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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一笑决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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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居府邸,不上蓬莱,孑然一身四海飘萍,还在天宝镇的时候,宝丫头便听爹爹说过许多关于鸿蒙仙君的传说,如今他竟就在自己面前,眉目如画,眼角一颗朱砂痣殷红凄艳,太过真实,却又太过迷离。
麒麟穴中救她一命的是他,留下炼魂玉保她平安的是他,回春堂里桀骜不驯,却事事顺着她的,亦是他。
当无数个残影都回归到一个人身上,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梦。
似乎正因如此,从宿海君那里回来的几天,宝丫头始终魂不守舍的,手里捣药的石杵差点砸到手,她却浑然没有发觉,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韩丹雪为白鹿儿封君的前几天,那小丫头别提多高兴了,成天在凡界东奔西走的,置办了好几套衣裳首饰,你倒好,还能安安心心在这儿捣药。”眼看那杵子又要磕到宝丫头手指,白无觞赶忙上前拦住,戳她额头道:“心不在焉的,休息一天吧,我托蓬莱仙鹤送来了些首饰布帛,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送去做套像样的衣服。”
“白公子,你救过我那么多次,丫头感激不尽,只想在你身边做个小婢,伺候你饮食起居,怎么敢想做能你的储君……”宝丫头面露难色,试探着问道:“况且因为此事让你与无上仙尊为敌,丫头实在良心难安,还请公子你收回……”
“我说出的话,绝不收回。”说着白无觞指尖划过宝丫头眉心,让那道玄神印缓缓现了出来,“你现在已经身负我鸿蒙君一半的修为,只要我稍加指点,别说是寻常鬼怪,连蓬莱许多小仙都不是你的对手,等几天后在封君大典上,我许你滴血入我的炼魂玉,从此你所受到的所有伤害我将替你一起承受,这是多少凡人求之不得的事,你却要让我收回?”
白无觞字字无可辩驳,宝丫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着不再执着,顺顺从从跟着白无觞去看那仙鹤送来的布帛。
红色太艳,白色又太素,墨绿太暗,白金又太亮,珍珠不如翠玉典雅,琥珀也不如水晶剔透,白无觞满屋子珠宝绸缎中挑花了眼,凡是碰到喜欢的个个拿到宝丫头身上试上一试,相比之下,宝丫头却像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一般,实在太过安静听话。
等到白无觞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回春堂已经打烊了,忙了一天的伙计们懒懒散散收拾着堂里的东西,偶尔几个路过的和白无觞打个招呼,眼皮耷拉着,显然都疲惫到了极点。
宝丫头也不例外,头一沾枕头便沉沉睡死过去,白无觞无奈,只好坐在床边,手指一划她眉心,看着那道印子又笑了出来。
“无觞。”
见苏别鹤出现在门口,白无觞忙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起身随他出了门:“都打理好了?”
“你真的打算立她为储君?”
“我与天同寿,鸿蒙君的位子,怕是还得坐上个千年万年,立不立储君又有什么区别。”说这话的时候,白无觞脸上哪还看得见什么倔强不驯,满眼里写着的尽是柔情似水:“但如此一来,我便可以顺理成章护她一世安好。”
“丫头心无城府,你若真让她入列仙位,怕是宿海君不会放过她。”
苏别鹤说得一本正经,白无觞笑得却放肆得很,脚下一蹬,斜坐到窗台上去,“她是我的储君,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她分毫。”
话虽如此,但她的存在即是逆天,蓬莱仙界,浩浩凡尘,无垠鬼域,若皆要她死,那你该怎么办,你能怎么办?
苏别鹤阖眼,刚想说些什么,却心知他不会入耳,便还是咽了回去。
十二月初七,眼看这一天越来越近,言欢城的夜空也更是阴郁沉闷,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白无觞将封君大典定在这天,一来是为她庆生,二来是想用蓬莱仙雾喝退前来朝圣的百鬼,以免那些东西找个肉身接近她,耗她阳气。
但宝丫头哪里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些什么,还心心念念着能像以往那样,在生辰那天与飞禽走兽嬉戏玩闹,还三番五次同白无觞说起过此事,听得他实在于心不忍。
大约是在第三天清晨,宝丫头在睡得正沉,突然被窗外一阵婉转的鸟鸣从梦中惊醒,她起身走上前去,只见那窗口站着的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翠羽绣眼鸟,见她来了也不躲闪,反倒拍了拍翅膀飞到她肩膀上去,歪着脑袋继续鸣叫起来。
“你饿了吗?来找我要东西吃?”
