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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章 ...

  •   吴裁缝把门板一块块嵌回门槽,揿亮了洋火,从柜子里拿出个两个小铁盒,一个里面是自己老母亲拣的桂花干,另个是盒攒下的安溪铁观音。想一想,又擦了把脸,稍微理了下头发。
      就听得有人敲门,看见刘妈和岑小姐,并另个穿贝母色旗袍,裹着条淡蓝色大披肩的摩登小姐进来了。

      岑嘉钰喝了口桂花并些许铁观音泡的茶,滚烫烫的,很是舒服:“诶,奶妈妈什时候晒的桂花干?我没见你晒,昨天就吃到了桂花芝麻馅的汤团。”
      奶妈妈抚了下鬓发:“上次过来拿账本子,吴裁缝送的。”
      岑嘉钰抬头一笑:“吴裁缝,那可真谢谢您了”又介绍了下阮云裳。

      阮云裳打量了下房间,甚是满意,布匹摆放地整整齐齐,一应工具都有条不紊,桌椅橱柜虽然不新却没点儿灰尘。

      吴裁缝捧过昨儿运到的布料,说道:“岑小姐,阮小姐,这却不是女衣呢。”
      阮云裳咬牙:“好呀,竟然敢坑我!”
      吴裁缝摆摆手:“料子是好料子,我们这价钱盘下来也不亏,只是这料子适合做西装,不适合做女装。”

      吴裁缝继续说:“我昨儿点了点这批料子,有几卷哔叽布,好做这时节的长旗袍,不愁卖;有些花呢,做女装也轻省;最多的却是这般黑色呢绒,定是不好做旗袍的,旗袍要料子软,穿起来才贴合身子。现下有太太小姐不像以前裹袄子,外面也是配了大衣穿,这些黑料子可做这种大衣,但都是黑色,量又这么大,销售起来不容易,而且这料子于女装来讲还是重了些。这般硬挺有型,最好还是用来做西装。”

      岑嘉钰听得十分有道理,到底是自己和阮云裳心急了些。
      阮云裳却是一笑,满不在乎道:“那怕什么的,我们也兼着开个西装铺子不就行了。”

      吴裁缝看着刘妈、岑嘉钰这两双瞧着自己的眼睛,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他做惯了女装,剪裁缝合均是一气剪下,一次缝合,当得起行云流水,于做西装,却是个外行。

      他去得几个相熟的做西装的裁缝那里见过,却只略知道些皮毛。一件好西装,要有九势“肋势、胖势、窝势、戤势、凹势、翘势、剩势、圆势、弯势”,贴合人体的骨肉各处,方能达到“平、服、顺、直、圆、登、挺、满、薄、松、匀、软、活、轻、窝、戤”的效果。而,这些,都取决于裁缝的四工“刀工”“手工”“烫工”“车工”,哪一环节有错漏,最后出来的西装都不成,要么壳,要么裂,要么走样。

      做西装,单打独斗却是做不成的,现今做西装的,都是有自己一套班子。像荣昌祥,“中山装”就是在它家做出来的,荣昌祥的学徒,进行却是进不了店,先去厂里头拜师,按西服的工序,服装结构、裁剪手艺、缝纫技术一道道门槛地跨,最后还要人品过关,敬师如父才能到店子里上手。他去过一回荣昌祥的制衣间,那新式的缝纫机踩得“嗒嗒”响,像许多马匹奔跑在大草原上,听得舒服极了,那制衣间和自己店面都差不多大,连锁眼都是专人来做的。

      吴裁缝讷讷搓手道:“西装不像旗袍,一样布就能做一件。粗粗算来,三码呢绒可做西装,配套还要三码里子羽纱;法西衬、花洋布、细布各两码;纺绸也要半码,再另有纽扣,好一点的还需备上外国的骨扣;木纱、丝线这些都要重新置办。”

