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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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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铎的血染红了身下的雪地,还有继续扩散的迹象。
凤殷抱起地上的聂铎,冲着跟过来的太监和羽行军喊道:“快叫大夫!”自分开后他就心神不宁,来找聂铎,结果正看到聂铎被蒋沉射伤。鲜血染红的雪地勾起了他并不美好的回忆。
众太监和羽行军惊觉,马上叫来大夫做止血,而后将人抬到山下临时的营帐进一步医治。
经过仔细诊治后,大夫向凤殷禀报病情:“箭头卡在骨缝,已经拿出,并未伤到骨头,养些时日便好了。”他在军营任职,治过不少箭伤,饶是如此,也是第一次见这种看上去很重实际上只伤了皮肉的伤,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聂铎没有生命危险。凤殷这才冷静下来,方才他差点以为聂铎要……要……他不敢细想。
“好好医治。”他松了口气,做了简单的交代后去找蒋金印和蒋沉。
这件事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营帐外蒋金印正在等着,看到他出来立马走过来,道:“打猎嘛,又那么多的雪,视野不好,难免误伤。我已经罚他跪了小半个时辰,回去再关禁闭让他好好反省,一定给聂统领个交代。”
他这话说的好听,可实际操作哪里是给聂铎个交代的意思?反而是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话里话外竟已经定为误伤,对蒋沉的惩罚也是不痛不痒的。
凤殷心中有怒火,表面上却是淡淡的:“不管是否是误伤都伤到了人,蒋将军这般定罚是否过轻了?”只要蒋沉咬死,就无法证明他是故意的,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轻饶。
“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蒋金印试探者问他的意思。虽是在北疆,但这件事怎么处置还是太子说了算,他能做的就是尽力保护蒋沉。只要蒋沉不松口,这事闹不大。
他给正跪着的蒋沉使了个眼色,蒋沉不太情愿地开口:“我不是故意伤他。”
越想越不服气,又道:“他明明可以躲过,非不躲,难道还要怪我?”
他是被聂铎算计了!
聂铎是拿着那点伤在凤殷面前博同情呢!
凤殷轻笑:“这事孤也不敢轻易定夺。”
蒋金印刚要高兴,便听他又说:“但孤亦不会偏颇任何一方,以父皇的处置作为标准如何?上次秋猎聂铎不小心伤了蒋世子,父皇亲自出面调解,抽了聂铎五十大鞭,这次一样的惩罚,蒋将军没什么意见吧?”
蒋金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五十大鞭可不是小惩罚,要是身子骨一般的丢命都是有可能的。他本想着太子终究是太子,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可现在太子拿天启帝来压他,他连不同意都不好说。
可又不能看着蒋沉被罚,只好硬着头皮道:“上次蒋沉伤得颇重,聂统领却是没有那么重,是不是有些过了?”
凤殷不答反问:“孤可是听说,上次聂铎不小心伤了蒋世子,你可是认为五十大鞭罚轻了的,甚至要求父皇加罚,怎么到蒋世子就不一样了?难道聂统领受得了这五十鞭,蒋世子受不得吗?”
话音刚落,蒋金印还没发话,蒋沉便道:“我认罚。”磨磨蹭蹭,还让人以为他怕了这五十鞭,比不上聂铎!
他脱掉上衣露出后背:“来吧!”
