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香》阿难庆喜

13、十三

　　养花的美人
　　苏雨是个美人，一个厉害的美人。

　　总算，到了夏威夷。
　　赵一琪挽着林同兴冲冲地要走，然后突然想到我还在旁边坐着，回头冲我摆手，我不知要作何反应，两边顿觉尴尬。
　　好在赵一琪和林同匆匆走了，他们在那之后就一直避苏白如蛇蝎，避安家如蛇蝎。苗冬已去英国之后，安家和苗家的关系也淡了很多，大概除了能双赢的项目还在合作，其他的地方都已经断了。想到之前几家人平时还能在一起吃饭出游，最重要的是我和苗冬已还名正言顺的在一起，而这些再不会有，我就觉得心都在打颤。
　　夏威夷的风光超级棒，安苏最喜欢的热带岛屿，几乎每年都会过来，所以安治国为苏雨和安苏买了处小小的别墅在这里，我今晚打算住在这里。
　　我是第一次过来这边的别墅，因为我不太喜欢这里，往常更多时候是我和苗冬已住酒店。
　　房间里面的装饰看起来全部出自苏雨的手笔，每个地方都精雕细琢。客厅旁边的展示台上堪堪能放下一架三角钢琴，并不是很和谐，但是我看到的时候感觉眼泪都要流出来。
　　安家只有苏白一个人会弹钢琴。
　　于是懦弱的苏白在濒临崩溃的边缘，一个人在夏威夷别墅里哭成狗。
　　是呢，旧时光才真是个美人，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勾魂夺魄的动人。
　　刚开始苏雨把我从苏北外祖母那里接到北方一起住，她一个人带我真的很辛苦。苏雨平时要上班根本没有时间照看我，即便苏雨性子温和绵软，可经历了那么多，她对我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每次苏雨下夜班回家，我都诚惶诚恐的蹲坐在门后面等她。她疲着脸反手把灯打开，“啪”白炽灯突然亮了，我拿手捂着眼缩在地上，北方的冬天要比南方干冷许多，苏雨见我蜷在地上就又赶紧俯身抱我起来。
　　我怎么都忘不了，那时我眯着的眼睛躲在手掌后面，透着指缝没错过苏雨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和难堪。
　　我知道苏雨的难。
　　一直都知道，可惜这世上没人能担得上一句感同身受。各人有各人的经历，很多时候是自己的日子都过得捉襟见肘，脆弱得疲于自保。我从来都没有立场责怪苏雨做的任何一件事情，她的难过我虽不能说真的切身体恤一二，但也知道苏雨那几年过得艰辛。
　　那时候苏雨的国籍还没改回来，很多家公司不愿意用。最惨的时候，苏雨带着我守着房东好心送来的硬馒头过活，电费拖欠很久电力公司早就停了电，没有暖气，连凉水都是从水管里滴漏下来接着才有。北方的大冬天里，那时候我们除了外面呼啸而过的西北风之外再无他物，一贫如洗，一无所有。
　　可我固执的以为这都不是苦难，只能算是物质上的不富裕。苏雨一向温和绵软的骨子里带着韧性，爬山虎一样悄悄缠上旁边的屋墙，除非断枝残叶任你怎么撕扯也不能把她撕裂下来。苏雨就本着这样的态度牢牢的活在这世间。
　　因苏雨生的漂亮，所以也不愁工作。有了稳定的收入，生活步入正轨，苏雨开始和各色的男人约会，即便很晚的时候苏雨才一身酒气疲惫的回来，我还是蹲在门后等她，然后毫无意外的收获她看到我的第一个瞬间的心神震颤和眼眸里滑过的厌恶与难堪。