轻轻抚摸着那鸟儿头顶的一撮羽毛,宝丫头四下望了望,房里只有昨晚白无觞吃剩的半块桂花糕,便将它掰碎了洒在桌上,招呼它道:“快下来吃吧,等一会儿堂里开张了,我出门捉虫给你。”
那绣眼也不挑,蹦蹦跳跳凑到糕饼渣旁边,一下下啄得甚是欢快。
“我生辰还没来,你却不怕我,真是怪事。”说着宝丫头用手撑着下巴,学那鸟儿的模样歪起了脑袋:“你真可爱,明天还来吗?”
绣眼鸟抬头嘤嘤叫了两声,飞到她肩上去蹭她脖子窝,仿佛真的听懂了她的话。
“你答应了?”宝丫头喜出望外,将那鸟儿捧在手心转了个圈,躺倒在床上自言自语道:“爹爹说的是真的,只要我一心为善,万物生灵一定不会再对我退避三舍……哎,小家伙,你叫的这么好听,往后我叫你银铃吧,怎么样?”
这句话似是戳到了绣眼心坎上儿上,它飞到床头去又唱了一曲,直到回春堂开张,才恋恋不舍的从窗外飞走。
往后的几天那绣眼鸟天天来,而且从不挑食,宝丫头喂什么它吃什么,胃口好的很,实在讨人喜欢。
“你每天这么早来,又急急忙忙飞走,风里来雨里去的,不如我去跟白公子说说,让你留在我身边吧?”
对于宝丫头的请求,白无觞向来是纵容的很,这样不足为道的一桩小事,想来他也肯定会答应下来,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次鸿蒙君态度坚决得要命,不论如何都不让银铃留下。
“就一只行吗,就养一只!”
“一只都不行。”仿佛十分享受宝丫头扯着他袖子乞求的可怜模样,白无觞逗她道:“有缠着我的时间,你不如去学学怎么讨长辈欢心,告诉你,宿海君很凶的,你要是敢在他面前提要求,看他不把你打得屁股开花。”
“谁的屁股要被打开花了?”
白无觞刚如愿以偿看到宝丫头满脸紧张的样子,却被脆生生一声童音打断了,他嘴角一撇,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臭丫头,不好好跟着你家仙尊修行,跑来这儿干什么?”
“来给苏神医送药,不过都是些普通的人间材料,他恐怕看不上。”白玉琢成的一张小脸笑嘻嘻煞是可爱,宝丫头这才认出她便是那日陪在映月君身旁的少女,果然人如其名,活泼好动得像是一只小鹿,三两步跳到她面前道:“眉黛春山,秋水剪瞳,你生得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夸奖,让宝丫头脸颊一片绯红,低下头去不敢看她的眼睛:“叫我宝丫头吧,他们都这么叫。”
“这怎么行?”白鹿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转过身去问白无觞道:“储君姓名要昭告天下,这大典就快到了,你怎么不替她重新取个名字?”
三言两字,不过是个代号,白无觞向来对此并不在意,但若是要告予三界之人,确实有些欠妥,白鹿儿说的不无道理。
“你给苏神医送的,是什么东西?”
“人参,决明子。”
“人参,决明子……”白无觞低声重复了一遍,二郎腿一翘倒在那太师椅里去,长长打了个呵欠,把脸扭向宝丫头道:“往后,你就叫沈决明吧。”
沈决明,宝丫头手指微动在腿上将这三个字完完整整写了一遍,仿佛是将它刻入骨头里去,让今生难以忘怀。
然而她未曾想,白无觞更未曾想,他随口而出的这三个字,竟是道尽了她一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