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要去远方》慕途

6、左岸有风（5）

　　宁远看杨落落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这哪还是那个大大咧咧的杨落落啊。
　　她在想她那男朋友，想着想着，就笑得跟傻子一样，可没一会，眼眶就红了，低着头死命眨眼睛，好像眨一眨那些泪花就会乖乖回去似的。
　　宁远看得揪心得很。杨落落是典型的有钱人家的独生子女，从小无忧无虑，一路没心没肺长到现在，家里人都没让她哭过。这么多年，宁远只见她哭过几次，都是为她。而现在，有一个正儿八经的男朋友了。
　　那个人怎么样，宁远不知道，但想必也是真心对杨落落好的。
　　宁远半是心酸半是欣慰，把一盘土豆片推到杨落落面前：“好了，什么时候带出来，我们见见。”
　　杨落落抹一把眼睛，破涕为笑。
　　她说：“八月初那会我们高中同学聚会，就聚会之后吧。”这种大事，当然得让于非好好准备准备了。
　　宁远没意见。
　　“哦，对了，你也认识他。是个演员，叫于非。”
　　――――――
　　宁远待在厨房，目光落在墙壁上边挂起来的那把刀上。身前一壶咖啡，正煮得热气腾腾，咕噜冒泡。
　　暑假这段时间，你如果不出去走走，来一两场旅行，或是找一份工作消磨着，其实很难熬。那么长的时间，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情，吃饭，睡觉，无聊了上上网，跟朋友聊几句，或者看看电视。懒的时候，连书都不想碰。
　　宁远一连在家里窝了几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写剧本。林沛告诉她，先写几场关键点，加上大纲，拿来试镜用。
　　这个夏天燥得很，她在书房里，如果不拉窗帘，太阳就明晃晃地刺进来。半眯着眼睛看外边，只看得到同样被太阳晒得发亮的建筑，天空是灰白的，少有的蓝天，都是在雨后。A市每年夏天都会来场大雨，这还没到时候呢。
　　这哪有拉萨呆得舒服啊。
　　宁远初次接手电影剧本，居然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她看了几天电影剧本编写入门的教程，可还是觉得吃力。一吃力，她脾气就上来了。
　　知道一时半会也写不出什么好东西了，她索性去厨房煮咖啡。
　　不一会，咖啡好了，她从吊柜上取了个杯子，很小心地把咖啡倒进去。咖啡滚烫，跟空气和杯壁一接触，蒸汽滚滚而上。
　　电话响了，她把咖啡放到一边。
　　林沛应该是在外面，她还能听到刺耳的喇叭声：“丫头啊，今天晚上见几个演员，你也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宁远搅着咖啡，问：“有什么好看的，有合适的就收了吗？”
　　“那也成啊。”林沛说，“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天地明鉴，那可是老大说的啊！”
　　又是老大……
　　宁远已经可以肯定，林沛口中的老大就是季泽方。虽然他从没有说过，但跟他关系好到成天不离口，还能让他心甘情愿叫老大的人，有几个？
　　“老大说，一部剧，选演员这件事，最有资格说话的人是编剧，其次才是导演，那些投资人制片人什么的要想横插一脚，那都是搅混水，理都不用理他们！怎么样，够霸气吧？”
　　是挺霸气的。
　　不，准确说，应该是股横劲儿。
　　宁远想，季泽方这个人，就她目前跟他的两次接触来看，根本不是外界所传的冷冰冰的面瘫霸道总裁。相反，他活得很自由，因为自由，所以自有一股横劲儿。你如果凑到他跟前指着他鼻子骂两句，他可能就皮笑肉不笑地来个八九十句，把你损得无颜见江东父老。你如果跳上去给他一拳，那可能你爸妈见了你还得去做亲子鉴定。
　　可横归横，他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是单纯地发表自己的见解，还是……
　　“所以……”林沛说，“今天晚上，天樊娱乐会所，来吗？”
　　“真不巧，今天我同学聚会。”
　　“一个同学聚会而已嘛，今年没了还有明年，你就说你有事去不了。”
　　宁远声音似笑非笑：“现在你撺掇我毁同学的约，小心下次我也毁你和季泽方的约。反正这次没了，还有下次。”
