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待旦》木迦

30、第 30 章

　　梁骁到的时候莫戈正翘着半只残脚瘫在床上啃苹果。
　　伤口处发痒又不能挠，她睡不好觉，早早醒了，天还只是蒙蒙亮。隔壁病床上的小姑娘微微张着嘴睡得香甜。
　　空荡静谧的走廊里陡然响起一道沉沉的脚步声，从远处渐行渐近。她如有感应一般往门口看去，胸口一阵砰砰乱跳。
　　脚步声在门口顿住。
　　门把被人从外面压了压，随即被推开，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挟着一身凉意立在门口，像是从天而降。
　　短短几日，怎么恍如隔世。莫戈眼底发涩，眨了眨。
　　他跨着长腿三两步走了过来，在床边立着，也不说话，盯着她裹成粽子的腿。
　　莫戈喉咙发干，艰难挤出一句话来：“只是骨折，没事的。”
　　梁骁终于开口，声音沉而哑：“疼吗？”视线却始终不落到她面上。
　　静了两秒，莫戈说：“疼。”
　　梁骁终于动了，却是转身将病床边的帘子拉起。屋里未开灯，视线陡然便昏暗起来。
　　莫戈心里砰砰乱跳，看着他一步步走到床头，眼底一簇火光幽幽跳跃。
　　她本能觉得不妙，却避无可避，任由他微凉的手指捏住下巴，任由他略暴戾粗重地攫住她的唇舌。她右手握着啃了一半的苹果，手指粘腻，便用空了的左手揪住他衣领。
　　梁骁以为她要推拒，手指伸过去，冷不防却被她反手握住。他愣了愣，才想起她的回答。
　　疼吗？
　　疼。
　　声音委屈。
　　他动作缓了缓，垂眼扫过她额前的绷带，最后看进她水光一片的眼底。他抬手触了触她眼皮，问她：“回家？”
　　手底下眼皮颤了颤，细长睫毛掠过他指腹。他听见她低低嗯了一声，很乖的样子。
　　临走前莫戈又去看了小江。他们的家人已经来了，商量着转回家里的医院。小江精神了些，倾身抱了抱莫戈。
　　她会等他醒来。
　　莫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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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任性了一回，莫戈有些心虚。回程的飞机上一路旁敲侧击。梁骁问空姐拿了毯子给她盖上，说：“我告诉爸妈，你出差了。”按了按她的脑袋：“睡一会儿。”
　　莫戈点点头，拉上眼罩。头被他按到肩上。
　　她咬了咬唇，说：“对不起。”
　　看不见他的表情，隔了许久，他温热的手指探过来牵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飞机落地，来接机的人阵仗有点大。
　　阿井不知从哪里求来一个平安符，见到莫戈就往她脖子上套：“旅个游都能出车祸，赶紧把这个戴上。我找大师开了光的。”
　　顾画立在一边眼圈有些发红，莫戈抱了抱她，说：“我没事。”
　　梁家那边自然是瞒着。
　　梁骁将人带回家，直接抱上了二楼卧室。莫戈蹬蹬腿：“诶？放我在工作室吧。”
　　梁骁不理会：“今天先休息。”说完转身出去了。
　　莫戈几日未认真洗澡，在外面没条件也就罢了，回到家里顿时觉得浑身难受。她想了想，决定去泡个澡。抬起自己的右腿下了床，单腿蹦着进了浴室放水。
　　回身推了把凳子进浴室，把残腿割上面翘着，身体泡进浴缸，顿时觉得一阵舒爽。
　　洗了一会儿，门被噔噔敲了两下，梁骁的声音传进来，似乎有怒气：“别告诉我你在洗澡！”
　　莫戈心虚。两个人隔着道门，她赤身裸体，觉得莫名尴尬，索性装鸵鸟不出声。
　　没料到外头梁骁想叉了，紧张地喊了两声：“莫戈！说话！”
　　莫戈刚要说话，他已经破门而入。
　　门砰一声撞到墙上来回弹了两下。莫
　　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浴缸里清可见底的水，吓得完全忘记反应。
　　梁骁猛一下转过身，喉头动了两下，脑海里全是方才的惊鸿一瞥。他轻咳了一下，说：“好了叫我。”将门带上出去了。
