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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章 ...

  •   一场秋雨一场凉。

      前几日里还是艳阳高照的,玻璃丝袜都汗黏黏地脱不下来,但昨天一场大雨,天气就透心凉起来。奶妈妈怕冷地紧,昨天就给岑嘉钰换了薄絮被。但这种”雨打芭蕉深闭门”的天气实在是好睡地很,岑嘉钰一觉醒来都有些恋恋不舍。
      她倚着床头坐了一会儿,奶妈妈拿进来一件她自己结的绒线衣,放在床边:“今天去家教记得带上,胳膊冻得凉飕飕的。”
      岑嘉钰重又躺下,惬意地伸个懒腰“不去啦,以后都不做这份工啦。”

      昨日岑嘉钰冒着雨去姚教授家,却见家里乱糟糟的,几个香樟木的大箱子靠墙放着,钢琴上摆满了各种书籍,一盒谢馥春的鸭蛋粉撒在书上,倒也是书“香”满屋。
      姚教授气得大骂,姚夫人一声儿就给止住了“我还没可惜我的鸭蛋粉呢,再嚷,再嚷我把你的书都给扔出去。”
      姚教授最怕老婆的,摇着头自去收拾,还不敢碰了姚夫人的瓷盒子铁罐子。

      见岑嘉钰来了,姚夫人猛地一拍额头,“真是忙地昏头了,都忘了和你说,累得你冒雨赶过来的,”又扫下钢琴凳上的几本书:“小岑,坐,坐,坐。”
      姚教授玩杂耍一般地接住那要坠地的书,可见训练已久,已经成条件反射。他乐颠颠抱了去里间房子。

      姚教授在学校与个同系教授颇有龃龉,那个教授又拉帮结派搞政治,姚教授哪里是对手,最近颇是郁郁不得志,正逢姚夫人居于香港的母亲病了,姚夫人干脆拿了主意“正好要回家看你岳母,那就辞职去港大教书罢,老姚你满肚子真才实学,去哪里谋不到一碗饭吃。”

      对岑嘉钰,姚夫人是很喜欢的,从来不迟到,教的也很耐心,人也端庄,碰到自家颇有资财的外甥也不慌不瞟的。姚夫人出身行商,嫁给了姚教授这么个书呆子,操持一家,上有婆婆,下有小叔小姑的,特别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岑嘉钰正同姚夫人说些香港风土人情,姚夫人看一眼又摸蜇到了客厅书橱犹豫挑书的姚教授:“我说了给你四口箱子装书。你要是再啰啰嗦嗦,磨磨蹭蹭的,我就只给你两口箱子,那剩下的书,我就都送给娘姨,她家正好少柴火。”

      最后岑嘉钰走时获赠了几本姚教授的书,这姚教授还是非常乐意送的,因为知道岑嘉钰也是爱书惜书之人。岑嘉钰也跟姚夫人说了,那边居处若是定了,给个电话告诉一声,若是缺漏了个甚,或是想念海市甚吃穿之物,她好邮局寄去。

      这雨虽然停了,但最近天天奔波,实在是累的很,今儿就“偷得浮生一日闲”罢。这么想着,岑嘉钰起来,吃了几个生煎馒头并一碗豆儿粥后,拿了本《有致》坐在门厅子里看。
      《有致》是海市淑女人手一本的时尚杂志,介绍的都是欧美最时兴的衣样子,化妆品,连思想都是新潮的,前些日子还好几篇文章说女人若是受了封建婚姻拘束,大可离婚。岑嘉钰想,这却只是站看干岸只管热闹,现时候女人离婚,说起来容易,若是行起来,孩子怎么办?哪个夫家会把孩子让带走;生活怎么办?海市除了歌女舞女等些微几个行当能养得起一家,其余,养活自己都是问题;再则,流言蜚语怎么办?总有一干舌头长的,男的女的都在骂,明里暗里连都要骂——虽则不是跟他们的祖宗离婚,虽则他们的婚姻也过的不好。所以,到底只能为三斗米折断小蛮腰。

      岑嘉钰看着看着轻笑起来,淑女们总是白眼看歌女舞女行当,然则时尚穿衣打扮却是跟在歌女舞女们屁股后头。《有致》这期介绍的就是“义乳”---倡导女性健康和曲线之美,配的图片可不就是阮云裳送她的那件。

      正看得入神,五小姐岑嘉绮走了进来,笑着说到:“三姐姐,《有致》你看完了给我看罢,倒是省得我去买。反正你是学校里头拿回来的,也不费钱。”

      岑嘉钰正色道:“那第一本《有致》的确是我从学校里头拿回来的,借了你看,你倒好,好几个美人都被你剪抠了去,生生劫了个色。我只得买了本新的还学校去。”到底岑嘉钰不是小气之人,递与给五小姐:“我看完了,你拿去罢,可别再害了那画上美人的性命。”