      别说技艺这些,单就配套的布料物什阮云裳和岑嘉钰现在都掏不出钱来进货。这批料子,已经是掏光了她们的家底。

      阮云裳急地不行:“那可怎么办,这些料子我们就这么积压着不是事!都怪我,饭桌上听来的消息,也不仔细打听打听就忙忙拉了你去买。”
      奶妈妈怪吴裁缝:“你怎么早不和我家小姐说,现在可好了······这布料能不能退给刘公子,反正他做洋行,能把布再倒手,再给卖出去。”
      倒手再卖出去——岑嘉钰先没吭声,她不是不着急,只是大家都团团转时总要有个人当主心骨——奶妈妈这话倒是给了她个主意。

      岑嘉钰叫阮云裳坐下:“我们一起去买的,怎么只能怪你一个,要怪也是怪我们一双”又向奶妈妈说道:“哪里能怪吴裁缝,我们都是进了货再予他的。”她还笑了一笑以示安慰:“我有个法子,退给刘公子是不成的,他连仓库都卖了;但,既然是做西装的好料子,我们就卖给做西装的店家就行了,烦地吴裁缝问一问,我和云裳也去找找这般门路。”
      阮云裳迟疑着,点了点头。

      岑嘉钰问了问吴裁缝这段时间的生意。
      吴裁缝笑着说:“生意比以前好多了,我们进的布款式新,质量也好,价钱也算公允,那边屋里挑,这边屋里就好量身做,客人都夸便利。”他指着门口那挂的几件样衣:“那边角都磨了毛,是来的客人看样子看做工时摸的。”

      岑嘉钰看着账本子:“这些个贵价的布,没怎么动啊?”
      “来店里的多是普通人家,景况虽殷实,可那些个贵价,节气上做一身还罢了,哪能常做?” 吴裁缝给她们的杯子续上水:“还有个缘故,那些布红色、白色居多,虽则我看洋人婚纱都是白色的,但大多数人还是觉得白色是丧色,好些姑娘摸一摸,叹个料子好,却不会买;红色自来是做嫁衣,销地慢是常理。”

      阮云裳听了直叹气:“我的目标是要做海市的时装公司,要太太小姐们排了队来送钱,哭着喊着要买我们的衣裳,谁知现在连个贵点的布料都卖不出去。”
      她转着陈季绰送给她的玛瑙镯子“有句话叫‘玛瑙无红一世穷’,我看做电影明星也是一样,不红也是要穷一世。我这不红,哪还招揽得人来我们店子。”她的片子就要上映了,可是她心里实在是担心地很。

      岑嘉钰合上账本子:“那我们就等着你大红大紫,再来店里做衣裳,然后我们登报纸广告一番,这样太太小姐们就要争相来买了。”

      奶妈妈和下人帮佣等宣传“好多歌女电影明星去吴裁缝店子买”却是夸口了,歌女的确很有些,阮云裳歌厅里玩的不错的她都发了优惠券的;电影明星,目前为止,只有阮云裳这一个半吊子。但岑嘉钰也不着急,账本算一算,生意稳定,利润也颇可以,只要这次匆忙进来的料子不折在手里,自己和阮云裳就已然赚了。但以后,就要多进些平价好货,吴裁缝说的是实诚话,到底现在的顾客群是普通人家女子。

      阮云裳自包里拿出个本子,里面夹着几张女明星的照片,她给吴裁缝:“我看着这是就要流行的款式,给你先琢磨琢磨。”
      吴裁缝取了眼镜,拿了一张,细细看了还给阮云裳:“这个衣服的袖子得肩膀那多余几寸布料,之后袖子做好了再反接上去。好,好,好,到时别人给我形容样子我也心里就有个谱,不用没边儿地猜。”

      阮云裳把照片放桌上,笑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这几张照片就放这儿啦,!是有人看中了布料,却不知道做什么样子的衣服好,就好给她们看。”
      岑嘉钰赞这是个好主意,阮云裳的时尚眼光,那是再没得说的。

      吴裁缝又说道:“还须地多多进些棉布。”
      看阮云裳岑嘉钰一脸不解,奶妈妈插嘴道:“一则现在天儿冷了,棉布好做内裳,比其他的都贴肉些;再则,棉布做衣裳,吴裁缝这般手快的,一天做上几身不在话下,不怕活多,只怕活不来。那俭省些的,也自管买了自己家去做。”
      是了,好多事情都是经手的人才有经验。