　　莫戈在水里蹬了一下腿，心脏砰砰乱跳，红晕这才慢吞吞蔓延到全身。
　　啊啊啊！！！
　　无心再泡澡，莫戈小心翼翼起身穿好衣服，立在洗手台前简单洗了个头。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才打开门，单腿刚要蹦，就被等在门口的梁骁拦腰抱起。莫戈抿了抿唇，双手不自在地搁在胸前。
　　他把她放在床上，折身取了一条干毛巾过来替她擦头发。过了一会儿将毛巾放在一旁，又拿了吹风机接上电源，手指掠过她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莫戈垂着头。
　　吹风机的嗡嗡声停住。梁骁手指绕着她的发尾，声音落在她头顶：“怪我吗？没告诉你。”
　　莫戈摇摇头，发梢从他指间滑走。
　　梁骁将她转过来，抬手捏住她下巴，迫她抬起头。他盯着她的眼睛，又问一遍：“是不是怪我？”
　　莫戈又摇摇头。
　　梁骁抬手触了触她的眼皮：“爷爷走的时候很安详，在泸沽湖边的情人树下，他和奶奶重逢了。”
　　情人树，她知道的。那天，她也去了。原来爷爷最后一刻在那里。
　　“莫戈，我在那里。爷爷走的时候，不是一个人。”
　　莫戈仰头看着他，眼底的泪陡然落下来。
　　原来她的耿耿于怀他早就了然在胸。
　　他既不愿辜负爷爷的意愿，又代替她千里奔赴，陪着爷爷走了最后一程。
　　她揪着他的前襟将头埋进去，嗡嗡说：“谢谢。”
　　梁骁将下巴搁在她头顶，感觉胸前渐渐一片濡湿。她头一次在他面前落泪。他抿抿唇，抬手搁在她背上轻轻拍。睡衣轻薄，触到她背上凸起的脊骨。
　　这些时日未睡过一场好觉，莫戈酣畅淋漓哭了一场就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天已经黑了。莫戈按开床头灯，看见一张便利贴：醒了叫我。梁骁显然将她的伤势想得太过严重。
　　莫戈自己起了床，单腿蹦着出了房间。楼梯口就被梁骁逮着，他不赞同地皱起眉，走过来几步将她拦腰抱着就往楼下走。
　　莫戈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青草味。
　　被放到餐桌边，桌上已经摆了几道菜，用碟子倒扣着保温。梁骁从厨房里端出熬好的排骨汤，给她舀了一碗放在跟前，说：“吃吧。”
　　被投喂的即视感。
　　莫戈乖乖吃饭。
　　“我找了个护工照顾你。明天过来。”
　　莫戈抬头：“其实不用的。我自己可以。”
　　“那我让妈过来？”
　　“……”这个人显然并不想好好聊天。
　　梁骁抬眼看她瘪瘪嘴，放缓了口气：“你一个人楼上楼下的，我不放心。听话。”
　　莫戈耳根莫名一烫，哦了一声。
　　隔日梁骁呆到护工来了才去上班。莫戈在家里，走到哪护工跟到哪。最后莫戈终于受不了：“我上厕所。”
　　护工笑出标准职业的八颗牙：“厕所地滑。我扶您坐马桶上就出来。”
　　莫戈电话里跟顾画抱怨。顾画并不同仇敌忾，说：“她说得没错。你别掉以轻心，再摔一次可不是开玩笑的。”严肃完又调侃：“拿钱办事。一定是你家梁先生千叮万嘱的。”
　　莫戈摸摸耳朵，未再抱怨。将自己关在工作室里，一呆又是一天。
　　傍晚打开门出来就闻到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很快走出来。
　　莫戈一愣，说：“你回来了？”
　　视线扫了一圈，护工似乎已经走了。
　　梁骁走过来二话不说把她抱起放在餐桌边，动作无比娴熟。莫戈惊觉自己居然也已经很淡定了，两只手甚至无比自觉地搭在他肩上以减轻重量。
　　菜色又换了花样。莫戈吃得心满意足，觉得再这样下去离嘴巴养刁身材肥胖的日子不很远。饭后主动请缨要求洗碗。
　　梁骁看她一眼，点点头。将桌上碗筷收进厨房的洗碗池里，尔后折身回来很顺手地把她抱进去，从柜子里拿出围裙细细给她套上，系带拢过她纤细腰身在身后打了个活结，一通忙活完，把洗碗布和手套递到她手里，说：“洗吧。”
　　莫戈：“……”
　　梁骁靠在流理台边，侧头看见她白皙的耳垂上一抹红晕，唇角弯了弯。
