为什么我要挨罚啊?明明是她欺负了我好不好?”这下腓特烈卡尔也哭了起来。然而他倔头倔脑流眼泪的模样远比不上玛尔维妮朱泪盈盈的模样惹人怜爱,更何况后者还在不停地拉扯王储的衣角:
      “殿下,您就不要罚他了,说起来这都是我的错,我年纪最大,该罚我的。”
      “还不如个女孩子懂事!再不好好教育教育你,以后还不得给家族丢死人?再加一个星期禁闭。”一个哭得鬼哭狼嚎,一个哭得艳美绝俗,落在王储和众人眼里,那自然是高下立判。于是腓特烈卡尔好死不死地又给自己加重了惩罚。更让他悲伤的是没人同情自己,大家都在安慰玛尔维妮,就连自己的两个跟屁虫堂弟堂妹都在给玛尔维妮递手帕,还拖着口水含含糊糊地说着“漂亮姐姐别哭了”,可见将来肯定是一对以貌取人的货。腓特烈卡尔抽着鼻子被侍卫押送走了。他一万分地肯定,在他走的时候,玛尔维妮绝对朝他扮了个鬼脸!啊,真是越来越讨厌俾斯麦家的女人了!
      “真是好让人熟悉的一幕。”阿尔布雷希特看了看被拽走的侄子,又想起了自己当年因为奥蒂莉亚挨的罚,只觉得自家真是风水轮流转,不是倒霉叔叔就是倒霉侄子,反正只要碰见俾斯麦家的女人就没走过好运。
      “是不是想起你当年因为奥黛,差点被卡尔把手抽肿?”威廉听到了阿尔布雷希特的嘟囔,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他随即想到这件逸闻当时还是伊莉莎告诉自己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惆怅。
      “这事你都记得,你真是我亲哥。”阿尔布雷希特扔给威廉一个大白眼,然后转向明妮,“说起来,您怎么不带小胖妞进宫啊?当年她都没来参加我的婚礼,现在又是因为什么不肯进宫?”
      明妮当然不肯说出奥蒂莉亚离经叛道,竟然在上大学这件事,她只能笑着掩饰:“她该到结婚的年龄了,怎么还能和以前小姑娘时候一样到处乱跑呢?”
      “的确到年龄了,”阿尔布雷希特在脑子里算了算,悻悻地点头称是,“那她有合适的未婚夫人选吗?”
      明妮简直要给阿尔布雷希特行个感激的大礼了,她本想着要如何不着痕迹地引起这个话题,阿尔布雷希特就帮了个大忙:“现如今正有一个极为合适的人选。”
      “哦,谁家的男的要倒大霉了?”阿尔布雷希特心里升起淡淡的不悦,他也不知是为什么。而王储倒是笑着朝他摇摇头:
      “这是什么话?谁能娶到奥黛可是谁的幸运。到底是谁交了这么大的好运?”
      “是施莱尼茨家的三儿子亚历山大。”明妮笑吟吟地说出了她心中的好人选,她趁机向王储问取意见,“不知您认为这段姻缘如何?”
      “挺不错的,门当户对。”施莱尼茨家的名头不算太小,王储也听说过,他微微点头,算是认同明妮的眼光。
      “只可惜奥黛那个不省心的孩子,偏偏对这些事一点不上心,”明妮颇有些想求王室赐婚的意思,但她又怕贸然行事,脾气暴躁的奥蒂莉亚会直接反抗,因此只能半遮半掩地吐露自己的心思,“也不知道她对这桩婚事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王储装模作样地抱起阿尔布雷希特三岁的大女儿夏洛特逗弄,仿佛没听见明妮这句话。他当然猜到了对方的心理,也估计到奥蒂莉亚多半对这门婚事没什么好感。他虽然喜欢明妮,但却没心思介入她们母女之间的矛盾中,因此索性假作充耳不闻。反倒是一直沉默寡言的威廉冒出了一句:“结婚不仅仅是门当户对,秦晋之好,更是两个人未来的生活,总要奥黛她自己喜欢才好出嫁。”
      “她小小年纪的,婚姻大事上能懂什么呢?”明妮并不喜欢威廉,从小她就觉得威廉身上军人气息太重,做事死板,不知变通。现在他难得变通一回,却还不在自己支持的领域。
      “懂不懂是一回事,结婚的对象是不是所爱之人是另一回事。奥黛她又不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何妨让她自己挑个可心的人呢?您去和她说,让她自己选个喜欢的,到时候我去出席她的婚礼。”威廉不由得想到了伊莉莎,倘若不是造化弄人,不是门第悬殊,自己就该和她结婚了。和她在一起的婚姻生活会是怎样呢?或许也会有鸡毛蒜皮,也会有吵闹争执,但更多的会是甜蜜的相伴,动人的情话,还有缠绵的亲吻和拥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时无刻不在和奥古斯塔争吵,除了关于孩子的话题几乎不能正常的交流。如果不是为了再造出一个孩子以保障王室血脉,他们两人恐怕都不会睡到一张床上。而当她不幸流产时,自己心中遗憾孩子的逝去,哀痛王室子嗣的单薄,却独独没有对妻子的怜惜和同情,甚至偶尔还会有最恶毒的想法一闪而逝:为什么她没有跟着孩子一起去了呢?
