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孽》K兽

14、少司风

　　临舜等人离开后，地府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司命正在轮回殿的司命册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众生劫数，神情认真。此时，有人进了殿里，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司命册，便摇头轻叹，念道：
　　“阿弥陀佛。看来司命大人对于前尘还是执念太过，不然也不会落下这般笔墨。”
　　司命笔下一顿。
　　“菩萨此言差矣。”
　　地藏王菩萨，也是地府冥城的一位大人物。
　　他虽然不是与天地共生，拥有比肩司命的地位和能力，可是他曾扬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凭着自己甘愿留在地府普度众生的意念稳坐十殿阎罗的后方，主持酆都城大局。菩萨心善，向来看不得那些折磨人的把戏和招数，如今见了司命册上的弯弯绕绕便忍不住叹息，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的心经。
　　“您执着于旧日之情，把劫数强加在后人头上，不就是想看一看这三界之中是否有人能重蹈您的旧路，然后寻出新的路径么？呵呵，老衲也只是不希望大人您越陷越深了。”地藏王菩萨将司命心思一眼看穿，更是直接道破。
　　“您这——”司命一时语塞，但还是摆了摆手，以示多劝无益。“菩萨，当初我和您说过的，这三界之中总有我们掌控不了的事情……我是一例，她们亦是。就算我不改这命数，最终也是会步向本来的结局，不是么？”
　　地藏王菩萨笑了，“那您多加这几笔图什么？”
　　“说不定多加了这几笔，日后三界顺了，当真能实现您的地狱空呢？”司命不甘示弱，态度依旧强硬。
　　菩萨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也就不再相劝。只是走出轮回殿时，菩萨心情沉重地望着酆都城，感叹这日后怕是还会有多几场大战，又要死无数众生。
　　希望真如司命所说，大劫过后再无苦难吧。

　　司命午后小憩，昏昏沉沉地跌入梦境之中。
　　梦境里，她似乎又回到了那片混沌天地，苍茫之间看不到任何分界线，让人看不清眼前景物到底是山还是水，亦或是什么都没有。司命在原地驻足，有些迷茫。

　　少司！

　　那片看不清的景色里，忽然闻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司命的心头像是被无名物体撞击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眼里更是困惑。“风儿……”她嘴边呢喃着，脚下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动，想要往声源处再近一些。

　　少司！你快过来，你看！

　　那个人的声音还是像记忆中那般雀跃，没有丝毫变化。司命再没半点怀疑，火急火燎地冲过层层迷障而去，想要抓住那快要被遗忘的人。
　　“哈哈哈哈哈傻少司，我在这里呢！”司命想要继续往前走时，一道身影却从她的右侧窜出，然后一把拉住了她。“你怎么慌里慌张的，今天遇到了什么事吗？”
　　司命呆住了，只是愣神看她。
　　她是这世间最温婉不过的人物，举手抬足间气质非凡，是旁人比不过的存在。可是唯有司命能看到她纯真如少女的模样，一颦一笑纯净无暇，只为着远处的山水和天地，或是只为着喊她一声少司。
　　“我……”司命忙摇了摇头，眼底却瞬间噙满了泪。
　　“少司，你不是说今天会陪我看看天地如何展开，然后看看展开之后又会有什么东西出现么？”她拉着司命，不依不饶地晃着司命的手臂撒起娇来。
　　司命心底一暖，应道：“好~答应了你的事情，我自然是会做的。”
　　“好！那我们现在便去！”
　　她欢快地笑着，径直拉着司命的手跑了起来。
　　司命未作防备地被她扯动了脚步，只是掌心处传来的一点点温度让她久久缓不过劲儿。
　　掌心温热，所以风儿是真的回来了？
　　司命不自禁笑了。