　　水流声，陶瓷磕碰在一起轻脆的叮当声，耳畔某人徐徐缓缓的呼吸声。
　　莫戈心不在焉洗着碗，心里莫名希望这一刻无限再拉长一些。
　　两个人都未说话。梁骁拿了块干布，她洗好了，他便接过去拭干放好。这场景透着股家常的温馨，莫戈恍惚错觉自己已与这个人共度了漫长岁月。
　　如是过了几天，终于到了周末。顾画和阿井闲下来，过来探望，并向梁骁要人：“也不能这样天天闷家里，我们带她出去逛逛吧。”
　　梁骁点点头，让她们带上轻便的轮椅，又给莫戈裹了厚厚的围巾才将人抱到顾画的车上。车子开出去几米远，阿井望着后视镜突然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女儿呢。”
　　顾画听得发笑。又想，梁骁这么个清冷刚硬的人，怎么到了莫戈面前，就成绕指柔了？心疼起人的架势简直叫人牙酸。偏偏遇到莫戈这么个榆木疙瘩。
　　莫戈在走神，没注意她们说什么。她想，他什么时候买的轮椅？在家里怎么不拿出来用？也省得她蹦来蹦去他抱来抱去的呀。
　　顾画图方便，又去了最近的商圈广场。莫戈体验了一把社会的温暖，人群看见她无不小心避让，目光善意。
　　阿井拿着手机百度：“朋友介绍了一家粤菜。口碑很好。我看看，好像是在商场外围。这边这边……”
　　顾画推着轮椅，觉得把决定权交给一个路痴实在是不明智。
　　绕了一圈，饭馆是找到了，门口贴着硕大一张宣传单页，上书几个大字：重新装修中……
　　阿井愣了愣，看着齐齐盯着她的四只眼睛：“我们等装修好了再来？”
　　无力吐槽。
　　顾画脑中正思索这边还有什么好吃的，就听到莫戈说：“去上次那家私房菜馆吧。”
　　进商场坐电梯上了5楼。轮椅推到菜馆门口停了停，顾画问：“怎么了？”
　　莫戈垂着头，手指攥着轮椅的扶手许久才松开。她仰面笑了笑，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眼里盈盈水光似忐忑又似期待，叫顾画看得恍神。
　　老板在，显然对莫戈还有印象，看见她这造型忙迎上来：“怎么了这是？”
　　莫戈简短地解释了下。老板就很贴心地给她安排了方便进出的位置。走开前又想起个事，调回头来说：“上回有闹事的是你俩帮忙的吧？哈哈，我监控里看到了。干得好。”
　　顾画店里扫了一圈：“监控在哪？针孔摄像？”
　　老板笑得一脸高深莫测：“这年头没点自保意识怎么行。”双掌一合，说：“好了，两位见义勇为的女士，呆会儿会有奖品。”
　　三个人齐齐被他逗乐。
　　老板口中的奖品显然有些丰盛。满满一桌子的菜色和甜品。阿井再顾不上聊天，和甜品殊死搏斗。
　　莫戈拿过来一个舒芙蕾咬了一口，舔了舔唇，还是记忆中的味道。每日奖品的味道。充满甜味的记忆。
　　后来她常常想，无知最幸福，以为看到的就是全部的真相，无所畏惧畅所欲言。
　　莫戈抬头四顾，服务员在厅里四处穿梭，和她四目相对，眼里有疑惑。她便转回头。鼓足的勇气如泄了气的汽球一秒一秒瘪下去。
　　她想，兴许是时机未到。
　　阿井吃撑了，拉着两人下了两层到楼下逛街消食。走了一会儿顾画皱起眉：“这一层是男装！”
　　阿井嘿嘿笑，目的昭然若揭。阿井恋起爱来也有一颗少女心。
　　于是顾画推着莫戈两个人跟在阿井身后看她在每家店里满场绕。最后顾画给她参考，帮温文尔雅的赵教授挑了件英伦风的浅灰毛衣，一派绅士风度。
　　顾画靠在收银台等阿井结账，侧头未看到莫戈。她寻了一圈，发现莫戈在橱窗前，仰头盯着里头的人形模特，眼神很温柔。
　　逛完街顾画将人送回家，在门口按了两下喇叭。梁骁很快从里头出来，打开车后座一矮身就将人抱了起来。
　　阿井将莫戈的东西送进去就告辞。
　　莫戈坐在沙发上，拿起阿井放在矮几上的袋子：“打包了甜品，你吃吗？”
　　梁骁视线掠过袋子上的餐厅LOGO，顿了顿，点头说：“好。”
　　“焦糖布丁？杨枝甘露？还是舒芙蕾？”莫戈翻着袋子还在絮絮叨叨，梁骁已经探手从袋子里拿了一个舒芙蕾，一口便是半个。
　　莫戈弯了弯唇，倾身抽了张纸巾给他，心情莫名地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