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多余人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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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寂静阳光照落的那个下午，时光通过淡黄的书页泛起了回忆中特有的古旧气息，香纯仿佛闻到了童年时代的淡淡书香。她银色的指甲翻过那一页页附着钢笔字迹的书。这是外国文学史上册后面的几十页，专讲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作为一个章节重点，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用红笔勾勒出来的 “多余人”。
“多余人”是俄国文学史上特有的人物形象系列。最早的人物代表可以追溯为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然后又有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里的毕巧林，屠格涅夫的罗亭，冈察洛夫的奥勃洛摩夫。这些主人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贵族青年，感到周围生活的庸俗无聊，渴望一种新的人生，但由于教育的局限，他们最终一事无成，成了生活的旁观者……
阳光顷刻间移到纸面，反射进眼睛的微光让香纯觉得世界一片莹白。她知道耀眼的强光不适合看书，对视力有损。古人说时光如白驹过隙，就是如此强烈的光，只要一小会的功夫就会从书页上离开的。香纯看着阳光中一线翻飞的尘土，心想，等这跳动的阳光离开纸面的时候，再来看就可以了。
门外响起了香纯熟识的敲门声。香纯知道是那匹“白马”来了。她轻轻的走到门前，扭动把手。声音在这个时光流逝的下午总是渴望挣扎着叫起来，而香纯不给它们任何机会。门慢慢地开了一个小缝隙，李伯洋那双擦的锃亮的真皮皮鞋像两只黑陶瓷制的老鼠率先闯入香纯的眼帘。他把一束淡粉色的玫瑰递到香纯怀里，一脸微笑地说：“送给我最爱的白雪公主！”
玫瑰花很沉，香纯抱着它的手臂感到些许吃力。细细打量这份沉重，才发现玫瑰花其实是白色的，花瓣上布满了细小的绒毛，花心的部位有浅淡的粉红色晕染的纹理。她似乎在某个电视节目上看到过这种玫瑰花，它的价值一定不菲吧。“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对于香纯目前的处境来说，鲜花不过是无意义的点缀品。
香纯把花插在他前不久才送来的玻璃瓶中，蓄上冰凉的水。李伯洋从后面轻轻地把手搭在香纯肩膀上。“花好看不，香纯？美人如花，我认为它是最适合你的！”他轻轻地抚摸着花瓣上面的绒毛，同时把鼻子凑过去，深深地嗅闻花香。
香纯感到李伯洋不像一个真正的惜花之人。她拿自制的喷水瓶子给花瓣临水。莹洁的水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花瓣和叶子上滚动起来，下午温暖的光华透过玻璃瓶凹凸有致的棱制造了一个华丽而梦幻的世界，香纯纺佛看到了远古的公主，在她自己精心栽种的花园里给植物浇水，俊美的王子白皙的手把着她的手一同为花浇水，彼此相视一笑，很幸福。
李伯洋为花整形，他把花茎底部的叶子扯下，还抖落了几片花瓣。“没想到花底部的叶子都已经快腐掉了，买的时候还挺好看的！”他把花的残片收集在手里，准备扔掉。
香纯微微一笑：“花也有生命中的期限啊，无论自然万物，都会凋零的……怪你对花太苛责了！”她接过他手中泛着黄边的碧绿叶子和花瓣，把它们夹进刚才翻开的书页里。“伯洋，记得你好像是摩羯座吧？”
“香纯记得很清楚啊！”李伯洋漫不经心的翻看香纯的书页，他刚硬的侧脸，专注的神情，让香纯霎那间觉得快要爱上这个人了。
“摩羯座的人喜欢工作，是忘我的工作狂。对月光玫瑰从来没有什么感觉，除非他们本人从事和此有关的工作，算命的说得多有道理啊！伯洋，你们公司最近卖玫瑰花了吧？”香纯有意拿他打趣。
李伯洋大笑：“你还信这个啊，星座算命的东西全是子虚乌有的，它们还不足以决定一个人的行动呢！”他十分肯定地说：“香纯，玫瑰花是爱情的象征，除此之外，它和其他品种的花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我只想证明我对你的爱情！要是你不喜欢玫瑰的话，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下回我一定买给你！”他的眼睛里满是真诚。
“什么都不用买了……是我自己对浪漫美好的东西有了免疫，就像失去味觉的舌头尝不出美味的食物一般，全是我自己的问题。”香纯凝视着阳光在花上驰过，感觉穷酸落魄的自己正在浪费鲜花最美的光阴。“我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优雅的东西。在它们的富贵面孔前我感到自卑……”香纯感到自己正在陷入一种称之为“物哀”的伤感状态中。
“我就喜欢香纯这样呆呆的想事情的神情，就像一尊完美的有生命的雕像，不知道我的比喻是否恰当，我也说不出那种感觉是什么，反正我知道香纯是我的迷迭香，光是闻到就喜欢。”李伯洋大胆地表露爱情。
香纯并不喜欢他张口闭口都涉及“我爱你”的说话方式，但在他近乎完美的身上，实在挑不出再多的毛病了。虽然香纯认为他还不够美型，但是香纯自己也知道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李伯洋是个十分开朗健谈的人，他总能在周围环境中发现很多可以“聊”的东西。 “香纯，研究生考试都结束了，还看这些无所谓的文学史做什么？不如多看些实用的书，那样还更有些意思。”李伯洋翻着香纯先前看的外国文学。那些学者干涩的总结叙述让他匆匆扫了一眼后就把书合上了。
