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草结籽》只禾

1、相逢

　　汪年之怎么也没有想到还会再遇到顾千白。

　　八年前，千白一声不吭离去时，这是年之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悲痛的事情，也是最无法原谅的。他试着想象过无数他们相遇的场景，都没想到会在这庙宇之中。

　　草堂镇，那是他们生活的地方，汪家是当地的大户人家，汪年之是汪家唯一的孩子，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汪父汪灵用对他唯一的期望便是能考取功名，光门耀祖。好在汪年之也是争气，十七岁就已中举人。

　　那年汪家请来城里的戏台班子大唱五天五夜，府中张灯结彩人人都眉开眼笑，与汪家交好的人络绎不绝登门祝贺，除了出于礼仪，更多的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汪家公子前途不可估量，都想着攀个亲，为自己的女儿撮合一段姻缘。

　　这夜月朗风清，月光犹如一层薄纱轻轻的覆盖着大地，一汪湖水波光粼粼，月亮倒挂在湖中树的倒影中，风拂过，便吹皱了面。今夜特别的闹，汪府前厅中笙歌夜舞，宾客们饮酒畅谈，佣人们进进出出忙碌着。

　　后院湖边，女孩轻轻的靠在男孩的肩膀上，“年之，今天来的那几家的小姐，你觉得谁最漂亮啊？"千白略带调侃的问到，顺手捏起一块小石子向湖中扔去。

　　汪年之当然领会到了千白的醋意，笑到"你这是担心我被人拐走不成这世上，就算天女下凡，我最喜欢的只有你。"

　　"什么呀，你又在说笑，我就是随便问问!"

　　"哈哈，你就是不问，这些话我也会说的，我现在也算是完成了爹的心愿了，等过几天，我让爹亲自上门提亲，以后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谁同意你了!"

　　"难道你不愿意吗那这靠在我肩上的是谁啊"年之说完紧紧的把千白搂住，用脸轻轻的摩挲着她的头。

　　千白见年之忽然认真起来，便收起那份调皮，声音柔了下来，慢慢的说道"我当然愿意了。"

　　千白，看着眼前的这为少年，他剑眉星目，开心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噙着笑意，皮肤白皙，嘴边的梨窝像小小的茉莉花，一笑仿佛四周溢满香气，月光打在脸上，更显得五官立体分明，千白不自觉的看呆了。

　　这样的男子她怎么能不爱呢，而且他们自幼青梅竹马，她父亲是汪父聘请的老师，自小他们在一起读书，汪年之从小聪慧过人，且懂事认真，她却生性顽皮，不爱读书，放了学当年之还在埋头苦读时，千白是能发现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悄悄的拉他出去玩，汪父虽然颇有微词，可儿子功课也没耽搁，而且年之总是护着千白，他也就不好说什么。自从千白开始懂得男女之情，她就相信她的夫君只会是汪年之，在汪年之的世界里，他自小就决定顾千白以后会是他的妻子。

　　千白不自觉的用手轻轻的抚摸着汪年之的脸，从眼睛到鼻子到嘴巴，她想这样美好的人她将要拥有，害羞的笑了起来，怔怔的，她双唇被温暖的湿润了，汪年之已经吻上来了，千白脑子里只是在想好柔软好柔软，闭住了双眼，享受着这个吻，越来越深....拥抱的越来越紧。

　　远处，为了庆祝少爷中举府里点燃了烟花，喧闹的人群随着每一朵花苞的绽开而欢呼，在年之和千白的时空里，静的好像只剩下他俩，他们以为彼此会一直守护在身边。

　　再次相遇时，汪年之已是左将军，他征战疆场，杀敌无数，使敌人闻风丧胆，他冷静缜密的行军作风为其带来诸多赞扬，私下为人正直，军队纪律严明，为官清廉，朝中人人都说他是难得一遇的将才，虽是文官出身却能在疆场上运筹帷幄，为朝廷征服失地，肃清内患可谓立下赫赫战功，深得皇帝信任，政治前途不可估量。

