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江湖》许遥

1、抱病

　　长治三年。
　　新春伊始，朝中便出了件大事。信阳侯操劳过度，竟在一夜之间中风瘫痪，神志不清，就连素日里最亲近的人也不认识了。
　　幼帝年仅八岁，朝政几乎完全由信阳侯谢楠和郑太傅两派势力把持。是以他这一病，坊间立刻便有传言说是太傅为了独揽大权，不知使了什么鬼蜮伎俩加害于他。
　　流言有许多，却没有一个是说信阳侯不是的，这其中还有些缘故。说到这信阳侯，当真是一代豪杰。此人原本漂泊江湖，居无定所，六年前平定了沿海倭寇之乱，先帝力排众议封他为信阳侯。此后三年，他又不负众望地收复了被夏国霸占二十年之久的雁州。
　　一介江湖草莽，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他在民间的声望如日中天，江湖中人视他为传奇，雁州百姓更认为他是天神下凡。
　　是以他中风瘫痪的消息一传出，不论真假，不少江湖人士已是群情激奋，誓要拿害他的人开刀。
　　正月二十，信阳侯府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总管恭敬地跪地一礼，道：“恭迎长公主。”
　　这位公主翻身下马，抬手道：“无需多礼。”
　　她的封号是宁昌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长姐。先帝十多个儿女，只养活了这两个，是以宁昌公主虽然是位公主，却打小就被当做儿子来养。等到宁昌长公主十八岁这年，便已精通君子六艺，弓马娴熟，最善骑射。
　　“本宫听闻信阳侯骤然抱病，心中十分不安，无论如何也要来看看。”宁昌长公主道明了来意。
　　自打先帝驾崩，她每年都要去相国寺为国祈福，多则半年，少则数月。这次不过斋戒月余便匆匆赶回，连这一身素衣也未来得及换下就登门造访，也正是由于信阳侯实在太过重要的缘故。
　　总管面带愁容，道：“侯爷如今的境况……小的这就带您去见侯爷。”
　　信阳侯府不大，但通共只有十来个下人，相形之下显得格外冷清。庭院里倒是种了许多花，雪白的一片，风一吹过便传来一阵花香。
　　院子里盖了一个凉亭，信阳侯靠在一张椅子上，远远看去倒像是在赏花。
　　然而他双目无神，一动不动，只是偶尔眨眨眼。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这本是世上最悲伤的两件事。宁昌长公主坐在他面前，不禁想到了许多年前。那时信阳侯才平定沿海倭寇之乱，受封信阳侯，掌管京城十万禁军，何等的意气风发。
　　那时候她才十二三岁的年纪，悄悄地躲在父皇的屏风后边，想瞧瞧这平乱的英雄。
　　信阳侯一身黑衣，瘦高的身材，长相却有些男生女相，眉宇间都是笑意，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武夫。
　　“爱卿既能扫平倭寇，救沿海百姓于水火之中，可愿远赴北方，收复雁州？”父皇问道。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信阳侯笑着，郑重一礼道，“臣愿往。”
　　总管等了半晌，宁昌长公主才回过神来。
　　“大夫怎么说的？”她问道。
　　“遍访名医，都说是中风，束手无策。”总管答道。
　　长公主冷哼一声道：“信阳侯的武功独步天下，怎会病得毫无征兆？郑太傅来瞧过么？”
　　总管道：“来瞧过一次。”
　　长公主道：“他可曾说过什么？”
　　总管道：“太傅说，京中的大夫医术不精，治不好侯爷的病，倒不如去外头另寻名医。”
　　长公主挑眉，若有所思道：“他这么说，想必是心中已有人选了。”
　　总管道：“正是，太傅说，蜀中连山派，这一代的掌门是位难得的神医。只是此人性子孤僻，从不出诊，是以想要请动这位神医，还需好生筹谋。”
　　“连山派。”长公主想了想，惊道，“就是那个连山派？这门派不是专出刺客么？”

　　“对啊，我们连山是出过几个著名的刺客。”张笑笑点点头。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问道：“那他们是坏人么？”
　　“孩子们，咱们看问题不能太片面了。”张笑笑解释道，“是不是坏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判断的。对于被刺杀的这个人来说，他们当然是坏人，而且是大大的坏人。但是，如果这个人被刺杀了，却有无数人会因为他的死而获救，那么，这刺客还是坏人么？”
　　那少年举手道：“师父，我有疑问。”
　　张笑笑点头道：“常岚，你说。”
　　被唤作常岚的少年问道：“师父，我记得你也曾说过，一万个人的命是命，一个人的命也是命，怎可妄下评断？”
　　张笑笑叹息一声，道：“正是如此啊。正邪也好，对错也好，都不是可以轻易评判的。若是有朝一日你们遇上这样的难题，记住，问心无愧就好。”
　　另一个少女听了却笑道：“师兄，师父这是被自己的话难住了，没了法子，只能和我们说情怀了。”
　　张笑笑干咳一声，道：“阿猫，看破不说破啊。”
　　少女咯咯地笑道：“师父，纵观连山往事，每一代的掌门都是天纵奇才，怎么到了您这儿就碌碌无为了？”
　　张笑笑便语重心长地跟她解释道：“正所谓时势造英雄。你太师父在时，北方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是以你太师父十步杀一人，于百万军中连取十三员敌将首级，间接促成了战争的结束。再往上数，第十四代掌门在时，奸相当道，里通敌国，泄露军机，险些葬送西北二十万大军性命。他本不愿以刺杀闻名于世，却是忍无可忍，遂诛杀奸相，一朝成名。而今太平盛世，并不需要我挺身而出啊。”
　　常岚闷声道：“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妻妾成群。”
　　被唤作阿猫的少女点点头，很赞同的样子。
　　“你们两个很悠闲呀，看来还是功课太轻松的缘故。”张笑笑慈祥地笑道。
　　“我去做饭。”常岚说着转身就走。
　　“额……我去看看我的兔子。”阿猫笑着，跑跑跳跳地走了。
　　连山派成立大约有两百年了，这一任的掌门正是第十八代传人张笑笑。和那些留名青史的前辈不同，张笑笑成日醉心于杂学，在很多方面都极具天分。看见她如今的样子，若不是青史为证，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连山派的绝技是剑法。
　　张笑笑走出房门，屋外的桃花都开了，微风拂面，花枝轻颤，山间的鸟儿发出啾啾的声音，一派早春的景象。
　　然而这一刻，她的心中却莫名地不安起来。

作者有话说

　　额，按照惯例没有存稿。我尽量不坑吧。
每个肯给我留评论的读者都是善良的小天使，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