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酒无觞，一世荒唐》沈重楼

19、云海幻境

　　“仙尊，这都快入夜了，决明她什么时候来啊？”
　　蓬莱仙山，映月殿内，白鹿儿趴在桃花潭边左顾右盼了许久，却还是没等来通风报信的仙鹤，清风徐徐吹拂着一树锦绣，新开的桃花洋洋洒洒落了一地，被潭水浸湿，碾作一抹妖娆的胭脂。
　　见她这副急不可耐的模样，韩丹雪浅笑，放下正作画的毛笔，伸手去捻她长发上的落花，那纤长的五指素白如雪，显得甲盖上的蔻红更为娇艳夺目，即便是再细致的看过，也找不出半点瑕疵来，“前几日我让你去回春堂，你瞧见那丫头了？”
　　“瞧见了，瘦是瘦了点，但眉清目秀的，比那个什么自称‘千古绝色’的梨风仙啊，好看多了。”说到梨风仙，白鹿儿翻了个白眼，明明只是个法术低劣的下仙，她硬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张扬跋扈目中无人，着实不讨人喜欢。
　　“你呀。”轻轻捏了把她微鼓的脸蛋，韩丹雪又将目光转向桃花潭，潭水波光粼粼的，溟溟濛濛浮着一层薄雾，看什么都不太真切，“那日你在沈决明身边，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异样？”仔细思忖了许久，白鹿儿终于模模糊糊想起来什么，却又不太确定，只得结结巴巴回道：“似乎……嗯，似乎她身上有种奇怪的阴气，但和鬼怪发出的并不一样……我记得鸿蒙君说过，她命格至阴，魂比一般人要轻些，难不成是招惹了什么妖物？”
　　果然如此。
　　韩丹雪眼神沉了下来，不靠法阵，不祭活物，只身就能聚集百鬼朝圣，这连上古邪魔祝炎都做不到，但她可以，而且每年一次，她究竟是什么人。
　　“鹿儿，去拿信函过来。”
　　说着她将还未画完的桃花潭水图推到一旁，重新抽出张新纸，狼毫一落，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页，封入函中递给白鹿儿：“去宿海殿，一定要亲自看无上仙君收下。”
　　韩丹雪与傅怀袖虽同住蓬莱仙山，但脾气秉性所差甚远，平日除非有关乎三界安危的要事，二人极少来往，这点白鹿儿再清楚不过，现下仙尊如此急迫，她心知此事耽搁不得，接了那信函便朝殿外跑去。
　　可没等她跑出几步，面前突然冲出个人来，二话不说直接夺过她手中的信，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被脚下一个暗绊掀翻在地，险些掉进桃花潭。
　　“女孩子家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
　　一听这声音，白鹿儿更是窝火，手臂一挥指向风中飘散的几瓣落花，那柔似无骨的落红刹那间便成了锋芒逼人的利器，直勾勾向面前的人冲去。
　　谁知没等暗器近那人的身，竟像是碰到了什么屏障一般，被原路弹回到白鹿儿所在的方向，若不是她躲得快，怕是得在身上留几道印子。
　　“你家仙尊就教你这么和长辈打招呼？”
　　“堂堂鸿蒙君欺负个小丫头，算什么本事。”小嘴撅得老高，白鹿儿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冲白无觞伸手道：“把密函还我，仙尊让我去送的。”
　　“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的？”白无觞低头看了眼手上的信，嘴角一扬笑了起来：“有本事你自己来拿。”
　　“你……”
　　“鹿儿。”
　　眼看要两人要动手，韩丹雪从亭子里走了出来，站在白无觞面前行了个礼，微凉的晚风吹得她紫衣飞扬，配着那倾城之容，简直艳杀桃花：“鸿蒙君造访，有失远迎。”