　　顾千白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妃子，是为庆贵妃，汪年之早些时候对这个妃子略有耳闻，是七年前皇帝出宫后在民间相识，带回宫后皇帝就独宠其一人，连皇后都备受冷落，皇帝曾萌生几次废后的念头，要不是诸大臣极力反对，这位庆贵妃想必早已登极后位。汪年之对这些后宫秘闻不感兴趣，也没有像诸位大臣一样同仇敌忾的骂这位狐媚惑主的妖货。

　　中秋夜，皇帝邀请各皇室成员，文武百官来宫中共同赏月，欢度佳节。这是汪年之入朝以来第一次够品级参加这样的盛会，一大早，贺织蓉便开始惊心准备，拿出五六件衣服一会试试这个，一会试试那个，在一件素纱青花烟罩衫和一件水红翠荷百褶裙中犹豫不决，便跑去书房找汪年之。

　　"年之!年之!快帮我看看今夜的中秋盛宴我穿哪件衣服好看"说着便把衣服在身上比对着，一脸期待的看着汪年之。年之正在忙于公事，懒懒的抬头看了一眼，"都好看。"

　　"年之!你再看看，再看看嘛，哪个更好看，今天可是你入朝以来第一次参加盛宴，我可不能穿得给你丢人，我现在是以侍郎夫人的身份参加，一定要得体!"贺织蓉一个人自顾自的说起来，双眸中闪着流光，脸蛋绯红，明艳动人，言语间像小孩子过节日时掩盖不住的兴奋。

　　汪年之忍不住笑了，便放下手中的笔，起身仔细打量两件衣服，指着那件水红裙说"这件好，适合你。" 走向前，牵起贺织蓉的手，另一只手摸着她的头，宠溺的说道"蓉儿乖，我现在忙公务，等结束了，去陪你。" 旁边的丫鬟见状偷偷的捂嘴笑，在他们看来老爷和夫人真是一对壁人，成婚这么久了，还甜的发腻，织蓉听到笑声脸唰的一下红了，便佯装生气喊道"笑什么笑，不许笑。" 接着向汪年之努了努嘴柔声说道"那你先忙"。

　　人人都道汪将军是位好夫君，成亲数载仍与夫人恩爱有加，说这是汪夫人前世修来的福气，其实在汪年之心中，遇到贺织蓉才是他的福气，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信赖的也许只有织蓉了，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和理解，像个小太阳可以驱走他心中的阴霾。

　　入秋之后的夜已经微微凉了。

　　马车上，汪年之端坐着，闭眼小憩，旁边的贺织蓉有些紧张不停的深呼吸，年之轻轻的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到"别怕，就当作寻常宴会就好"。

　　织蓉莞尔一笑，心想年之总是那么细心体贴，能猜透她的想法，便觉得心里暖暖的。寂静了片刻还是觉得不放心，"宴会中我和那些夫人们该说些什么我需要特别注意些什么"

　　年之安抚道:"你就在我身边，没人会为难你的"

　　到宫中后，在太监的带领下来就座，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年之和身边的右侍郎寒暄一会，贺织蓉轻轻的拽着他的衣袖，轻声道"我出去走走"。年之知道织蓉的性子耐不住乏味，轻低了下颌，织蓉笑着说"我一会就回来。"

　　汪年之环顾四周，见皓月阁上宫女太监神色黯然想是值此中秋夜思念亲人，皓月阁是每年宫中中秋夜赏月之地，依山而建，三面环水，湖面平静如镜，每到月上林稍，天上皓月与水中之月遥相呼应，遐想广寒宫中嫦娥与玉兔为伴看到这人间一番热闹之景，是否悔恨偷吃丹药。这皓月阁通向陆地的唯一一条通道，是个狭长的走廊，文武百官以及皇亲国戚坐在两边。

　　"哈哈哈哈，这皇宫里果然不一样，真漂亮",织蓉说着便捏起桌上的一小块月饼往嘴里塞。

　　"皇~上~到~!"

