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拾荒的机甲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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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能带着荣耀回到这里，他绝不会回来……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踏出国门，周游二十四国，其中的艰险，难以言喻。他并不知道，从自己做出选择开始，命运的丝线已经开始交织，将他和许多人的未来紧紧地系在一起。
他坚信着，须弥山王的二十四国不会就此消亡……这个信念支撑着他走过沙漠。
然而，他并不知道，如果须弥山王治下的其他国家依旧存在，在经历了千百年后，是否还是当初那个理想国。
那天，这位来自龙城的冒险者在经历了风沙的考验后，满脸是沙土，嘴唇干裂，皮肤也已经晒伤，甚至溃烂。连续奔波了好几天的双腿仅仅是出于惯性，拖着那疲惫不堪的身躯继续向前。
他并不是没有经过村镇，但当村镇的人发现他一个异乡人打扮，并且如此狼狈，纷纷躲进了屋子里。不论他敲多少次门，都没有人回应。
或许，拿着龙鸢公主的首饰可以替他从那些视而不见的村民那里换点水，但龙城的荣光，以及公主的信任……在他看来是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
说来可笑……唾弃先贤典籍，嘴上鄙视着繁文缛节的自己，竟会在这种时候如此迂腐。
他相信自己已经到了龙城之外的国度……但他在离开龙城之前，忘了一件事……
龙城之外的人民，和龙城的百姓不一样……
他明白，这些百姓也许只是出于恐惧，或者习俗，而不太欢迎自己这个异乡人……
可是……他无法接受，自己战胜了一路上的穷山恶水，好不容易到达了自己的第一个目的地，一个龙城之外的国家，竟要这样倒下……
当伤痕累累的冒险者步履蹒跚地走向一个类似于废墟的，破败的村镇，他终于支撑不住，栽倒在地上。恍惚中，他看见了那曾经熟悉的街道，富饶的家乡……
那一瞬间，他后悔自己离开……
直到他听见前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犁疆睁开眼睛，看见一双带着铁环的脚，但他并没力气再抬头往上看，甚至连这个人的脸都看不见。直到那人靠近，将他的头枕到自己的膝盖上。
他用一种自己从未听过的语言说了几句话，然后将水袋取了出来，一边喂他喝水，一边重复着那句话。
后来犁疆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是：“别害怕，我的朋友。”
他长着一对美丽的莲目，乌黑的长发微微卷曲，麦色的皮肤泛着太阳的光泽，朱唇皓齿，仿佛是须弥山王的后代……
“你是来救赎我的吗……须弥……”
“须弥？”男孩摇了摇头，然后说出了一个令犁疆铭记一生的名字。
“梅芙。”
男孩朝他伸出了一只手，直到这时，犁疆才看清，男孩手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这残酷的景象，将他再度拉回了现实。
在伽兰达的日子里，犁疆住进了梅芙的家，一个由各种废弃的材料修建起来的小屋。他一边学习当地的语言，一边询问梅芙这个国家的情况，而令他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国家的制度和须弥山王统治的时期天差地别。
须弥山王治下，千军和学者乃是对优秀公民的嘉奖，而当今却成了一个阶层，被牢牢把控，世代相传，以至于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而普通公民，则被要求恪守本分，为武者和学者阶层服务。至于流民，想要成为公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在本质上已经被当做贱民，永无翻身之日。
在须弥山王治世中的流民街热闹非凡，人们都充满希望，甚至和普通集市毫无差别。
而今，伽兰达的流民街一片萧索，被他们的君主隔离在高高的城墙之外。这里没有什么能够称之为房屋的东西……只有断壁残垣，和破布拼起来的帐篷。
梅芙说，这里之前还能耕种，但由于沙化的地区扩大，耕种的土地越来越少，能入口的粮食也所剩无几……而那些远离沙漠的，肥沃的土地，离流民街太遥远，更是他们无法企及的地方。