　　林沛被噎得说不出话，老半天憋出来一句：“那你得付好多违约金。”
　　违约金？宁远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违约金算什么，你老大老早就打上我签约金的主意了。”
　　她挂了电话，咖啡差不多凉了。跟林沛啰嗦几句，脑子倒是清醒不少。她又端着咖啡去书房，中途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好苦。她忘了放糖。
　　下午四点，杨落落来什海接宁远。
　　因为是难得的一次聚会，杨落落还特意打扮了一下，化了淡妆，头发编了两根小辫子合在脑后，其余都披着，身上是一条浅绿色长裙，清新风。她看见宁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阿宁，你就穿成这样？”
　　宁远上下打量自己：“有什么不可以吗？”
　　“也太家常了吧。”她就穿了件打底短袖外加一条牛仔裤。
　　宁远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聚个会而已。”
　　杨落落一想也对，或许还能绝了某些男生对她家阿宁的不轨之心。可再一想，都绝光了，杨溯怎么办呢。
　　说到宁远的高中，那就有一个不得不提的人，杨溯。
　　杨溯是宁远高中同班同学，从高中开始，追了宁远好几年了。他的喜欢，大方却不高调，执着却不激进，张驰有度，进退得宜。再加上姓杨，跟杨落落算是本家，所以一直很得杨落落的支持。用她的话说：以后你们生了孩子，那可是跟我姓，换了别人，我还能有这个福利吗。
　　杨落落也想到了这茬，誊出一只手推宁远：“阿宁，杨溯也去哦。”
　　宁远理都没理她。
　　到了地方，杨落落停车，班长兴师动众地拉了好几个男生站在大门口，头顶上几个拉风的大字：天樊娱乐会所。
　　宁远觉得耳熟，一想，想起来了。可巧，林沛他们不也在这儿吗？但现在时间还早，他们应该不在。
　　班长还在外边接人，一个不是很熟的男生带着她们去包间。
　　走进包厢，里面已熙熙攘攘一大堆人。见了宁远和杨落落，都十分兴奋地起哄。
　　一名戴眼镜的男生，以前班上的学习委员，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沉默寡言的，竟也开起了二人的玩笑：“你们说A市就这么大点，要一次性见到你们两个校风云人物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这一说，其他人也跟着，说她们来晚了，要罚酒三杯。
　　两人拗不过，痛快地喝了。
　　三杯啤酒下肚，一片叫好声。杨落落得意地甩了甩头发，挑眉道：“那是，姐这种女中豪杰级别的风云人物，是尔等草民相见就能见的吗？”
　　有人说：“可不是，看猩猩还要买门票呢！”
　　杨落落抄起一罐啤酒就开始追杀。
　　过了一会，陆陆续续又来了好些人。交集多一些的，宁远还能叫出名字，其余的，宁远连名字也忘了。当然，面孔还是熟悉的，只是气质变化太大，不然怎么都说大学是所整容院呢。
　　班长接到最后几个人，也进来了。他大权在握，手一挥，迟到的通通罚酒。几个男生弓着腰，装模作样：“谢皇上赏。”
　　闹了好一会，终于可以吃饭了。热气腾腾的火锅，每桌一个四宫格，红汤清汤挨个排。宁远端着小碗，大勺大勺的辣椒往里放。杨落落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阿宁，你胃不好，这么吃没问题吧？”
　　宁远说：“你什么时候见我吃出问题了？”
　　杨落落十分诚实地摇头： “没见过。”有问题都憋着，当然没见过。
　　菜一拨一拨地上来，锅上飘着一层红油，煮开过后搅着杆状叶状的调理剧烈翻滚。宁远用公筷将肉拨到一个锅里，菜放到另一个锅里。三番下来，手被热气熏得难受。倒有男生乐意帮忙，但一个两个平日里糙惯了，下菜也是肉和菜一股脑往里倒。于是，一次过后，就被禁止了自由活动。
　　左右男生都没所谓，有酒就行，点菜大都按照女生的口味。
　　好几个闹腾的，一手酒瓶一手杯子，一桌一桌地劝酒。一圈下来，就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宁远酒量还算不错，喝了两杯，没什么感觉。
　　气氛越来越热烈，几个男生凑在一起，行起了酒令，边上围了一大堆人起哄。喝到最后，输了都不喝酒了，去唱歌，五音不全的嗓子一吼出来，那效果绝对比喝酒震撼。
