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倾城》绘花猫

6、第三章上

　　太阳靠近西山，地面上的人影都拉得长长的了。血色的夕阳穿过窗棂，正投射在雪白的东墙上，把一屋的空气都染红了。
　　裕祥宫正殿中，许湄身着皇后的大礼服，坐在凤椅上，冷眼看着前来辞行的三公主紫芙雅，脸上端着官样的笑容，看不出什么情绪。
　　眼看着紫芙雅行礼完毕起身，许湄看向身侧的周尚宫，示意她上前把准备好的东西送到她面前，不冷不热地开口：“这一路多加小心，时刻记住你是汉家的公主才好。”
　　紫芙雅抬头看了她一眼，接过周尚宫递过来物件，是一对镯子，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看着这镯子，她竟然一时间有些慌张，忙回答了“是”，又磕了个头才起身。
　　许湄满意地笑笑，看了眼茶几上的更漏，淡淡道：“吉时到了，送三公主出行。”
　　紫芙雅垂下眼睑，扶了身边的女官出了裕祥宫，坐上了为她准备的肩舆。
　　许湄扶了身边的周尚宫起身来到裕祥宫门口，看着她离开，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转身，看到姚妃，许湄好脾气地一笑：“姚妃娘娘还有什么事情？”
　　姚妃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却是自失地一笑，道：“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为什么你挑了这个时候出来。”
　　“在为彦的位置担心？”许湄看向她，不冷不热地笑着。
　　姚妃不说话，只是看向外面，若有所思。过了许久，她看向许湄，道：“你果真把蕈派去送亲了？”
　　“还能有假？”许湄反问，笑脸盈盈。
　　姚妃轻叹一声，没有说出话来。
　　“还有什么事？”许湄扶了身边的周尚宫向内殿走去，“没事就跪安吧！”
　　姚妃上前一步，推开了周尚宫扶住她：“你不会对彦不利的，对不对？”
　　许湄停下脚步，示意身边的人回避，微笑着看向姚妃：“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或许，你能给我一个理由？”
　　姚妃看着她，手上不自觉地用力。
　　许湄皱起眉头，推开她，轻轻笑起来：“娘娘用力也太大了点，这手上的轻重，你还是掌握得不好。”
　　“什么意思？”姚妃抬头看向她。
　　“娘娘觉得呢？”许湄看着她，“皇上并非不喜欢彦，否则不会立他为太子，是不是？”
　　姚妃愣愣地点头，看着她，没有说出话来。
　　“没事就跪安吧。”许湄绕过姚妃，进了内殿，没有再回头。
　　姚妃讷讷地跪安，出了裕祥宫。
　　天色暗下来，西方收尽了了最后一缕暮霞，如海一般深邃无际的天空中，星光点点，争先恐后地闪现出来。
　　许湄懒懒地靠在凤榻上，看着窗外，似笑非笑。手边放着一壶珍珠红，红色的酒液，清澈透明。手中握着一只精致的小酒杯，杯中还有几滴残余。
　　殿外乱哄哄地吵闹声，不知在闹些什么。皱了眉头去听，也听不真切。给自己斟一杯酒，起了身，身边的周尚宫忙上前扶住她，柔声道：“娘娘是要出去转转么？”
　　“外面在闹什么？”抿一小口酒，许湄看向周尚宫，肆意地笑着。
　　“太子殿下来了，想见娘娘。”周尚宫答道，“娘娘要见么？”
　　“不见。”许湄格格笑出声来，却还是扶着周尚宫出了内殿。来到正殿，只见彦正被几个宫女太监拦着，拼命想闯进来。许湄笑起来，喝掉杯中的酒，把酒杯交到周尚宫手上：“太子殿下什么事情这么急要见本宫？”
　　听见许湄的声音，彦倒是一愣，抬头看向站在高处的许湄：“娘娘——”
　　许湄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闲闲笑着：“太子殿下有事但说无妨。”
　　彦又是一愣，没有说出话来。
　　许湄挑眉，嘴角的笑容突然有些暧昧，挥手屏退众人，许湄款款走下来，抚上他的肩：“可别告诉我，你想我了。”言语之间，太冰凉，只叫人觉得心一凉。
　　彦张了张嘴巴，没有说出话来。
　　“你有多喜欢紫芙雅？”许湄把手收回来，看着他，嘴边笑容有些微妙。
　　彦看向她，却是自失般笑笑：“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许湄看向外面：“怕你心有不甘。”
　　“为什么这样觉得？”彦皱了皱眉头，看着她。
　　“如果我说，是女人的直觉，你信不信？”许湄又笑起来，笑得恣意，甚至有些疯癫。
　　“什么意思？”彦皱起眉头看着她，实在没法理解。
　　许湄好容易收敛了笑容，看向他：“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彦没有说话。
　　“以后不要冒冒失失跑到裕祥宫来，怎么说我是皇后，而你是太子。”许湄浅笑，“避嫌这个词，我想殿下是比我清楚的吧。”
　　彦一愣，上前几步捏住了她的手腕，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天是谁约了我在青泰殿又爽约不去？”
　　许湄嫣然一笑，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淡淡道：“我忘了。”