蒋沉自己都认了,蒋金印无话可说。
凤殷淡笑,给王勤使了个眼色,王勤会意上前执鞭。
王勤可是对蒋沉不满许久了,行刑只重不轻,五十鞭过后蒋沉后背已是血肉模糊,最后是蒋金印黑着脸将人带走的。
……
雪猎要持续几日,山下距离行宫较远,于是便在山下安营扎寨住在帐篷里。
凤殷担心蒋金印和蒋沉还怀着报复的心思,不敢让聂铎独处,便把聂铎移到了他的帐中。他的帐篷足够大,中间隔开再开个门给聂铎住也是够的。
今日飘起小雪,无法猎狐,他留在帐中处理公事。北疆的政事不多,很快便处理完,略感无聊,他便命人撤了中间的遮挡,与聂铎聊起来。
他想起上次遇见张清河时于德说的话,问聂铎:“你曾做过孤的伴读?”上次于德提起这回事,他竟是任何印象都没有了,今日正好问问本人。
聂铎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略显惊讶,片刻后才回道:“做过。”
竟是真的做过,凤殷惊讶:“那你怎么从未跟孤说过?”聂铎记得,于德记得,只有他不记得了,要不是上次偶遇张清河,他都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聂铎自嘲地笑了笑:“只做了几日,皇后娘娘不满意便被撤了,况且……”
他看了凤殷一眼:“太子殿下不记得了,卑职提了也无用。”话中似乎有无限哀怨。
“……”凤殷一时无话可说,这件事确实是他忘记了,是他的错,反来怪聂铎是他没道理了。
他轻咳了声掩饰尴尬:“那个时候孤不过刚三岁,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孤也不是故意的。你跟孤说说那时候的事情吧,说不定孤就能记起来了。”
“说那个时候的事情?”聂铎的表情有些奇怪,“真的要说吗?”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孤让你说你便说。”
“倒不是不可以说。”聂铎低头淡笑,“卑职只做了几天的伴读,能说的也不多,只记得……记得……卑职说了殿下可不准生气。”
“你说。孤哪有这么小气。”聂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墨迹了。
聂铎望向帐顶,似乎在回忆,脸上逐渐挂上笑,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那个时候太子殿下还很小很小,小的只到人膝盖高,比我矮了一个头。
“那时候您很爱赖床,我每日到宫中第一件事就是叫您起床,但总叫不起,得磨蹭好久,于是天天迟到被太傅罚抄。您不愿意抄,还让我代抄。”
凤殷越听越感觉不对,脸上微红,怒道:“你胡说!孤向来勤勉,宫里人都是知道的。孤让你说些小时候的事,你好好说,别乱编!”
聂铎无奈摇头:“我说还是别说吧,您看我说了您也不信。”这意思竟是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见凤殷还是质疑的表情,他道:“殿下现在的确勤勉,但小时候确实爱赖床不喜欢读书,我便是管不了太子殿下才被皇后娘娘撤了伴读的位子。您若不信可去问于德,问张清河,他们都清楚着呢。张清河做了您那多年的伴读,他的脾性您了解,他绝不会撒谎的。”
提起张清河,凤殷哑巴了。聂铎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他倒不是记起那个时候的事情了,是他长大后张清河偶尔提起过一嘴他小时候爱赖床,他并未当回事,原来竟是真的。
早知道他就不让聂铎说了,怪丢人的。怪不得都不记得了,这些事忘了也好。
聂铎又道:“那个时候殿下白白软软的,像个小团子,可爱极了。”
凤殷的脸更红了:“你别说了!”
聂铎见他急了,笑道:“那就不说,听太子殿下的。”
凤殷看他这幅模样莫名气不顺,道:“你小时候呢?”他就不信聂铎从小就这么稳重自持,小时候调皮一些才是正常的。不,现在聂铎也没有那么稳重自持,若真那么稳重,又怎会去挑衅蒋沉被他射伤?
聂铎低头轻笑:“不记得了。”
“你!”凤殷被他气笑,走到床边试图把他拽起来,非让他讲出自己小时候的糗事不可。他的伤已经好了些,动动身体还是没有妨碍的。
两人拉拉扯扯,最后却是他被聂铎抓住手,灼灼目光对上他的眼睛。
“但是有一点我记得很清楚,那就是从小到大一直对太子殿下言听计从,不管太子殿下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天启帝和皇后娘娘便是看他天性冷淡,要求严格不近人情,才选他做太子伴读。哪能想到对上凤殷他的所有不近人情、严格要求,都变成了手足无措和没办法。看到凤殷撒娇、不高兴、哭泣,他就只想顺着他。
小时候的太子殿下是天真可爱的,享尽世间宠爱,但皇后娘娘去世后一切都变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太子不见了,只余下那个垂着眼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凤殷。
也是从那时起,他升起想要保护凤殷的想法,然后渐渐地渐渐地,单纯的保护变了样。
他的手指在凤殷掌心细细摩挲,传递着体温。
凤殷微愣,后知后觉聂铎方才好像在跟他说情话。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回握住聂铎掌心。
十指相缠,温柔缠|绵,暧|昧升腾。凤殷躺在聂铎的床榻上,与聂铎四目相对。
聂铎俯下身,就在此时帐外突然传来声音。
“聂统领,到了换药的时间。”是王勤,说着便要掀开帐门进来。
“别进来!”聂铎赶紧拉住凤殷将他固定在床上,否则以太子殿下的性格,定然会躲得远远的。
果然,凤殷回神后马上就想推开他。聂铎假意痛呼一声,手上丝毫没有松力。
凤殷知道他这是扯着伤口了,不敢再有大动作,道:“放开孤。”万不可被王勤看到两人如此亲密。
聂铎摇头,伏在凤殷颈窝就是不放开。
“殿下身上的味道让人安心。”他的呼吸温热干净,挠得凤殷皮肤痒痒的,痒到了心里。突然他就不想将人推开了,任他去吧。
半炷香后。
王勤在帐门口试探着问:“聂统领?”怎么过了这么久里面都没传出动静?