　　像是得了场游戏的胜利，白无觞扭头对白鹿儿吐了吐舌头，揉她脑袋道：“决明在采薇殿听七弦君弹琴，去找她玩吧，我和你家仙尊有话说。”
　　“切。”
　　一把推开他的手，白鹿儿转身顺着那汉白玉砌成的长桥跑了出去，一蹦一跳的，欢喜之意全然暴露无遗。
　　等她跑出桃花潭，白无觞脸上的笑顿时消陨殆尽，手中寒光一闪直刺向韩丹雪喉咙，一点血光从她皓如冰雪的皮肤上渗出，缓缓滑入那七重紫纱中，娇艳欲滴。
　　“百鬼朝圣的事，傅怀袖知道多少？”
　　“这事你瞒不住，就算杀了我，该露的马脚还是会露。”
　　“回答我的问题。”
　　“他只知道你那储君能引来妖魔参拜，至于百鬼朝圣究竟意味着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你最好把嘴闭严一点，我不想让白鹿儿这么年轻便坐上映月君的位子。”说罢白无觞收了满身腾腾杀气，咫尺之间他能听见韩丹雪急促的呼吸，那声音他每次杀人时都会重温一次。
　　这边白无觞与韩丹雪险些刀剑相向，采薇殿内的白鹿儿与沈决明却早已玩得忘乎所以，沈决明自幼形单影只，现在终于有人肯陪她嬉戏打闹，她像是圆满了童年时的夙愿，恨不得将带来的所有点心糕饼全当做礼物送给白鹿儿。
　　“我吃不下了，你看我眼睛快鼓出来了。”
　　说着她真的憋了口气瞪眼睛，那表情滑稽得任谁看了都忍俊不禁，“你现在住的这采薇殿，是蓬莱专门接待贵客的地方，到处是奇珍异宝，走，我带你瞧瞧。”
　　不得不说白鹿儿真的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千年仙桃，凝脂血玉，鹤尾羽衣，殿里每一样东西的来历她都知道，而且说得头头是道，听得沈决明如痴如醉，哪怕窗外夜色渐浓，她仍没有半点睡意。
　　“这是焚火鬼君抄录的《茶经》，整整一本呢，一字不落。”翻开泛黄的书页，白鹿儿边回忆边讲道：“焚火鬼君，你还没见过吧？也难怪，他一直深居无垠鬼界，很少和其他仙君有什么来往，原本我只觉得他是个长了副好皮囊的冷血之徒，但后来听映月君说，他曾爱过一个凡界的女子，那女子家中拮据，却一心想读圣贤书，于是他扮作凡人书生来到那女子身旁，她喜欢什么书，他便抄给她看。”
　　“想不到高高在上的仙君，竟会痴情到如此地步。”
　　啧啧感叹了两句，沈决明又踮起脚尖去指檀木架子顶端的一盏茶壶问道：“这个呢？这东西有什么故事吗？”
　　白鹿儿五指一摆，只见那壶生了脚似的，缓缓从架子上爬了下来，不偏不倚正落在她手里：“我倒没注意过，这里还有个茶壶？”
　　那是盏红泥小壶，身上横横竖竖爬着不知多少裂痕，混在琳琅满目的珍奇之中，简直碍眼的很。
　　“这是什么字？”
　　自言自语着，白鹿儿又凑上前去仔细看了许久，那龟裂的壶身上密密麻麻爬满了墨色的小字，在映月殿的这些年里，她随着韩丹雪读过万卷史书，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学过，可眼下这壶上的文字，她却是一个都不认得。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正在白鹿儿不知该如何应付之时，苏别鹤从门外走了进来，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她赶紧捧着那壶跑上前去，急匆匆问道：“这是什么？七弦君你认得这上面的字吗？”
　　“把它扔掉。”
　　出乎白鹿儿意料的是，往常一贯温文尔雅的七弦君一见到这东西，居然变了个人似的，脸色一片惨白，吓人的很。
　　“仙君你怎么了？”
　　“快去把它扔掉！”见白鹿儿没有动静，苏别鹤再没耐心和她耗下去，长袖一挥将那早已满身疮痍的红泥茶壶拂落在地，哗啦啦摔成一片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