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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章 ...

  •   岑嘉钰梳洗后,换了件半新不旧的缎子半袖旗袍,配了双平跟的皮鞋——其实皮鞋比旗袍穿的辰光还长些,奶妈妈每次都擦得干干净净,还上过桐油,弄的皮鞋反而像新买的。奶妈妈也早起了,给她热了昨儿的豆浆,又从饼干桶里拿出了几片饼干。岑嘉钰匆匆吃了,拿上件薄绒衣,想一想,又戴上了个绞丝的细金镯子,就出了门。

      昨儿阮云裳给岑嘉钰挂电话,说她得了消息,市郊有批呢绒布,是个商行从美国进来的,但是那个商行老板病了,儿子兴兴头要改了行做钟表生意,故此那批呢绒贱卖,她昨日付了些许定金,叫今天一并去看,好把布料买下来。

      阮云裳笑道:“陈季绰听到是市郊,怕路远我们受累,特特让他司机开了车带我们去呢。他本是要陪着我们同去,只是他茶叶生意忙的很,实在抽空不出;再说,他要见你,起码,要先请吃一顿大菜吧,怎么能便宜了他。”
      岑嘉钰知道阮云裳和那陈先生是定下关系了,不客客气气叫先生,能亲亲热热叫名字了。

      阮云裳最近算是事业爱情双得意,电影拍的将近尾声,再过一阵就能上映了的。陈季绰,人呢,真是极好的。他体贴,演戏多喝水,秋时要加衣,他都是一一叮嘱;他细心,听她说了一回天香楼的鸭子馄饨好吃,便连锡锅子一起打包了带来给她做晚上的宵夜;他知道自己爱照相,电影有一幕要在照相馆子里拍,他自己出面租下了一天的照相馆子,还特特和老板说了,除了场地费,他另与些钱,给她多拍几张单人相片子。

      阮云裳第一次见着照相馆子,是父亲还在的时候,他牵着自己的手逛南京东路,那也是第一次坐电车。父亲告诉她和哥哥,那照相机咔嚓一声,就能把人的模样留下来——“等攒了钱,带囡囡,哥哥,姆妈都来拍”——然而现在,有个男人牵着她手走进了这照相馆子,告诉她这一天都任她拍,她怎能不感动。听说了阮云裳和家里人吵嘴,陈季绰便劝道:“我新买了三层楼,不然你搬出来一道住罢。”

      搬出来一道住,却是要考虑考虑的问题了。阮云裳看看前座的阿佐和陈季绰的司机,这事情,还是等两人私下再论说,于是只说些布料的事。
      岑嘉钰道:“我奶妈妈说,叫我看看松江布,以前松江布是中国闻名的好,我外婆家到换新的季节都是先一船一船从松江买。还说那时松江人恨安徽人,说安徽布商奸诈。现在哪里还有得松江布卖,不只是松江,现在海市就没得中国布卖,都是舶来品。”

      “松江布自然是出名的”,阮云裳又凑近了和岑嘉钰耳语:“你忘啦,那时我们偷看的《金,瓶,梅》,就有情节是松江贩布。”
      岑嘉钰脸一红:“那时候偷偷看的,怕都怕死了,哪还记得这么清。”

      阮云裳坐正身子谈道:“以前苏州布也出名的,现在苏州哟,只有娘姨出名。再说,现在哪还叫什么中国布,都是分的‘土布’和‘洋布’。洋布里头,倒是能听店主掰扯掰扯‘日本布’‘美国布’‘英国布’。要说起来,也怪不得,洋布质量也好,价钱又便宜,谁也犯不着和自己钱包过不去。”
      岑嘉钰道:“这布跟吃食一样,也有时令性,要是前些日子,好进乔其纱,烂花绸;诶,要是纱绸有打折,现时也好进些,仔细收好,明年来卖,花样子选些耐看的就是。不过现在天冷了,眼下还是要进些呢绒,哔叽。你这消息来得正是时候。”

      阮云裳笑道:“那是,我昨儿个和陈季绰并些朋友吃饭,听饭桌上人说起,赶忙和他下了定金。不过,这年头,真真儿赚钱还是做西装,陈季绰在‘培罗蒙’买了套西装,好几百元呢。也难怪它贵,你看人培罗蒙开的地段,旁边都是洋行还有外国人办事地方;再看看人培罗蒙店面,中英文金字招牌,三层楼双开间店面,玻璃大橱窗的展台。”
      她又扑在岑嘉钰肩膀上:“这也算是陈季绰的头面衣裳啦,他可是和我讲,给他做西装的裁缝,前两天还赶去了南京给个要员量尺寸——他倒是穿在了政府要员前头。”