“只是偶尔拿出来翻一下的。突然觉得生命中最美好的光阴，就随着这些书本一去不复返了，既怀念，又好是伤感啊！”说这话的时候，香纯显得有些落寞。
“真是个现代版的林妹妹！”李伯洋在脑子里快速搜索为数不多的几个形容女性多情的句子，脱口而出。
“想不到你竟然用林妹妹来形容我，真是晦气，难不成也让我将来泪尽而死你才甘心？”
“对不起啊，是我这人文学底子太差，说个话都不利索。反正就想说香纯是个情感丰富的佳人、美眉、靓女喽。”李伯洋很会说一些讨女人欢心的话，可是碰到香纯这样能言善辩的女孩子，有时候也会被将一军。他反应很快，“我其实是想说香纯要是林妹妹的话，我就来做你的宝哥哥，虽然比喻又俗又老套，但爱一个人的心意是不会有错的！”
李伯洋伸手摸兜，空忙了一阵，然后猛然间想起什么，走到门口的衣架处，在外衣兜里掏来掏去的弄出一个小盒子，金丝银线的包装显得很华美。他把盒子小心地托在掌心，慢悠悠的踱步过来，单膝跪地，打开盒子。宝石细碎而璀璨的光芒折射旁边的墙壁上，与日光在墙上的倒影相映成辉。
“真好看啊，伯洋，墙上的光竟然是彩虹样的！”
李伯洋不屑的瞥了眼墙壁，即使墙壁上七色的光再好看，只要是透明的棱锥体大概都能产生这样的效果，因为这样就夸赞它美丽，一点也体现不出宝石的昂贵。李伯洋十分自信的说：“香纯，我正式向你求婚。这是我专门为你挑选的泰国宝石，戴上看看吧！”
“太突然了，一点准备都没有呢！” 短暂的沉默后，香纯习惯性的找理由拒绝：“我现在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又有什么资格谈结婚呢？”
“工作的事情不是问题，我可以帮你安排。况且即使你不去工作，我也可以供养一个家的。香纯，不要老是逃避爱情，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害怕大人说早恋。”李伯洋谈话一向幽默，甚至有些不分场合。
香纯不知道戴上戒指是否就意味着接受了李伯洋的求婚，她不敢冒险做这样的尝试。结婚对80来后的女性来说，就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求婚者都是单身女性的大敌，她不能轻易就被人虏获了……更何况，她心目中还残存着一个幻影。她盖上镶金的小盒盖。“伯洋，能不能让我考虑一天，在明天的这个时候再答复你……”
晚餐异常丰盛，都是香纯以往爱吃的东西。在毕业后的半年多里，餐桌上从没出现过类似今天的阵仗。父母出奇意外的和颜悦色，让香纯猜测到今天这顿饭的特别意义。
母亲最先沉不住气， “香纯，我看伯洋着孩子不错！人长得精神，家境又好。”
“啊？”香纯没想到妈妈这么快就说出来了。
父亲感叹地说：“像我们家，怎么也舍不得给香纯买这么贵的钻戒的。”
母亲应和说：“是啊，你和伯洋在一起，我们做父母的也就放心了，他不会让我的女儿穷着饿着的。况且他家里有人，能在事业单位给你介绍个清闲工作，指着我们老俩，也就只能给你添双筷子加个碗。”
父亲在这个时候一向不甘落后，他总是能自创新意地把平平常常的一顿饭引向问题争端。“你在家里呆的时间也不短了，现在社会上哪都不缺人，像你学得这中文专业，又没什么技术可言，哪有人要啊！知道我们国家每年这类毕业生多少人不？”接着他以一种耸人听闻又极尽真实的口吻说：“就你们这一年的毕业生，足足可以把我国新闻单位所有人员换个遍，这可不是我瞎说，这是学者们统计的。”
“嗯……”对于此类话题，香纯已经习以为常，经验告诉他，最好不要反抗，否则后果很严重……她自顾自的夹菜吃饭，心中暗想：幸亏今天报纸上没有哪位填沟壑的老教授站出来大放厥词，声称当今毕业生眼高手低，否则今天的言语暴力战争会更惨烈一些。
母亲习惯性地恢复到以往的抱怨状态中：“早就告诉你了，学理好找工作，你呢？就不听，偏要学什么中文，现在可好了吧，商场卖衣服去人家还嫌你学历高呢！你这是百无一用！”突然话锋一转：“老天果真还是眷顾我们老俩的，送来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婿。香纯，这次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再任性了，听妈妈一回话吧，婚姻就是女人的长期饭票，结婚才是女人的正途，等你再过几年老了，想结都没好的了。”
父亲则发挥他一贯自诩的知识渊博，将这件简单明了的事情加工润色一番，堂而皇之的说出来：“香纯，老天赐与你的美貌就好比一张通行证，嫁给伯洋就仿佛登上了一艘豪华油轮，比在我们家的小木船里晃悠有前途。”
话倒都是实在话，可是香纯听起来却又哀伤彻骨。这种哀伤不是能像任何人吐露的，以防给不能理解你的人造成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景象，还会被人诬蔑为假清高，装深沉……
“香纯，脑子里别老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了！老天赐你这么漂亮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母亲此后喋喋不休的话语都被香纯脑海中的自动装置过滤了，留下一阵阵的盲音，宛若大海的呼啸声。
“说够了没有！”香纯终于忍受不住，将筷子重重摔在碗上。
“怎么了，长本事了，还会摔碗了……有本事别吃饭啊。有本事别回家里住啊……”父亲开始了一贯的言语暴力。
“香纯，你别闹气，我们这不也全是为你好，伯洋这么好的对象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母亲喋喋不休的说着看似非常实际的话，如此往复多次，香纯将记忆沉浸在童时母亲细心温柔的呵护中。不知是时光让每个人改变了自己的性情，还是人本来就如此，只不过年龄赠与的放大镜让曾经至亲的人看起来异常可笑可憎……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多余人日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