      事情说完了,阮云裳和岑嘉钰就告辞了。这回来是让阮云裳和吴裁缝相互熟悉下,虽则阮云裳放心地很,但是,亲兄弟都要明算账,让阮云裳对生意有个细致了解就免了生龃龉。

      秋风肃肃,吴裁缝看着刘妈妈一行三人走过转角了才反身进门。

      阮云裳和岑嘉钰笑道:“阿佐也是运气好,子弹一颗在腹部,一颗却是打中了屁股——屁股上那伤口,死活都不让人看。”
      岑嘉钰说:“你也不羞,你看那处的伤口做甚?”
      阮云裳也不是想看那处伤口,是想看阿佐那一贯冰冷的脸上出现羞窘地通红:“能拿命来护我的,也就是阿佐了,也不知他怎地这么傻?”

      岑嘉钰:“哪里是傻?这份忠心,实在难得。”
      阮云裳:“他这般护我,我自然得好好回报他。这般跟着我做个吆喝来去的跟班哪里成事,还是要正经寻个去处。我央了陈季绰给他找个师傅学开车。本来是想让他学电车,但是电车都是大公司的,还得先进专门学校,我现下也供不了。”

      岑嘉钰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司机好呀,只是也要好几年才出师呢。”
      阮云裳却是打听清楚了“我让陈季绰找个可靠的,能直接教开车的人,多打点些就成,几个月就能自个儿开车。要是让那些师傅先下人似地使唤阿佐两年,那我不是白给他打算了吗?”

      两人在路口停下来,暗黄的灯光下,阮云裳楚楚的眉目纠结成一团:“那个,嘉钰,我既求了陈季绰这事情,再给布料找销路,就得过一阵子再托他,我不想,天天央他这事情又求他那事。”

      这就是阮云裳这般身份恋爱的难处。她是个歌女,再怎么强调自食其力,别人也门缝里看人先觑着,并且和陈季绰这般商人在一起,自己赚的那点钱不过是个玩意。这段时间拍电影,一应开销几乎都是陈季绰先付,这般先付,说到根子上,和养着又有什么区别?更难以启齿的是,她要搬出去和陈季绰住了。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会这般?只是最近哥哥烂赌地厉害,还抽上了鸦片,自己回去就看见姆妈缠着她哭,她实在是烦的很。与陈季绰处了这么些日子,本就是要定下来的,她若再拿乔着,也实在是过不去。

      她总是想着和他正正经经恋爱,求他办事总觉得是自下了脸,阿佐这事是实在没法,但一二再求他,总怕他轻贱了自己。说起来,她比岑嘉钰更急切想要赚到钱,不要向陈季绰伸手要钱才腰杆子硬些。

      她语无伦次地和岑嘉钰解释一番,心里愧疚不已,这事明显自己求上陈季绰更有门路些,但却要推后。
      岑嘉钰看着红红眼睛的阮云裳,把卡在镯子上的手帕子解出来:“看你,总是爱美,都冻得流鼻涕了。既然是好料子,就先留着自己看些日子,以前我们逛衣料,恨不得都搬回家;现在都搬回家了,你倒是急着把它们都卖了?”

      阮云裳不好意思地擦擦鼻涕。
      街对口几个黄包车都虎视眈眈这单生意,都过来问了几次可走不走,奶妈妈催到:“让阮小姐叫了车走吧,别磨磨蹭蹭的了,时候不早了。”

      岑嘉钰洗漱了躺在床上,又展开了那封她看了几遍的钱胜山西写来的那封信。
      那些枣子真甜,奶妈妈都说是她吃过最甜的枣。嘉翡嘉翠奶妈妈只让他们吃几颗就收了“吃多了上厕所难”,嘉翡胆儿大,趁奶妈妈做事去了满屋子翻。

      她又想起,学开车不好穿裙子,倒是要穿裤子,这可怎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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