      岑嘉钰稀奇:“想来男人嘴上不说,心里头对穿衣打扮也是重视地很。”
      阮云裳:“那是,交际场子上,向来是先敬罗衣后敬人。阴丹士林布自然好,颜色素雅,耐脏耐洗,可是,你瞧着穿阴丹士林旗袍的人,就知道,不是女学生就是女职员,定然没有嫁进富人家;西装也是,陈季绰这般订做了西装穿的,利落衬头,那些‘西装瘪三’,西装就像个套子似地罩住,招手叫个黄包车,那袖子就从手腕塌到了肩膀——嘿,光溜溜的膀子,没买的起里面的衬衫。”
      这么一形容,活灵活现,岑嘉钰乐地捂住了嘴。

      前排阿佐拢拢身上的葛布外衣,心里头发愁地很,他那天听了一耳朵陈季绰的人讲“家里头夫人”——也不晓得是什么个境况,也不知道和阮云裳讲不讲得。有一日他窗边见陈季绰和另个女人在楼下又笑又闹,他佯装掉了阮云裳的湿帕子惹得阮云裳过来说他,结果,陈季绰被瞧见了也无半分紧张,叫了那个女人上来说道:“才跟唐芬打听你爱些什么东西呢,抬头就见着你啦,可是心有灵犀不点就通。”阮云裳被哄,笑得开心。

      到了市郊的仓库边,只见一个大院铁门开着,三个大仓库再加这围墙和门凑成个紧紧的口字,车只好停在院子外头。另两个仓库窗户不开,蒙的黑纱。院子中间拉拉杂杂放着些木柜子,靠右边个仓库门开着,门口站的就是阮云裳昨天下了定金的那个商行老板的儿子,大家都叫刘公子,阮云裳也懒得问具体名字。

      “阮小姐亲自来了?”刘公子吐了口烟,笑着问。
      “自己家亲戚的生意,要是做的好,以后我也想入股的,就亲来看看。刘公子以后也要多照顾。”阮云裳回道:“也难为你今天亲自来了。”

      刘公子倒不打诳语:“哈哈,也不承你这个情。我要做钟表生意的,哪里还要这么个仓库?这仓库,今天结了货就打算卖与别人了,待会也要与那买主商谈呢。”
      的确,钟表这等金贵生意,哪用得着这么偏个仓库,生怕打劫的人闹市里不好动手吗?
      待进了门,只见呢绒布料挨墙堆着,上面也没什遮盖,上面一层都是灰,显见地仓库主人失了好好保管的心。

      刘公子点了支烟,抱着手臂:“我父亲是进另批货顺着进来这批呢绒的,所以数量也不算多。”
      旁边个人递来个账簿子,他含住烟翻了翻,说道:“这还分品类?懒得管,就说一共多少码,怎么个价钱法,我好跟阮小姐结了账,没得耽误!”
      刘公子实在不耐烦家里还做这些个布绒巾毯,锅碗瓢盆的小生意,要他说,要做就要做钟表啊,珠宝啊这些个生意才好发家,场子上来往也说得出嘴不是。汽车那些大生意他也不肖想了,门路都找不着。

      岑嘉钰用绞丝金镯子箍住绒衣袖子,这样不会脏了衣服也不会牵牵绊绊,也不用撸袖子那般粗鲁的动作,伸手翻了翻几匹布料,的确是好料子,厚实软乎,分量趁手,拈了拈,不脱毛絮絮。布料多是深黑的,也有几匹颜色稍浅些的靛蓝和湖绿,秋冬做衣服,合适的很。就和阮云裳点了点头。

      那旁个管事报了账“1600码”,他是个老手,数目念出来,价格却只是手指着本子上的数字给刘公子看。
      刘公子打个哈哈,和阮云裳把价格谈了下来,价钱其实算公道,但岑嘉钰算算,这几乎是自己和阮云裳的所有能动用的钱。
      阮云裳问了刘公子,这仓库再放两天是没问题的,于是商定了让阿佐明天过来押运货物。