即便这里的流民已经是饥寒交迫，伽兰达的国王依旧令他们交租，履行公民的职责……在这绝望的土壤里，盛开的除了死亡与瘟疫，便是罪恶之花……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梅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
当梅芙听犁疆讲起龙城的事情，他的眼睛里总是会流露出异样的神采，在他看来，那样的生活是如此不可思议。
这个拾荒的孩子，很喜欢用没人回收的材料制作一些东西，梅芙称之为“机甲”。这些废料在他手里总能变成会动的玩意，梅芙靠卖一些有用的“机甲”在流民街换食物，也是靠着这些“机甲”，流民街的恶霸并不敢到梅芙家里闹事。许多人吃过这些机关的苦头。
但这些机甲还不能保护梅芙在出门以后不受伤害……因此梅芙除了必须换点食物的时候，并不喜欢去集市。
值得一提的是，梅芙身上有一个金色的吊坠，但他从来不会带着这个吊坠出门，每次他离开之前，都会先把吊坠藏在屋子里的机关中，连犁疆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打开那些机关。如果他敢随便乱动梅芙预先设好的机关，天知道屋子里什么地方会飞出几支木箭或者塌陷几块地板。
当犁疆问起这个吊坠，梅芙只会告诉他，那是他父亲的护身符，但梅芙并没有说过关于他父亲的事情。
这里的人都叫他“捡破烂的叫花子”。他体格较小，无法加入这里的犯罪帮派，只能靠拾荒为生。这个脸上脏兮兮的小孩，肩膀和背脊上有许多疤痕，有的是新的，有的是旧的，每当犁疆问起，他都只说是拾荒时磕磕碰碰的结果。
但犁疆很清楚……他打过仗，知道什么是磕磕碰碰，什么是暴力……
在龙城，犁疆从未见过饥寒和罪恶，更不知道何为苦难。当然，他并不会因此怨天尤人……在龙城，他是如何教训修罗的，在这里，他就会用同样的力道去教训恶霸。
梅芙叮嘱犁疆在身体恢复以前不要轻易离开他的小屋，就算离开屋子也最好只在周边活动，毕竟周围的人和梅芙比较熟，也大多是体弱的老人和孩子。可是，犁疆并没耐心等到他身体完全恢复。
那天，梅芙去集市上换食物，却迟迟没有回到住处。望着逐渐落下的夕阳，一种不祥的预感已经涌上心头。这种情况犁疆并不陌生，上一次梅芙回来得比较晚，脸上肿了一块，背脊和肋骨更是伤痕累累……
比起身上的伤，他可不想再看到那个孩子青一块紫一块地回来……
他在手上缠了一圈绷带，涂满了麻痹神经的药物，随后便走出了木屋。他快步掠过几个老弱妇孺的帐篷，奔向了集市方向……还未到达集市，他就听见了猖狂的叫骂声……
“小叫花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个屋子机关重重，那么难进去，里面肯定藏着宝贝。你要是说出来，我就饶了你！否则……”
一个脸上带疤，满脸凶相的恶徒狠狠地踢着地上已经蜷缩成一团的孤儿……男孩瞪着眼睛，像是一只不屈不挠的野猫……
“那里面根本没什么宝贝！你这个欺软怕硬的懦夫！唔……”
男孩话音刚落，恶徒便一脚踹向他的肚子，一阵钝痛从腹部传来，他近乎呛出一口血，但他咬着牙，硬是没有让血液渗出嘴角。
“还挺硬气啊捡破烂的？”
恶徒的同党拽起男孩的衣衫，扼住了他的脖子，嚣张地嚷道：“这欠揍的脾性，倒是很像你那个妓女一样的娘！”
“呸！”
少年琥珀一般的眼睛里充斥着愤怒，他一口吐在了歹徒的脸上。那原本丑陋不堪的面孔此刻显得更加扭曲，他一拳打在了少年脸上，将少年甩向地面。
“切，才这么点钱……”
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把梅芙的钱包打开，往地上抖了抖，零碎的硬币落了一地，然而那都是最不值钱的铁币……他恼怒地踩向梅芙的后背，“就这点钱孝敬大爷们？你当我们也是叫花子吗？”
他扬起脚，正准备踹向梅芙，忽然听见了同伴的哀嚎……当他转过身，一只缠满绷带的手径直挥向了他的眼眶……那也是他的右眼能够看到的最后的景象……下一刹那，他便捂着眼睛在地上叫喊……
“是谁！你特么……啊啊啊啊……”
恶徒感觉自己被提着头发揪了起来，左眼中映入一张阴沉的面孔，那深邃的黑瞳里仿佛是被怒火烧焦的残骸，他看见了……自己惊恐的神情。
“刚才欺凌一个孩子那威风凛凛的样子哪去了？恩？！”
恶徒伸手想要箍住那人的脖子，然而那人还未等他出手便把他像是丢垃圾一般扔向了前来帮忙的同党……
“犁疆……”
梅芙艰难地支起上身，随手拿起一根断掉的木柴，绊倒一个打算从背后偷袭的恶徒。
“小鬼你不想活了？”
被绊倒的男人起身，正要向梅芙扑去，犁疆一脚扫向恶徒的脚踝，随后擒住他的臂膀，往后猛地一拉，关节处传来一阵脆响……紧接着，他便听见凄厉的惨叫。随后，犁疆转身迎上了另外两双拳头……