      就在威廉陷入沉思的时候,宫殿的大门突然被打开。欣克尔夫人一脸沉痛地走了进来,翩翩行礼:“王储殿下,王妃殿下,弗莱因威尔德传来不幸的消息,伊莉莎郡主过世了。”
      “什么?伊莉莎……她去世了?”王储先是一愣,然后忙把怀里的夏洛特塞给同样一脸震惊的阿尔布雷希特。他和伊丽莎白交换了一个惊愕到难以置信的眼神,随即便担忧地望向了看似面色如常的威廉。
      “是的,听说是肺结核病发。”
      “伊莉莎,她还年轻着呢……”阿尔布雷希特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可是见识过当年威廉对伊莉莎的情深义重的。他很担心自己的二哥会发疯。
      威廉沉默着,一如既往地沉默,好像他没有听到这个令人悲痛的消息,又好像他听到了,但不曾相信。他的目光转向窗外,冬天的天气是那样多变,不知什么时候起,竟已经堆积起厚厚一层黑云,低低地压近宫殿的飘窗。风也大了起来,旋转着,从四面八方每个角落吹来,好像一条被拴住的,毫无方向的猛犬,嚎叫着将爪子拍在窗户上,将窗框震得瑟瑟作响。地面上的枯枝败叶被狂躁的风卷起来,绞缠着四下奔腾、咆哮。威廉茫然地站起了身,一步一步走到窗前,默默注视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已经落了下来,和风合在一起,盘旋、下落。它们像是白色的蝴蝶,壮烈地在寒风中最后一次歌舞,然后义无反顾地撞向窗上的玻璃,凄惨地凋零。
      威廉忽然就想起了他和伊莉莎之间爱情萌发的时候。那时候他们是在剧院里排演以英国诗人托马斯·摩尔的诗歌《拉娜茹珂》为蓝本的戏剧。剧本的背景设在古老神秘的东方,莫卧儿王朝的拉娜茹珂公主订婚给布哈拉汗国的年轻国王。她在前去见他的路上却和随从中的诗人共同坠入爱河。当她来到未婚夫的宫殿时她昏了过去,恍惚中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当她睁开眼睛时,她喜悦地看到年轻的国王也正是自己爱上的诗人。一场皆大欢喜的戏码。伊莉莎在剧中饰演美丽的仙子。她戴上波斯风格的藏蓝头巾,披散下浓密的长发,在背上装上象征仙子羽翼的丝绸翅膀。她是那样的清丽脱俗,就仿佛真正坠入凡间的仙子,只不过来红尘中和一位王子上演一场爱恨痴嗔的儿女悲欢。现在幕布合上,戏剧终了,等不及大团圆的结局,仙子便要回到天堂了。威廉感觉自己的心脏变成了一块粗粝的岩石,无声无息地沉向永无止境的黑洞中,他不知它何时能落到尽头,只知道在它坠落的过程中周围唯有无休的寂静和凌冽的寒风。
      他的眼眶是干涩的,一如他干枯的心灵。伊莉莎走了,好像在他心中最后一块还流着清甜泉水的世外桃源里掀起了一场风暴。泉水枯竭,桃花零落,稻田阡陌瞬间断壁残垣。他的手微微颤抖,痉挛地想要抓住什么,但最后只是徒劳地攥成了拳头,伴随着骨骼宛如破碎的清脆之声。他突然想起靠近自己房间的花园角落里,当年自己和伊莉莎一起在那儿种下的玫瑰,这样大的风雪,它们会冷吧。天堂里是不是也有这样大的风雪?伊莉莎她也会冷吗?
      “哥……”威廉的表情实在是太过迷茫沉痛,阿尔布雷希特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破天荒地没有叫他的名字。而威廉倏地一声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今天的雪太大了,我得去看看那片玫瑰,别被雪压坏了。”
      阿尔布雷希特和王储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地看着威廉的身影冲入冰冷的风雪中。过了片刻,阿尔布雷希特才像回过神一样开了口:“那个,威廉他,不会有事吧?看他好像被刺激得不轻。”
      “但愿吧,霍亨索伦家的人没有那么脆弱。”王储一边说着,一边用视线追逐威廉的背影。那笔挺的身影上落满白雪,逐渐没入了风雪之中,今天的雪如此之大,谁也不能在雪花的掩盖下,看清他是否流过眼泪。
      “俾斯麦小姐,郡主她……已经走了。”弗莱因威尔德城堡里,奥蒂莉亚默然地低着头,固执地握着伊莉莎的手,不肯松开,就连伊莉莎的侍女都看不下去了。
      “可是她的手心还是温的呢。”奥蒂莉亚宛如捧着圣像一般虔诚地捧起伊莉莎因为疾病而瘦弱的手,旁边伊莉莎的母亲,路易丝公主被她的话弄得再也忍不下去,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奥蒂莉亚死死咬着嘴唇,然而泪水却像是找到了溃堤之处的洪流,肆无忌惮地冲破眼眶,冲刷过脸颊,滴落在裙摆上。她默默饮泣,双肩都随之不断颤抖,伊莉莎的手在她的手中逐渐冰冷,如同窗外突然而至的大雪。或许是上帝都在怜惜他这过于出众过于纯洁的孩子,所以才让她在一片洁白和寂静中魂归天际吧。
      山上孤独伫立的城堡,密布阴云的天空,纷纷扬扬的漫天白雪,还有紫色绣金线的被单下死者安详宁静,瘦削苍白的面孔。奥蒂莉亚想,她这一生恐怕都不会忘记这幅画面。她慢慢地将伊莉莎冰凉的手放回了被单中,又伸手帮她理了理因为病痛折磨而全无光泽的金发。伊莉莎的面容是那样的沉静,仿佛她只是睡着了一般,奥蒂莉亚几乎要忍不住探过去试试她的鼻息了。然而她还有些许理智,告诉她人死不能复生。于是她失魂落魄地坐到一边的椅上,腾开位置,让女仆们为伊莉莎收殓尸身。她的脑中只一遍遍的回响着伊莉莎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威廉,如有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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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理想与未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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