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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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见到她，是个意外的偶遇。
她将车停在路边，摇下了车窗。我竟能一眼就认出来，并且喊出了她的名字。尽管她如今变化很大，而我们已经多年不联系了。
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对白，却有不知名的情绪在发酵，膨胀。她含着笑，歪了歪头，示意我上车。我不做忸怩迟疑，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好似熟稔。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上个月。过完中秋就又走了。”她将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轻点，无声敲打着节拍。淡淡看我：“你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住在这附近？”
“不是。我只是随意出来走走，放松心情。”
“这里变化好大。”她看着前方扩建开的街道，“记得从前这条路还是很窄的，只容得下一辆七路公交车，走走停停，一站站地开往学校。”
她的话，一下子将我带入回忆里。
“要去十一中看一下么？”我忍不住提议。
“好啊。”她欣然启动了车子，行驶进那条我们曾经一起骑着自行车走过了无数遍，如今却已然变了模样的道路。
电台里唱起了旋律舒缓的怀旧歌曲，依稀在哪里听过。沿路的风景在车窗里一格格倒退，就像播放着旧电影。而时光也仿佛倒流，悄然将周围事物都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我不知为何开始缅怀。或许，是因为坐在身边的这个人，让潜藏在某个角落里的伤感冲破了禁锢，不可抑止。
静静听着她有些陌生了的声音，一阵恍惚。
“原来那家肠粉店还在呢。”
“你看，小超市的招牌都褪色了。”
“旧书屋是不是搬走了，都找不见了。”
“还好，咱们学校变化不大，还是那个样子。”拐了个弯看见母校的时候，她这样感慨了一句。
因为是周末，学校封锁了大门，四周也没有学生，显得十分冷清。我们下了车，绕着校外那条樟树路缓缓散步。视线越过铁栅栏，可以看见铺着橡胶跑道和塑料草坪的操场，还有远处的停车棚，花坛，教学楼。
“宿舍楼重建了。”我说道。
她想到了什么，俏皮地冲我眨了眨眼：“还记得么，当初那个宿管阿姨。”
“你说‘王母’么？”我下意识地就说道：“她其实人挺好的。”
“我也没说她不好啊，就是脾气差了点。”她笑了：“高二那时候学校忙着抓小情侣，有一回晚上我故意在暗处角落里搂着你，她提手电筒来照，见着我短发的背影就想走近瞧，结果我立马拉起你跑了，引得她在后面穷追不舍……呵呵，现在想想都觉得好搞笑。”
忆起当时恣意胡闹的情景，我也忍俊不禁了：“那时的你，性格真顽劣。”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啊。”她歪着头睨我，大波浪卷的长发染上傍晚的阳光，温柔明媚。
相视一笑，有些怀念。
学生时代的她，像天边一朵自由洒脱，不受拘束的云，令人向往。可这般学习好有个性长得又漂亮的女孩子，偏偏朋友很少。因为她身上有一种疏离的，能拒人于千里的气场，冷冷板起脸时，一般人都不敢上前跟她搭话。
而我是什么时候跟她走近的呢……说不清了。成为同桌的那年有回宿舍断水，我咬牙打了一桶热水提上六楼照顾正受经期折磨的她，她别扭地抓着我的衣角，说了声谢谢，可爱得紧。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么？
思绪飘远，忽听身旁人带几分惊喜说：“大榕树还在啊。”
“嗯啊，已经是十一中的元老了。”我也远远望见，半开玩笑地说。
它对于我们而言是特殊的存在。
曾经的那些日子里，每到临考的时候她就会拉着我到老榕树底下背书。有一次晚自习，我们还趁着周围无人，大胆地爬到了上面，就坐在枝叶包拢的树杆上荡着脚丫吹风。
彼时微风徐徐，月光漏在身上，凉凉的，而她突然叹了口气，于光影里模糊而沉静地看了我一眼。
一路走着，一路说起从前的点点滴滴，直到天色暗下来，远近街灯一盏盏苏醒。才发现校园里的每一处，都遗留下了回忆，我的，她的，我们两个人的。记忆犹新，恍如昨日。
心里泛起难以言喻的感觉，有些淡淡的酸。我们忽然都觉得自己老了。
“你出国这几年，班长他们组织过同学聚会，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快走回车子那里的时候，我不知怎地提起了这件旧事，“我告诉他们说不了解你的近况，他们还很讶异，说我们两个人关系那么好，怎么会没有联系呢。”
她怔了怔，垂下眼，寻着脚边一颗小石子踢了起来，双手也背在身后交握住，涂了淡淡甲油的指尖轻抠进手心里。不开心时候的小习惯还保留着，没有变。
“是啊，明明感情那么好，为什么就不联系了呢。”她长声说道。意味不明的一句话，语调也是轻飘飘的，好似呓语。
随后我们都沉默了。
走到车子前，她却猛地回身看我，皱起眉，没由来地说：“大学那几年，我还跟你一起出去玩过的。”
我抬起头，迎上她直勾勾的，明晦不定的目光，回答：“嗯，一起去了婺源，景德镇，三清山，还有涠洲岛。”
“你找到了第一份工作，还打电话跟我说过的。”
“嗯，我那时很开心，约好了等你回来后请你吃饭。”
“……我有了男朋友，是第一个告诉你的。”说到这里，她声音忽而低了下来。
我发现自己心里沉沉的。
“嗯，你还给我看了照片，是个帅气的男孩子……后来，他就向你求婚了。”
“我结婚，你为什么不来？”她低哑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
我默然，嘴角边努力维持的弧度在这一瞬溃然崩垮。
她固执地看着我，眼眶里慢慢湿红了。我只好苦笑：“我怕我会哭啊。”
听见这句话，她猝然哽咽了，崩溃似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肩头颤抖得厉害。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我只能默默站着，直到她压抑的哭声渐渐小下去，平复了情绪，再递给她一包纸巾。偶尔一两个路人牵着狗走过，会好奇地朝我们投过来几眼。
“我怀孕了。”
良久，她才说出了口。
“是吗……恭喜啊，要当妈妈了。”
一旁橘黄色的灯光透过枝梢，倾洒下来，叫人觉得有些刺眼。我忍着眼里的酸涩，深深地看她许久。
终于还是上前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知道你如今过得很好，我很高兴，真的。”
“我很想你。”
“对不起……”
这一刻，似乎有什么从心头割舍了下来。很疼，却也得以释然了。
只是那藏于内里的，不欲人知的伤口，或许还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慢慢缝合起来。
我们默契地放开了彼此。一切回归如初，恢复了老同学见面时应有的模样。然后一起吃完饭，她送我回家。我下了车，没有问她的电话。她亦没有问我。
微笑着道了别，车子缓缓启动。
我站在路边目送她。一如毕业那年，亲手合起了教室门，然后站在满地试卷废纸的走廊上看她拖着行李箱，一点点走远，消失在视线里。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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