原本只是想保护梅芙，可是看到这群恶霸仗势欺人的情景后，犁疆改变了想法。
他不打算打退这些人……他打算把这群恶棍全都打残。
战斗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而这些恶棍恐怕得回去修养个一年半载……
“犁疆……谢谢你。”
梅芙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硬币，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今天晚上我们可以吃点好东西啦。”
“还笑……”
犁疆看着梅芙身上的伤疤，一阵辛酸。
“要换了我是你，今天晚上就把这帮败类烹了！”
他指着在地上鬼哭狼嚎的恶霸，方才欺凌梅芙时那幅凶神恶煞的嘴脸现在已经……肿的都看不清了。听到犁疆那恶狠狠地话，恶霸们连滚带爬往远处逃，犁疆猛地抓起一个壮汉的脖子，冷冷的说道：“我杀过的修罗比这个流民街的男人还多。再对这个孩子动手……我真的会烹了你们，说到做到！”
那个恶棍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那群混蛋都消失了吗？”
犁疆机警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动静，梅芙也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回去……”
当他把梅芙从地上拉起来，他缠着绷带的手瑟瑟发抖。梅芙能感觉到，他的手上沾着血……
“犁疆，你的伤口……”
“和你一样，是磕磕碰碰搞出来的。”
就这样，龙城的将军成了这条流民街臭名昭著的恶棍，而那些该死的，‘磕磕碰碰’搞出来的伤疤也再也没在这个孩子身上出现过。
可是梅芙手臂上被金属划过的痕迹，捡垃圾时被刺破的伤口依旧没减少。终于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抓住了梅芙那尽是伤痕的手，将梅芙背上背着的零碎的垃圾丢了一地。
“别捡了！这些破烂玩意有什么用！食物什么的我可以出去帮你打猎，甚至帮你从那些恶霸手里抢！”
他紧攥着梅芙的手腕，看见手上的伤又松开了几分力道。
梅芙并没有挣扎，只是用他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犁疆，“我这么做……不只是为了换食物……手上这些伤，也不是捡垃圾弄来的……”
“那你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每次都能看到你旧伤添新伤？”
犁疆俯下身，让自己的双眼与梅芙持平，“是谁干的？是谁威胁你不让你告诉我吗？！”
“不……是我做机甲的时候……”
终于，梅芙告诉了犁疆，自己一直以来隐瞒的秘密……当天晚上，梅芙带着犁疆去了流民街的边界，一片被沙化的土地。当地的居民称这里为“风蚀之地”。更为可怕的是，“风蚀之地”的面积正在扩大，再过十几年，只怕会把流民街也一并吞入荒漠。
在这片沙化土地的前，犁疆看见一只还未完成的木鸟，从木鸟身上的木材来看，有的比较旧，有的却像是新添上去的。梅芙只做好了骨架，鸟的腹中已经有许多大小不一的齿轮。
“这是什么？”
“父亲的遗物……一个可以飞行的机甲。我决定修好它。”
梅芙不假思索地指向了远处，伽兰达都城的金顶：“伽兰达的都城纳吉亚，我们流民是进不去的，但只要有它，我就可以直接飞向王宫，告诉国王陛下我们的处境。”
“你相信……让你们身处水深火热的国王会帮助你们？他的侍卫甚至连流民街都不让你们离开……你们不能踏入都城，需要天天为了做这个机械玩意受伤，都是拜他所赐！”犁疆的拳头捏得紧紧的，但面对这个还未被世事所染污的少年，他又不忍说出现实的残酷。
“我相信，国王只是没有机会倾听他的人民……”
梅芙呆呆地望着，荒芜土地的尽头，那一线曙光。
“我必须这么做……在流民街被沙海吞噬前，这是唯一活下去的办法。只要把流民街的现状告诉他，国王陛下一定会开恩的。”
‘父亲，我是您唯一的继承人，我有必要学习如何倾听人民的声音，而不是被关在宫殿里。’
犁疆静默地注视着这个和龙鸢公主年纪相似的孩子，不知为何，龙鸢的话语在耳边回响起来……
“呵……公主殿下……真拿你们没办法呢。”