不一会从帐后伸出只修长漂亮的手:“把药给孤。”
王勤受宠若惊,赶忙把药递过去,待帐内的脚步声消失才敢离开。要知道太子殿下在,他就晚些来了,恐怕是打扰了太子殿下和聂统领商议大事。
等等,他突然想到一些事。帐内没有其他人,谁给聂统领换药呢?难道是太子殿下?
他摇摇头赶紧把这个荒谬的摇出去,太子殿下万金之躯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聂统领伤的不重另一边可以动,自己换也是可以做到的。
帐内,凤殷正在给聂铎换药。聂铎吃痛,咬着牙才没喊出声。太子殿下处理政事很擅长,换药却是极为生疏的,每次都这么痛。
凤殷手上轻了些,嘴上却说:“疼了才能长记性,看你还敢不敢故意挑衅激怒蒋沉?”
聂铎低头:“原来太子殿下看出来了。”
凤殷叹气,聂铎做得如此明显,他想看不出都难:“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
聂铎又笑了,这次是带着些得意的:“蒋沉就没看出来。”
他这么说凤殷也跟着笑了。蒋沉被他算计,中计后才看出来,已经晚了。
只是……他的喉结滚了滚,给聂铎裹上最后一层纱布,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可以肯定不是他的错觉,来到北疆后聂铎的偏激许多,莽撞许多,都快不像他了。
“我只是……只是……”聂铎低着头终是没有说下去,反而突然转移话题:“我若提前告知你,或许景王殿下就不用死了,都是我的错,殿下恨我是应该的。”
“你……”凤殷瞪大了眼。
他的确因为凤朔的死伤心,也想过若聂铎提前只知会他或许凤朔就不会死了,但他从未认为这是聂铎的错,更不会恨聂铎。
他竟不知聂铎是这么想的。
怪不得他最近如此怪。
他的喉结滚了滚,道:“孤怎会恨你?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聂铎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也是为自己考虑,只是谁也没想到凤朔会自尽。
聂铎猛地抬头,眼中有莹莹光,呼吸略有急促,一把将凤殷拥入怀中。
“我以为殿下不愿意见我,是因为怨我。”
“我从未怨过你,只是……”凤殷摇头,“那几日孤谁也不相见。”那几日他陷入痛苦的情绪中,却不想被聂铎误会了。
凤殷任他抱着,待他呼吸稳定后道:“即便如此,你也无需这般惩罚自己吧。”聂铎后背还有鞭痕,又加新伤,实在让人不忍细看。
过了片刻聂铎才没头没尾地回他:“凤阳城送行时,蒋沉说过殿下若等不及,便到北疆去找他。”
凤殷蓦地就炸了:“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来提醒孤蒋沉说的这话,烦不胜烦!孤来北疆跟他没有半分关系!以后休要再提!你要是再提休怪……”
说着说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蓦地看向聂铎:“……这才是你针对蒋沉的原因?”
聂铎沉默了,但沉默就代表着承认。
凤殷被他气笑了,狠狠在他伤处按了一把:“真是胡闹!就该痛死你!这一箭要是再往下几分就到心脏了!你倒是下得起本钱!”
聂铎在嫉妒,在吃醋,而他……竟然会因为聂铎的嫉妒吃醋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