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酒无觞，一世荒唐》沈重楼

4、安知天命

　　天宝镇的夜没有一颗星子，也没有一声鸟啼，寂静的像是一片坟地。
　　宝丫头从小就独来独往，仿佛任何有灵性的东西都对她避之不及，她曾听爹爹讲过许多万物生灵的事，流萤漫天，莺歌燕舞，但这一切她从未有幸目睹，甚至连盛放的花朵都会在她手中凋零。
　　“没关系的，我们丫头不孤单。”老爷子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片鹅毛，让宝丫头不禁担心这声音随时会断掉，“爹会一直陪着你，爹不会走。”
　　若是往常提起这些，床前的丫头肯定会笑吟吟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但今天她却出奇的安静，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窗外，不知神思飘到了哪里去。
　　“丫头？”
　　“嗯？”被这么一叫，宝丫头终于回过神来，嘴角上扬看向须发花白的爹爹：“您渴了吗？用不用我去烧些水来？”
　　“去吧，去吧。”说着老爷子合上眼，嘴唇只张开了一条缝子，“小心烫了手。”
　　宝丫头笑笑，脚下却像灌了铅一样，几乎是一步一伫地挪到了门口去。
　　玉没有当掉，真像那老板所说，带血的玉，即便是成色再好，整个镇上也没有一家当铺敢收。
　　怎么办呢，药箱已经空了，米缸早见了底，爹爹的病又一天都离不开人照顾，想要谋职赚钱都成了不可能的事。
　　难不成真要像药铺伙计说的那样，卖身去青楼？
　　宝丫头神情呆滞地走到水缸边，一瓢接一瓢往破锅里舀着水。一瞬间她有点想哭，但眼泪终归还是没有流出来，自从娘亲去了以后她便很少再哭了，因为现在比她更需要照顾的是病榻里朝不虑夕的爹爹。
　　“恩公啊恩公，若我真去了青楼，往后送走了爹爹，还有什么脸拿着玉向你道谢。”
　　宝丫头蹲坐在炉膛前，摇着扇子轻轻扇那跳动的火苗，明亮的火星一颗颗蹦出炉膛，像极了过年时小孩子手中的烟火棒。
　　如果娘亲还健在，爹爹的生意也没有赔得一塌糊涂，那在丫头童年的时候，大概能有机会结交些要好的朋友，拿着耀眼的烟火棒一起跑遍大街小巷吧？
　　这么想着想着丫头困倦起来，蜷缩在灶台旁微微闭上了眼睛。
　　睡意刚来半分，突然房内一声巨响打破了她的美梦，灶台上的水已经开了，咕嘟咕嘟在锅里翻滚，不知是因为烧的时间太长，还是屋里剧烈的晃动，那水扑得到处都是，只差半寸便落到了丫头身上。
　　这到底是怎么了……
　　宝丫头大脑一片空白，跌跌撞撞向屋内走去，“爹爹，你……”
　　话没说完，门后的景象早已惊得她面色惨白，只见那张低矮的木桌早被砸了个稀巴烂，土墙上横着一道又一道裂口，像是张开大嘴贪婪嗜食的野兽，几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站在爹爹床前，雪亮的刀上沾了血，在黑暗中闪着凛凛寒光。
　　“快走……”
　　一声低沉的呼喊从角落传来，宝丫头这才看到靠在墙边，满身血迹的爹爹，撑着最后一口气冲她摆手：“快走……别耽搁了，快！”
　　“让那老东西闭嘴。”
　　其中一个提刀的男人随口对左右吩咐了一句，随即一道血色划过，刺眼的殷红霎时间蔓延了苍白的刀刃，宝丫头吓得浑身发抖，脚下软的厉害，别说是跑，连话都说不出半句。
　　“玉在哪？你那什么‘恩公’，给你的玉。”方才下令的男人将刀扔在地上，竭力挤出一个狰狞的微笑，拍拍宝丫头肩膀，惶惑道：“你看到了，老家伙不肯说，才落了这么个下场，你应该不想和他一起上路吧？”
　　“埋在、在屋后的水缸下。”
　　宝丫头目光始终落在满身血红的爹爹身上，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完这一句，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瘫软在地上，再发不出半个音节。
