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辞》惊痕

17、冰雪（初修）

　　众人见顾青辞亲自过来，不自觉拘谨了起来，苦生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不再说话。
　　其实连顾瑾都没想到顾青辞会与他同来，他看着顾青辞，却猜不到他的心思。
　　最终还是凌雪儿开了口，“你可认识器宗弟子戚孟双？”
　　顾瑾点头。“认识。”
　　掌门连忙问：“如何认识的？”
　　顾瑾怔了怔，似梦般的记忆涌上眼前，他微微垂眸。
　　“幼年的事情我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入门之前，她应该是我姐姐。”
　　顾青辞遥望少年面容，雾色中他浑身都笼罩着悲伤。

　　雾色中临白城西郊破落不堪，城门无人看守，守夜人也陷入沉睡。
　　纷杂的脚步声打破死寂，很快又变得急促。“走火了……”“走火了……”
　　某宅院火光摇曳，灰黑色的烟尘中，几道黑影如同幽魂一般来回徘徊。
　　黑影们发出桀桀的声音，很是兴奋。“没了，没了。”
　　“真的没有活口了么？”黑影中走出一道瘦小的影子，他环顾了一圈，目光落在庭院里的一颗大树上。
　　他慢慢的走向那颗大树，一阵夜风刮过，那树簌簌作响，露出一道红色的衣角。
　　“嗯？”黑影颇有兴趣的低下头，旁边的影子一拥而上，从那盘根错节的树根下拉扯出一个。
　　“救命……救命……”女童挣扎着，声泪俱下。
　　没等黑影发话，影子们便冲向女童，黑影皱了皱眉，抬手把它们驱逐开。
　　女童身形弱小，只是怀中还护着怀里一个男童，男童三四岁年纪，不谙世事，唯有一双眸子耀耀生辉，像极了星辰。
　　那女童拦住黑影，却被黑影踹开，女童啜泣的喊道：“你不要伤害小少爷，不要伤害他……”
　　黑影低下头，那男童懵懂的伸出手，竟然扯开了黑影的斗篷，斗篷之下是一张极为清俊的脸，肤色苍白，脸中间有一道狰狞的闪电状的乌黑疤痕。
　　“桀桀桀桀……我不伤害他，你来替他么？”他慈爱的摸了摸男童，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黑影笑着笑着猛地抬起头，看向虚空之间。

　　顾青辞的时光回溯戛然而止。
　　众人并不知方寸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他们反反复复的逼问顾瑾，却也问不出多余的信息。
　　只听顾瑾说，他和戚孟双曾是旧识，后来上天山之时走散了，他没有和戚孟双相认，两人并不亲近。
　　凌雪儿知道顾瑾撒了谎，但她见了戚孟双的记忆，却不想拆穿谎言。
　　顾青辞皱了皱眉。“既然问不出什么，就散了吧，我与北越有话相谈。”
　　众人声音一止，老祖都发话了，他们也不敢有二话，依次离开。
　　苦生从座位上起来的时候，他脸色铁青，颇有微词。“既然都是怀疑对象，为什么顾瑾不受罚？”
　　掌门连忙拉着他，劝他离开。
　　顾青辞抬眸看他，对视之间，苦生猛地感觉背后一凉。
　　“那你留下。”

　　掌门一惊，觉得顾青辞恐怕是动怒了，顾青辞余光又瞥向他，曲无极不敢再多话，担忧的离去。
　　顾瑾也准备离开，又听见顾青辞说：“你也留下。”
　　顾瑾迷惑，只见顾青辞神色不冷不淡，实在难以揣测。

　　殿中只留了四人，凌雪儿知道顾青辞素有主张，按捺着性子等待。
　　“你想见见你的弟子吗？”顾青辞似笑非笑的，讥诮的望着苦生。
　　苦生脸上一僵，便听见顾青辞对凌雪儿所说：“给他们看一看。”
　　顾青辞说的是戚孟双的记忆。

　　对于顾瑾而言，有些事就像是噩梦。
　　非要选择，他并不愿再去追溯。
　　当他见到戚孟双跌倒在大雪之中之时，他猛地绷紧身子，一道阴影落在他面前，顾青辞站在他面前，他按着顾瑾的肩，眸光淡淡的。
　　从背后看很像是顾青辞为了安抚顾瑾而抱住了他，虽然顾青辞并没有那样做，但顾瑾无端感受到一种温柔，真切的令人心酸。

　　苦生在看见自己的弟子是个抛弃亲人的小人之后脸色阴阴沉沉，不再说话。
　　顾瑾抿了抿唇，抑制住内心复杂的情绪，开口打破这片宁静道：“不对。”
　　凌雪儿抬头：“哪里不对？”
　　顾瑾斟酌着言语，努力以着旁人的角度说道：“那一年，戚师姐的乳娘带着我们上天山，是那乳娘胆小怕事，带着戚师姐跑了。”
　　顾青辞按在顾瑾肩上的手重了重，顾瑾疑惑的看向他。
　　苦生和凌雪儿听了他的话神色却非常古怪。

　　“没有乳娘。”顾青辞喉中有些许干涩。
　　在顾瑾惊疑不定的目光之中，他带着几分微妙道：“修士的记忆，在无尽的岁月之中，会渐渐变成自己所期盼那般，愈是反复揣测，愈是凝结成魔。”
　　在顾瑾渐渐觉得荒谬的神色中，顾青辞说出了真相。
　　“那位乳娘，是你捏造的。”

　　戚孟双没有苦衷。
　　两人一同前往天山寻仙之时，因为饥寒交迫。
　　戚孟双夺了顾瑾的衣物，带着仅剩的干粮，一个人离去了。
　　大雪纷飞的天山，孤独无助的孩童在雪中爬行，以着非人的意志力，等到了一位美貌绝伦的修士。