　　苏雨过得一直优雅，镜子化妆品从不离身，即便我们穷的叮当响，苏雨也会买最廉价的维生素C片，在化妆瓶里化开喷到身上补水用。所以苏雨给我的教育一直都是活着必须优雅，而优雅的女子须有一技之长。
　　那是个冬天，下着雨夹雪，苏雨从翻译会场直接赶到学校接我下课。苏雨柔美高挑的身上架着一副旗袍，外面罩着件羽绒服，她踏着高跟鞋冲进来的时候我还在琴房，整个琴房只有我一个人在弹琴，还有我旁边立着听我弹琴的安梦琪。
　　陷在就能感受到往日的神奇来，我怎么都想不到，苏雨和安梦琪的父亲还能衍生出这样段旖旎的事情。
　　安志国是个离了婚的富商，带着十二岁的安梦琪。苏雨是留日归国的翻译，丧偶，独自带着时仅八岁的我。大部分追求苏雨的男人都眼巴巴的看过苏雨从小学接我回家的场景，接着再向周围的人打听过，就都避之不及。也对，一个漂亮的独身女人去日本留学定居，没有了丈夫却领回一个八岁的女儿，没有固定的工作，还表面胭脂粉黛光鲜亮丽，谁知道背后有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或者说，这勾当大家都已心知肚明的默认，只是不愿挑明了说出来，更带着欲盖弥彰的嘲笑在里面。
　　也就是那个冬夜，来接安梦琪下课的安志国爱上了穿旗袍的苏雨。接着就是猛烈的攻势，送花送到苏雨上班的地方，上下班亲自接送苏雨回家，给我买礼物，带我和安梦琪去游乐场。
　　我跟安梦琪年纪相仿，相处起来很容易。安梦琪喜欢钢琴，可她不会，即便报了班去学也没有什么进步，而我八岁时已经学了四年钢琴。我们相处的极好，安梦琪、我、安志国和苏雨一起去西餐厅吃饭，安梦琪不止一次的说想要一个我这样的妹妹，换句话说，苏雨要成为我和安梦琪的妈妈了。
　　最终的结果就是安志国娶了苏雨。
　　实际苏雨从没说过对安志国是不是爱情，在苏雨眼里，对安志国更多的是感激，是安治国帮持接济的情谊。遇上安治国的时候，苏雨正是自身难保的时候，更何况还带着我。在经历了带着我独身在北方漂泊，食无肉行无车的物质艰辛，还有周遭男人的垂涎和鄙夷、女人的嫉妒和排斥，这么许多之后，安志国对苏雨的好被苏雨看在眼里，一个男人能舍下其它死心塌地的追求你小半年也实属不易。苏雨从来都知道，一个商人心里永远有比追求另个人更重要的事情，安志国能撇下整个安氏来追自己已算是这男人能付出的极限，小半年也是不多也不少的临界，既表明了苏雨为人的骄傲，也没把安志国的耐性耗光——若是一味的端着身价，太久的求而不得，结局不一定是好的。
　　我现在能理解了苏雨新住进安家时在喧闹人后的一番感叹——为自己，为以前，为以后。
　　之后很快有了安苏——是苏雨和安志国的孩子。安志国是爱苏雨的，从安苏的名字上也能看得出来，而安志国和苏雨也真的是把安苏当做是爱情的结晶、命里的奇迹来养。安苏生下来之后，苏雨便辞去工作，在家里安心做自己的安太太。寒暑假大多都是我报了特长班，安梦琪要补课，他们便带着安苏去旅游，一走少则半月，家里都是保姆在照看。
　　我自始至终都不怀疑苏雨对我的爱是不是比安苏的少，我也从不想。
　　我和安苏不一样。我在能独立之前一直是她不能舍弃的附属品，也是她青春里遗迹可寻的例证。
　　我想到几年前安梦琪出嫁的时候，苏雨红着眼眶都要哭肿眼——安梦琪终于成长得顺顺利利，没走上乱七八糟的邪门歪道，安苏自己精心培养的女儿要风风光光的出嫁了。苏雨像养一株花一样来养自己的女儿们，安梦琪、安苏包括我，都是远看近看生动优雅的女子，像客厅里裱着的不同颜色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