　　混沌初开时，天地只是朦朦胧胧的，要细看才能觉察得到当中的变化。所以她拉着司命在云雾中奔跑，拨开那些未明的障碍后，天地日月清晰可见，山川河流自成体系，形成错落有致的绝美风景，让人叹为观止。
　　这就是人间诞生时的样子。
　　“欸！——”她欢呼着，甚至高兴得原地蹦了起来：“少司你快看，那些连绵不绝的，还有那些奔涌向前的，五颜六色，合起来竟这般养眼！”
　　“天工嘛……都是自然而成的景色，当然养眼。”
　　“喔~天工，这个说法极妙。”
　　“风儿想在这样的天地间加些什么？那么好的一片风景，当然不能白费了。”司命宠溺地望向她，又看回自己脚下的山河。
　　确实是极好的山水。
　　也不知道那一位是怎么幻化为这天地一切，不过是一把斧刃和一副驱壳，竟然也能出现天地日月山河水火……怪不得他被称为这三界的造物主，若是没有他，怕也没有这世间的五彩缤纷吧？司命有些走神地想着事情，旁边雀跃的丫头已经先一步往脚下风景探去。
　　“这世间呀，就该有一些像你我这般的灵物，又或是像盘古那样的？”她笑着，随手捧起了江河边的一坯泥土，然后照着司命的样子捏了起来，“我看看能不能捏一个像你一样的……”
　　司命安静地看着她，也不出声打扰。

　　认真做一件事情时候的她，像是会发光。哪怕好半天不说话，她也会闪耀得让人挪不开眼。

　　“你看！”
　　好一会儿，这人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件杰作，骄傲地把这像模像样的小土块摆在司命面前。司命哑然失笑，嫌弃道：“哎，我还以为你是照着我的样子捏呢，怎么捏出来之后没有一个地方像我啊？”
　　“不像吗？”她疑惑地皱眉，然后又捧起小土块看了再看，撇撇嘴：“我觉得像！”
　　“好吧。”你说像那就是像。
　　“那我再多捏几个，只要捏得够多，总会有一个像你的……”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话，嘀嘀咕咕的时候还突然扑哧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真是傻傻的。
　　司命替她从旁边取来泥土，见她捏得一丝不苟，忍不住质问：“不是说要捏一个像我的，你完全就没有看我嘛，又怎么会像？”
　　她仍旧认真，全神贯注地望着手里的小土块，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

　　“我对你的模样与内心了然于胸，就算看不见，我也能清楚地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她们就这么一人取泥一人捏土，待在那江河边许久。
　　日月更替而有了日夜变换，那日出日落也不知是经历了多少遍，她们的脚边总算有了一大片成形的小土像，一个个神态各异地站在地上，栩栩如生。司命与她相视而笑，她朝着小土像们呼出一口灵气让它们有了灵根意识，司命则默契地在虚空中划了几笔——这便是命数之轮一开始的样子。
　　她笑着问司命，你这是在做什么？
　　司命同样回过头来看她，说：“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总有生老病死，才算是常态。我往他们身上加了几笔，他们就会有不一样的思想和生活，来日各自活出不一样的日子来，岂不有趣？”
　　“啊~对诶。”她点头，“那他们该有一个名字才好。”
　　司命虽然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可还是静静地看着她，轻声地问：叫什么？

　　嗯……人？人……天，地，人……以后就不止是只有天和地，还有人了。

　　她得意地笑着，仿佛做成了一件盼望许久的事。
　　那一刻开始，这世间便有了三界，万物依循法则相生相辅，从她说完这一句话的时候便各自有了去向和定数，再也不是无名的碌碌无为之物。司命像是感应到了这当中的变化，忍不住吁了一口气：“啊，天地人三界——”
　　“少司也觉得极好对吧！”她脸上满是骄傲，像是在等司命的一句夸赞。
　　“当然极好~”
　　“而且我希望呀，这天地人三界能够一直像现在这般，和和睦睦的。日月照常升起，风火如旧出现，小泥人们有自己的成长，好好感受天地美景，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她细细念叨，尽管知道这世间总有不如愿之事，可她仍旧替方才有了灵根的小泥人们祈祷，虔诚非常。
　　司命心中触动，轻声对她说：“我会替风儿守住这三界的。”
　　“嗯？什么？”
　　“我说……”

　　“我——”
　　司命再想提高声量回答时，忽然便从梦境跌回现实。
　　殿中几千年未变过的陈设像一把利刃刺痛了她梦醒的失落，她半坐在塌上很久，好半天才轻叹出一口气，走出了那个过于真切的梦。
　　似乎很多年都没有做过梦了，更别提是梦到了她。
　　司命下意识地握拳，指尖紧紧地扣着掌心，想要再感受一次方才在梦中的温热。“明明那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真实，怎么竟是一个梦呢。”司命自嘲地笑了笑。
　　可是她消失在这三界已经那么多年，平白无故就能出现在眼前，还保留着当初的纯真模样，这样的信息结合起来，又怎么可能不是梦。
　　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