　　顾瑾瞳孔紧缩，正欲质问什么，却见顾青辞拂了拂衣袖，他眼前一黑。
　　顾青辞扶住晕倒的少年，将他半抱在怀中。
　　在苦生分外难看的脸色之中，他对着凌雪儿说：“等顾瑾醒了，若是顾瑾愿意见她，让二人见一面。”

　　顾瑾陷入一个梦境，梦境是无尽的冰雪，他被困于巫山十二剑阵之中。
　　剑阵外有个修士，白衣胜雪，却也虚弱至极。
　　“你恨我至死么？”顾瑾听见自己问。
　　“我不恨你，除魔卫道乃是本心。”剑修冷冷的答。
　　“那我若不是魔，你还想我死么？”他又问。
　　剑修不再说话。
　　巫山十二剑阵并不是徒有其名，但梦中的他毫不在意，反而笑的格外欢快。
　　“小剑修，你若是挟私报复，还要打着除魔卫道的幌子么？你是不是至今还在气我曾对你做过的那些——”
　　“闭嘴。”

　　梦境凝结在那一刻，顾瑾想，后面也不过是那两人一起死罢了。
　　再醒时，梦又消失殆尽，凌雪儿守在他的床边。
　　这位天赋卓然的元婴师叔，有着与她美貌一般的傲慢，但却在他濒死之际，拉了他一把。
　　顾瑾诚恳道：“谢谢师叔救命之恩。”
　　凌雪儿听他道谢，却没什么反应。“你想见一见戚孟双吗？”
　　顾瑾点了点头。
　　凌雪儿对他这样的反应感到诧异。“你对这个人难道不是恨不得千刀万剐，她甚至还要谋害叶盏来陷害于你？”
　　顾瑾没什么情绪。“她没那个害叶师兄的本事，要知道她背后之人，必须她亲口说出来。”

　　顾瑾跟随顾青辞来到云霄殿之时，戚孟双被锁链禁锢着跪在大殿之上，她头发散乱，一身囚衣，显得格外惨然。
　　她脸消已经瘦的和骷髅一般，只有轮廓神似以前，顾瑾几乎想象不到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他叹了一口气，喊道：“戚师姐。”
　　戚孟双顾瑾的声音很敏锐，她慌慌张张的背对着顾瑾，低头掩面嘶吼着。
　　“不要，你不要看着我…转过去…转过去。”
　　顾青辞见到戚孟双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微微斥责的看了一眼凌雪儿。
　　凌雪儿不以为意。“一个魔修，还需要什么礼遇？”
　　“我不是，我不是戚孟双，我不是……”女子在地上翻滚，胡言乱语。
　　凌雪儿用剑点了点她的手。“顾瑾来了，你不是很想见他最后一面么。”
　　戚女子抬头猛地恶狠狠的瞪了凌雪儿一眼，她眸中血红，拽着锁链的手几乎磨出血来，喉中发出低鸣，只能偶尔听清北越的字样。
　　凌雪儿冷哼了一声。“你既然不想说话，那便带着你想说的去死吧。”
　　在场的长老皆默不作声，沉寂之中顾瑾开口：“戚师姐，叶盏真的是你害的么？”

　　戚孟双低着头，手开始颤抖，似乎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不再低声咒骂，她哆哆嗦嗦的拽住凌雪儿的衣角说“你让他出去，让…出去。”
　　虽然顾瑾的名字几乎被吞没，但是戚孟双手指的方向却没错，她依旧低着头，长发散乱的将脸完全遮挡，什么神情都看不见。
　　凌雪儿没什么耐心，她弯腰抓住戚孟双的头发：“这是最后一次，你要是不想说话，这辈子都见不到顾瑾了。”
　　戚孟双浑身一震，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偶尔发出几声悲鸣。
　　好半天，她含糊不清的吐出几个字。
　　“你原谅我吗？顾瑾。”

　　原谅吗？
　　顾瑾站在她旁边，心中百感却不知从何言语。
　　他想起那日的思过崖。
　　他猛地转身对着顾青辞，双膝跪下。“师尊，这一切是因为弟子而起，弟子愿意承担一切责罚。”
　　顾青辞看着顾瑾决然的身影，想起故去很多年的友人，那时他身负重伤，却被友人执意带进太虚宗。
　　顾瑾已经长大了，若不是背负着沉重的过去，本应是个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你起来。”

　　“请师尊应允。”顾瑾倔强的说道。
　　这时戚孟双猛地爬到顾青辞面前，扯住他的衣角喊道。
　　“老祖，老祖你不要罚他，和顾瑾没有关系，全是我的错，我承认，是我对叶盏下了毒。”
　　“和他不相干，是我讨厌叶盏，讨厌他高高在上，讨厌顾瑾和他那么亲近。”
　　“而且别人总喜欢拿叶盏和顾瑾比较，只要叶盏死了，顾瑾就是云霄宫唯一的最受重视的弟子，今后修炼之途再无阻碍，我欠他那么多，希望他今后不再困于窘迫。”
　　戚孟双说的很快，生怕顾青辞不给她解释的机会，顾青辞看着被女子捏的皱褶的衣角，没有推开她。“叶盏身上的毒-药，你从何得来？”
　　“是一个黑衣人给我的。”戚孟双哀求的看着顾青辞，低声说。

　　顾瑾看着疯疯癫癫的戚孟双，木然的说：“你不欠我的。”
　　戚孟双抬头看向他，发丝散乱开，一双遍布血丝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顾瑾。
　　“我欠你一条命。”

　　那声音幽深可怖，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
　　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戚孟双猛地撞向殿中的大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