      刘公子昨日不知玩到晚上几点,困得很,也不管那边张椅子多脏,吹吹灰尘就往上面要躺下“你们且走,我歇歇”。
      反正事也说妥了,于是岑嘉钰一行三人往外走。
      出了门,只见对过仓库门口站着些黑衣黑裤的人在吵吵嚷嚷,因着宏安百货里头的员工都是穿黑衫黑裤,岑嘉钰还暗自想着,难道宏安百货的仓库在这里?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就见对方打起来了,阿佐一把拉住阮云裳和岑嘉钰躲到了木柜子后头。

      那边打得更凶了,棍子打在身上那般闷响,听得人惊心。
      岑嘉钰拉拉阿佐:“这般躲在这里不是办法,还是得跑出去,开车走了才好。”
      阿佐点点头,猫着腰带着两个人往门口跑。

      岑嘉钰今天穿的平跟鞋,好跑;但是阮云裳爱美的很,素来高跟鞋不离脚,前几天又下过雨,这地面没干透,跑着跑着一只脚的鞋跟陷在了地里。
      阿佐一着急,搂住阮云裳的腰——好细!往上一拔,又躲在另个柜子后头。
      阮云裳臊地脸都红了,她索性脱下自己另只鞋拎在手里,她望着那萝卜似长在地里的鞋,心里有些可惜,这双鞋,不便宜呢。

      阿佐张开两手把阮云裳和岑嘉钰往后一压——打架打到了跟前。一个格子西装被一木棍砸地躺在三人面前,另个黑衫的举着刀砍了过来,那格子西装的爬都爬不起来,哀哀地看着阿佐。
      阿佐操起个柜子往那个持刀的黑衫人头上砸去,格子西装终于爬了起来,然而那两个黑衫人却住意到了这边三个人。

      阿佐把阮云裳和岑嘉钰往门口方向推:“你们快跑”。
      阿佐用个木柜子把持刀的黑衣人逼住卸了刀,背上却挨了一棍,他无法,用力一脚踢向出棍的这人,地上打滑,他仰摔在了地上,眼见这另一棍子要打下来,阿佐手反射性地抱住头。

      咦,没打下来
      阿佐一瞧,原来阮云裳跑了回来,用石头砸了持棍那人的肩膀。阿佐爬将起来,顺手捡了个东西,使劲砸这人的头,待这人被砸晕过去,阿佐才放下心一看,手里不正是阮云裳掉下的那只鞋嘛。
      阮云裳一把抢过那鞋,到底这鞋和自己有缘分!又跟着阿佐跑。

      “娘希匹,让你们跑”不远处有人骂骂咧咧:“你们有刀是吧?老子有枪!”
      听着响动,阿佐也不管是甚,和身搂住阮云裳。
      阮云裳一把搂住身体下滑的阿佐“阿佐,阿佐,你怎么了?”
      她感觉到腹部一片糯湿,鼻子里也闻到腥气。
      她使劲拖着阿佐继续往门口走去。

      后面没人追过来,那格子西装撂倒了持刀的男子,叫住那开枪的人:“别追了!娘希匹,你胡开枪个甚,刚刚那人还帮了我。”——“你个龟儿子,你傻鸟似地站着干甚?你也往门口给我立住啊,把门给我看住了,今儿谁也别想跑。”

      岑嘉钰见阮云裳往回跑,知道自己跑回去也是个拖累,把车发动才要紧。她快速跑到了车旁边,却没见着司机。
      岑嘉钰正急得不行,却见阮云裳白着脸浑身是血扶着阿佐,她眼里泪都滚了下来:“你们都受伤了吗,我们去医院,我们去医院·········”
      阮云裳虚弱摇摇头,半边脸是血,岑嘉钰和她一道儿把阿佐扶向车后座。

      岑嘉钰哽咽:“司机,司机不知道去哪儿了,钥匙倒是插着,要是,要是我会开车就好了。”
      阮云裳捂着阿佐的腹部,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他流血,她毅然抬起头:“那我们把他抬回去。”
      岑嘉钰点点头。

      两人正待动,却听见那司机吹着口哨回来了:“咦,怎的我去方便下,就多了这么多车。”
      猛然就看见三个血人在车后排,他唬住了,又听见院里面的枪声和嚎叫声,他整个人都吓到呆着不动。

      岑嘉钰下车推他:“楞什么,快开车去医院啊!”
      这司机打摆子似地上了车,抖抖索索地拧了钥匙,却怎么也发动不起来。
      岑嘉钰想起奶妈妈以前说起她老家给鬼上身的人做法驱邪的事情,正好,袖子都不用撸,“啪,啪”两个耳光打了过去:“快开车!不开车!你想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司机叫这两耳光醒了神,终于发动了车,奔向海市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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