　　后来，不知道是谁拿到了麦克风，直接关了伴奏，诶诶诶左右打了招呼，说：“这首歌，要送给我们的班草杨溯和班花宁远，爱情长跑五年了，不知他们有没有修成正果！”
　　明明是会让当事人很难堪的话，却有一大堆人拍手起哄。起哄过后，又特别心有灵犀地安静下来。一直待在角落的杨溯被人一把推出来，和宁远隔着几步的距离，对望。他还是很紧张的，这么多人，都是昔年老同学，他心里总有点期盼……
　　宁远手里还端着杯酒来不及放下，她见这场景，扫了拿话筒那个男生一眼，垂下眼帘抿酒喝。
　　“诶诶诶！”边上有人急了，催他们。可宁远不说话，杨溯也不说话，两个当事人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下，连围观群众都尴尬了。
　　最后，还是杨落落开口了，对着拿话筒那个男生：“怎么，你看上杨溯了，要来我家阿宁这儿探风？
　　见好就收，有台阶就下。那男生厚着脸皮搂住杨溯，笑嘻嘻地说：“这都被你发现了……”
　　于是，众人附和，场面又热闹起来，但没人再提他们的事了。
　　宁远觉得闷，准备去外面透透气。想了想，还是拿了手机。
　　包间隔音效果很好，走廊里很安静，听不到半点杂音。只有一个侍者端着托盘往楼下走，托盘上高脚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像夜风里悬挂的风铃。
　　宁远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那里很宽敞，夜风从那儿吹到走廊上，所以那里十分凉爽。银色不锈钢围栏下摆着两盆茉莉，盛夏夜里开着白色的小花，淡香袭人。宁远趴在围栏上，楼下是几个露天停车位，停满了车。再往前，就是霓虹闪烁的街道，店面和大厦。
　　宁远手里转着手机，若有所思。
　　身后传来脚步声，杨溯撑着围栏，靠了过来。
　　他微笑着，问：“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去？”
　　宁远都没看他，语气疏离，说：“你跟来做什么？”
　　杨溯半点没觉得尴尬，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男生：“见你这么久没进去，出来看看。”宁远不说话，也不搭理他，沉默了很久，他才道出此行的目的：“宁远，对不起啊。”
　　宁远依旧转着手机： “嗯。”
　　“我并没有让你为难的意思，我只是想看看，我在你心中，有没有一点让你为我着想的分量。”可事实证明，宁远就是宁远。在此之前，他心里已经有了结果，即便他抱着一丝侥幸，那结果也没有丝毫改变。他自嘲道：“今天是我自私了，宁远，可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放弃的。毕竟……毕竟这么多年了，不是吗？”
　　他说完，像卸下了心里的大石头，一晚上，那些内疚自责像水草藤蔓，死死缠着他，缠着他往下沉，缠得他透不过气。他说：“这里风大，早点进去吧，我先走了。”
　　“杨溯。”宁远叫住他。他身形一顿，心都揪起来了。宁远说：“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这么优秀，为我耽误这么久，不值得。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他呢，喜欢你吗？”
　　宁远却只是笑，并不回答。直到杨溯离开，她又站了很久，才如梦呓语般轻声道：“喜欢啊。”
　　无比安静的环境中，宁远听见电梯间传来叮的一声，接着吵吵闹闹，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愈发近了。她思绪还游荡着，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没听清那人的声音，难道又是同学？
　　一看，才知不是。
　　林沛看着她，诧异又惊喜。他穿了身正经的西装，吊儿郎当的气质收敛不少。他左手边是领路的服务生，右手边是同样西装革履的季泽方，他们身后，一群俊男美女，好几个银幕上的熟面孔，都同样惊奇地看着宁远。
　　宁远想，果真是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