　　“忘了？”彦仿佛克制着什么，握紧了拳头。
　　“是，我忘了。”许湄抬头看向他，“想喝点酒吗？”
　　“你是故意的！”彦松开了拳头，又再次握紧。
　　“刚进贡的珍珠红，回味无穷。”许湄笑弯了眼睛，“真的不想来一点？”
　　彦深吸一口气，还是逼近了她：“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觉得我在想什么？”许湄挑眉，眨了眨眼睛，“或者说，你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一些什么？”
　　“我爱你。”彦捧起她的面庞，声音微微颤抖着。
　　许湄推开他，轻笑一声：“爱？爱是什么？爱是毁灭，你懂吗？”
　　彦默然。
　　“我已经不相信爱了。”许湄盈盈浅笑，若有所思看向外面，夜风习习，带着丝丝的凉意。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彦眼中闪过一丝受伤。
　　“没什么意思。”许湄轻笑起身，唤了身边的周尚宫，“把今儿皇上送来的酒拿来，太子殿下想尝尝。”
　　周尚宫依言进到内殿，彦垂下眼睑，却是一笑，道：“不必了，小王还有事儿，不打扰皇后娘娘了。”说完，彦转身离开了裕祥宫。
　　看着彦的背影，许湄自嘲般笑笑，回身看向周尚宫，闲闲笑着：“过来扶一下我，这会儿倒是没力气了，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周尚宫急急过来扶起她，轻声问道：“娘娘是想进内殿去休息下么？”
　　许湄靠在周尚宫身上，还是在笑：“可不是要去休息下！你说，我这个身子骨，还能拖几年？”
　　“娘娘爱说笑！”周尚宫勉力一笑，几乎是拖着许湄进到内殿。 “娘娘身子好像又不好了。”周尚宫扶着许湄躺在了床上，拿过帕子给她擦汗。
　　许湄喘着气，却还在笑：“人到底是老了，在人前逞强，这会儿是真的强不起来了。”
　　“前两天倒是还好呢，怕是今儿天气太热，娘娘又穿着大礼服太久，闷坏了。”周尚宫道，轻轻为她打扇。
　　“或许吧。”许湄若有所思，“也或许是我活不长久了。”
　　“娘娘爱说笑。”周尚宫只觉得心一惊，没由来地慌张，“娘娘身子底子好，这一点点小病没什么的。”
　　许湄呵呵一笑，倒了一杯酒，浅啜一口，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宫女进来了：“娘娘，皇上来了。”
　　许湄皱了皱眉头，放下酒杯，扶着周尚宫起了身，自嘲般笑笑：“来，扶本宫出去。”
　　话音刚落，文帝已经进来了：“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好的样子。”
　　许湄摆摆手，让周尚宫下去，口中笑道：“兴许是今儿天太热，闷了些。”
　　“现在好些了吗？”文帝抽了袖中的帕子擦了擦她额上的汗珠，“刚还听说彦过来闹了一场，出什么事儿了？”
　　许湄一愣，随即一笑，看向文帝轻轻笑起来：“只是突然觉得，彦很像你。”
　　“是么？”文帝自失般笑笑，抬手揽过她，“别太纵容他，你毕竟是他长辈，别让他没大没小了。”
　　“他知道分寸。”许湄乖巧地伏在文帝膝上，却还是忍不住轻轻叹气。
　　“你还在怪我。”文帝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中带着淡淡的苦涩的意味，“彦其实不像我，他像他的母亲多些。”
　　“是么？”许湄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我倒是觉得像，特别是看着他生机勃勃的样子，总有你的影子，总想起来当初的那个你……”
　　“阿湄……”文帝抱紧了她，“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许湄没有再说话，安心地伏在文帝膝上，终究还是睡下去了。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又梦见了很多从前的事情。或许是最近想太多，那些以为忘了的事情统统想起来，一件又一件，在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放映。
　　当初她执意跑出家门和他在一起。
　　后来他当了皇帝，她成了皇后，都说他们是一对壁人。
　　再后来，他要肃清朝政，拿她家开刀。
　　她没有求他，一次也没有，后来罪状压下来了，是诛连九族的大罪，她问他，是不是连她也要死。
　　说来好笑，后来一家人死光，澹和侥幸逃出来，以为她可以庇护她，只可惜了她都是自身难保。她总记得澹和对她说，当初她随他跑出去真是不值得。值得还是不值得，如今她也说不清楚了。
　　他终究还是顾及到她，留下她的性命，宠她，可也伤了她。
　　后来的二十年，过得好快，快到她觉得好像只是梦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梦才会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真正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