犁疆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在离开龙城之前……我相信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所以我冒着大漠的风烟来到了这里。你是这个国家第一个对我伸出援助之手的人，让我知道还有一种我前所未见的，叫机甲的东西。诸神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一起做机甲好了！”
他说罢，站起身，走向了那只木鸟。
“它的材料由我来帮你收集，我会尽全力帮你找坚固，轻盈又耐磨的木材，将来，这个会飞的玩意，就叫‘踏风’！”
“一言为定！”
那天，梅芙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虽然背负着周游二十四国的任务，但犁疆并不急于这一时。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位少年身上，有许多特殊的品质。
为了制作“踏风”，犁疆一边考察伽兰达的地貌，一边收集合适的木材。
伽兰达是一个在平原之上的国家，气候温暖，又有来自须弥山的雪水化作河流，穿过这个国家的众多城邦，最终通过都城纳吉亚，汇入大海。这些依水而建的城邦和都城纳吉亚一样封闭，高耸的城墙除了用于防御修罗族，更是将流民街匡在了城墙外。
梅芙还不知道他的国王已经抛弃了这些人民……仍旧满怀希望地做着机甲。而犁疆则是怀着更加复杂的心情，看着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旧伤添新伤，却总是能带着微笑继续下一次的实验。
他们经历了无数次尝试，无数次失败，终于……在犁疆来到伽兰达将近一年后，制作出了‘踏风’。
踏风的原型是一只隼鹰，双翼内装有木质骨架，由钢丝牵引，腹中装有复杂的齿轮，每当人力拉动控制杆，齿轮便会带动翅膀飞行。倘若遇上起风的天气，迎风飞翔，只需要将翅膀固定。由于依旧靠人力驱动，必须两人同时驾驶，一人掌舵，一人驱动。
“犁疆……如果不是你帮忙，我真不敢想象……我居然能按照父亲的图纸将它做出来！”
踏风飞行成功的那天，梅芙高兴得睡不着觉，他平躺在踏风的脊骨上，仰望着无尽的星空，澄澈的莲目里映着皎洁的星光。
“谢谢你，犁疆……这样我们就可以去见国王了！”
“不，梅芙。下一步，要想办法让它的操作变得更简单，只要一个人就能驾驶。”
听到犁疆低沉的声音，梅芙转过头，诧异地望着他。
“为什么？你不去见国王吗？你说过，周游二十四国是你的梦想，这可是一个直接见到国王的机会呀！”
“梅芙……”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雕工精美的金色手链。
“驾驶着这个机甲，飞到龙城去吧。你的才华，将在须弥山王的后裔，龙鸢手下得到施展。我会把公主的信物交给你，你只要给龙城的人看这个信物……”
“为什么？犁疆……你帮我建‘踏风’，只是为了让我一个人离开？”
梅芙从‘踏风’的后背坐了起来，双眼与犁疆的眼睛持平。犁疆按住了他的肩膀，他低耸着头，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情绪，大声吼道：
“在龙城，流民街只是个地名，那里根本没有流民，那个国家根本不知道流民到底是什么意思……更不会有人会对你这样的孩子怀有恶意……这个国家有问题！”
“所以……你要我一个人逃走？”
梅芙微微颤抖的话语里隐约有啜泣的声音……
“那么……这条街上的其他孤儿该怎么办？他们该如何逃走？”
“离开这里吧！至少，你要先离开这个让人生不如死的地方！”
“犁疆……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一个生不如死的地方，死亡是解脱，活下去却万分艰难。我努力活到这一天，不是为了逃避。”
“梅芙……你……”
犁疆凝望着这个遍体鳞伤的孩子，头一次地，流下了无助的眼泪。
今天梅芙逃出去，明天，还会有和梅芙一样的孤儿，死于饥饿或者疾病……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在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依旧是个地狱，不会有任何改变。
伽兰达……也曾经是须弥山王统治下的国家。须弥山王的国家，不应该变成这样！
那一刻，犁疆做出了一个决定。在晨曦的光芒降临，他带着龙鸢赐予他的首饰，手持节杖，踏入了伽兰达的都城。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拾荒的机甲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