      嘉绮涨红了脸,接了过去:“三姐姐,你别生气。真是对不起,这次绝对不会了。”其实那次还真不是她剪的,是她母亲大太太剪下的。那会儿大太太得了匹好料子,正愁做件什么时兴衣裳好穿去哥哥家的寿宴。正要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来,看见女儿看的书上那些女人穿的旗袍样子好看的紧,袖子很特别,就剪了下去拿给裁缝。但是她母亲剪的和她剪的又有什么分别呢,她也就没分辨了。

      这事说起来好笑,还真不是岑嘉钰发现的,是奶妈妈,收拾书时里面掉出了纸屑,她就顺道翻一翻。这剪掉的那页后面是树的图案,大太太嫌那些脸都是狐狸精样子,行刑时没剪下头,只掳去了身子,只听得奶妈妈大惊小怪:“哎呦呦,这是讲个树成精的故事吧?——咦,这些妖精的身子哪去了?被法海收去了?”岑嘉钰一看,哭笑不得,此后再不敢把学校的杂志报纸带家来,这项隐形福利,唉,无福消受啊。

      这边厢沈谦慎却是高兴地不得了,今天他就要返回海市了。他问吴妈:“我昨儿让您收好的东西,在哪里?”
      吴妈揭开了窗边桌子上的块蓝花帕子,说:“可给你好好收着呢,看你那样小心,我怕落了灰,特意盖了帕子。”
      沈谦慎去捧了,往门口走去。

      那日他路过门房看到门房老张在给孙女做木盆子,计上心来,让老张找了合用的小树根,整个抠了木芯子,做了个小木盆,又让他寻了老藤条编了做提手和盖子,看起来自然又野趣。不防沈谦言看到了,喜欢地不得了,给夺了去;沈谦慎无法,只得又补钱给老张,让他又做了个。
      沈家大院有几棵枣树,结的枣儿又脆又甜,于是沈谦慎在下人送来的那一筐子里精挑细选了又红又大的,放在这做的木根盆里,要做为给岑嘉钰的礼物。开始他还想一个个洗了,好让岑嘉钰一接到就能吃,可吴妈说洗了就不经收,他只好用毛巾一个个揩了。

      这事吴妈倒没跟沈夫人报告。开始吴妈疑着沈谦慎是对哪个姑娘上心,想告诉沈夫人一声来着。可看送枣儿,怕是哪个玩的极好的朋友吧——按着晋地的风俗,送枣儿都是拎去给结了婚的妇人,取个“早生贵子”的意思。像沈家,刚嫁进来的新妇,都是要喝一碗桂圆枣干汤的,那枣子,都是沈家院里这几棵老枣树上摘下的。

      沈谦慎行到门边,听到外头一阵喧哗,他把木盆放到一个仆从手中:“好好拎着,要是洒了,月钱就别要了。”又吩咐另个:“叫夫人大小姐她们别忙着出来,我去看看什么事再说。”

      门外一个中年男人被沈家门房里几个人拦着着,他个子不算高,却生了蛮力般挣了,反倒拖着那几个人往大门行来。沈谦慎看他穿着衬衣西装裤,显见是穿了几天,衬衫口折着,衣上都是褶子。一副圆框眼镜被挤挤推推快要掉下来,满脸胡茬子狼狈地很,神色急切。

      沈谦慎叫停了几个门房,向这男人:“你有什么事,在这里叫嚷什么。”
      这男人用蹩脚的中文费力地解释,好一会儿沈谦慎才听懂,他是个日本史学家,来中国考察,这几天他妻子高热,他妻子又怀孕了,他焦急地很,想去海市的大医院就诊。他一个机场那边的朋友说沈家今日飞机去海市,他就不管不顾求上了门。

      沈谦慎略一思索,自个姐姐也是大肚子,要是真碰上这般急事,自己想必也是用尽一切办法要救下姐姐的,于是道:“行,你妻子在哪里?我让车子一道接了往机场去。”

      其实中日邦交近来不算得好,日本最近颇有侵略的试探之举。但沈谦慎深知,好人坏人等量分布。这年头,有国人趁了乱打家劫舍,奸淫掳掠;也有日本人看不下那野蛮行径,在中国行医救人,最近还有报道日本关东军的辎重队员三幸助男送了中国抗日军武器弹药。

      这日本男人几乎热泪盈眶,连连鞠躬:“阿里嘎多,阿里嘎多,阿里嘎多。”

      沈谦慎摆了摆手,让人跟了那日本人去接他妻子,又让人进去告诉沈夫人她们无事,出来乘车去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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