　　唰的一下大家都跪下，年之赶忙拽着织蓉下跪，贺织蓉吓得将刚塞在嘴里的月饼胡乱的下咽，结果吞的太急呛着了，不停的咳嗽，此时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到皇帝和皇后的脚步声，以及身后众多随从急匆匆的步伐。

　　年之低着头一只手轻轻地拍着织蓉的背，一边轻声安抚道"不着急，慢慢来"。织蓉下跪着不敢抬头，弓着背咳嗽越来越厉害。

　　"这位，想必是将军夫人吧，需不需要请太医。" 脚步声停在了他们面前，一位年轻女子的声音传来，"咳，回禀皇后，咳咳，臣妾只不过，咳，是咽着了，喝口水就好了"接着织蓉顾不上什么仪态，端起桌上的酒杯就喝。群臣轰的一声都大笑起来，织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忽然一片安静，接着大家窃窃私语，宴会顿时如苍蝇一般吵闹，年之刚才只顾紧张织蓉，忘了回礼，意识到自己失礼之处时便赶忙回道:"承蒙皇后娘娘关心。"抬头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眼前这位女子，粉面娇容，云鬓娥娥，朱唇若丹，眸精清朗，身披华服，气质清丽，褪去照耀在身上的皇家光环，眼前的这个人与汪年之年少印象中的顾千白的形象重合。

　　女子似笑非笑的冷瞥了他一眼，便向前径直走去，汪年之大脑一片空白，震惊,疑惑，欣喜，各种情绪汇织成一张大网紧紧包裹住他，使他喘不过气来。

　　"怎么是庆贵妃"宴会中诸大臣低声耳语发出疑问。原来，按往年惯例，像中秋宴这样盛大的宴会，都是由皇后陪同皇帝出席，向来没有妃子陪同的道理，哪怕是再受宠爱，此举岂不是乱了纲常伦理。

　　皇帝入席后，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中秋佳节，邀众爱卿一起共度此良辰美景!" 没有过多解释，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

　　汪年之无心顾及宴会上微妙的气氛变化，他盯着庆贵妃，心想怎么会有如此外貌想象的人，自从八年前一别离，顾千白这个人就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他也曾试图寻找过，后来慢慢接受了消失这个事实，他比她当成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把她常年封锁在自己心中最角落，不去轻易触碰，每回想一次就如篆刀在心中刻画一笔，只会有痛……

　　“皇上，臣有一事启奏” 丞相张载光的一句，宴会顿时安静下来。

　　“哦？”皇帝放下手中的筷子，淡然的看着他，其实心中早已知道他所为何事，只是等他说出来。

　　张载光跪下，铿锵有力的道：“启禀皇上，老臣以为，帝与后是皇室的象征，皇帝爱民如子，皇后母仪天下，像是这样的中秋盛宴本应是皇后娘娘彰显母威的时候，断然没有贵妃陪同出席的规矩啊，这是越庖代俎，祸乱纲常！” 说着，掩面而泣，不知道是发自内心，还是威迫皇帝的骨肉计，众臣一下子被弄得不知所措，面面相嘘……

　　皇帝不说话，一只手只顾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另一只在底下紧紧的握着庆贵妃的手。汪年之抬头看着庆贵妃，这位被宰相抨击的女子并没有显露出一丝害怕的神情，仿佛眼前的一切与她无关。

　　“规矩？”许久，皇帝慢慢的吐出这两个字。

　　“朕当然知道规矩了，所以，今天朕是和皇后一起出席。”

　　说罢，公公张符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圣旨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温氏，性格乖张跋扈，朕规劝无用，温氏实难母仪天下，故降为静妃，即日起搬往铭思阁，望其诚心悔过，庆贵妃顾氏暂行皇后职权，处理后宫中大小事物，钦此。”

　　皇帝看着张载光，“朕就是带着皇后来赴宴的，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