　　那领头的男人冲左右使了个眼色，脸上的笑更是放大了几倍，和着几滴未干的鲜血，简直像是从地狱逃出的修罗恶鬼。
　　几人在屋后的水缸下刨了许久，除了些许枯枝败叶，却依旧毫无所获，再回头看带路的宝丫头，哪还有半点踪影！
　　意识到被一个小姑娘耍了，领头的恼羞成怒，一脚踹倒了半人高的水缸，指着身侧几个手下骂道：“一群废物！狼崽子大的小丫头都看不住！”
　　整个天宝镇数这间破房子最为偏僻，四处都是废弃已久的死胡同，量她也逃不出多远。
　　这么想着，领头的又笑了起来，一挥衣袖下令：“分头去追，抓到的，爷重重有赏！”
　　天宝镇的夜实在太黑了，尤其是这条巷子，再过耀眼的光都照不进来，遍地荆棘苔藓重生，宝丫头一路护着心口的玉，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巷子深处赶。
　　“在那里！快追！”
　　背后突然一片火光通明，宝丫头脸色白得吓人，慌忙放开手中扶着的墙壁，拼了命一般向前跑去。
　　“死胡同？”
　　面前是一整堵爬满苔藓的青砖墙，滑溜溜没有半点下脚的地方，眼看身后越来越亮，宝丫头身子抖得厉害，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跑掉了，她脚下全是血，但现下早已感觉不到半分疼痛了，浓烈的恐惧像是毒蛇一般缠绕着她的心脏，仿佛随时会竭力一紧，将她活活勒死。
　　“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撕心裂肺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巷子里，但唯一能招来的只有那满脸狞笑，手中屠刀嗜血的亡命之徒。
　　“炼魂玉在哪？还不准备说吗？”
　　话音刚落，宝丫头只感到腹部一片温热，一道寒光带着鲜血划过她眼前，紧接着是剧烈的疼痛，像是要撕裂她一般，在体内肆虐着。
　　“炼魂玉到底在哪里！交给我，不然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说着第二刀又刺了进来，第三刀，第四刀，动手的男人似乎对此很是在行，刀刀痛彻心扉，却偏偏又不至于让她丧命。
　　眼前开始模糊起来，血梗在喉咙里，甜腥得让人想吐，宝丫头知道自己活不了了，索性不再求饶，死人一样趴在地上，只等着最后一刀终结这无休无止地痛苦。
　　但那刀始终没有出现，朦胧中宝丫头只听见无数声刺耳的惨叫，紧接着脸上一片炽热，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竭尽最后一点力气睁开眼，只见地上一片尸骨堆叠，火把散的到处都是，血海中站着个人，一袭白衣翩跹，衣摆下印着无数朵妖冶的桃花，在跳动的火光下像是个蛊惑人心的鬼魅。
　　不，那不是桃花，是死去的，亡者的血，映着他眼角下一颗殷红的朱砂泪痣，妖冶万分却又极度残忍决绝。
　　“该你了。”
　　清冷到不掺半分温度的声音飘在空中，伴随着一道凛冽的刀光，落在奄奄一息的宝丫头面前。
　　“求你把玉……”
　　说着她颤抖着双手从心口掏出一张破旧的帕子，缓缓推到那鬼魅面前：“把玉给进酒先生……谢他……救命之恩……”
　　“你说什么？”
　　刀离丫头不到半寸，却被白衣人收了回来，他俯下身子接过帕子，伸出纤长的五指一层层拨开，只见其中那玉莹白如冰雪，除过麒麟脚下一朵红云，竟没再沾半分杂物。
　　“进酒先生？”那人低声重复了一遍，再看地上浑身是血的宝丫头，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嘴角浮起了一勾清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