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明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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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明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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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凡闻言瞥去一眼，看着曾书书满脸荡漾笑意，淡淡道：“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黑白兔子，带壳孔雀，还是你心爱的孤本蓝皮书？”
曾书书不意几日不见，他口齿便如此犀利，一时语塞道：“张师弟，你怎么记得这般清楚！”
张小凡太熟悉他秉性，见走在前面的陆雪琪已然进了门，便道：“我伤还没有全好，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调息一番，免得后面拖了后腿。你若是想出去，何不去找齐昊师兄？想必他对这里更为熟悉。”说着也不管他捶胸顿足的哀叹，径自回了房间。
山海苑的客房收拾得十分精致典雅，进门迎面一幅太液荷风图，多宝格上疏落有致地摆了些玩器，窗前桌案上甜白瓷花觚里插着半开的玉簪花，屋里便隐约浮动着一种淡雅的香气。张小凡虽然久经世事跌宕，自身所享却十分清寡，并不曾有一刻闲情体~味平凡人的富贵，此刻也只是觉得房间陈设十分适意，打量了一圈并无不妥之处，便在隔扇后面的香炉里点了一支清净香，向榻上跏趺坐了闭目入定。
他对曾书书说还要好生调息一番却也并不是敷衍之词。道家真法注重通玄天地，以期功参造化，在固本培元上，却不若讲求“自渡”的佛家更为踏实，这个道理，他多年前便已懂得。之前在青云山上，他又在伤中，师父师娘和诸位师兄都十分关切，他不敢亦不能随意运转大梵般若的心法。此番得了机会，他不免要好生修习一番。
更重要的是，他心中一直对此行怀有隐忧。上一世，陆雪琪在死灵渊下~身负重伤，屡逢性命之危，后来又与他被迫失散，几乎死在无情海边，而他坠入滴血洞中，遇见了那个碧衣女子……
想到碧瑶，他心下又是一阵复杂。那个他曾以为是最明亮的一束光的女子，曾舍下性命救他，却终究是将两个人乃至许多人的人生生生扭至不可挽回的方向；他也曾为她燃尽十年光阴，半生心力，最后却将最渴望的一切越推越远。
十年悲苦两相煎，何如当初不相识？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南疆天水寨月下舞剑的凄丽身影，永生梦魇里滴在他脸颊的温热泪水，幻月洞府中一袭白衣，玉清殿前那一道喋血的冰蓝剑光，冰雪般明亮清冷的眼睛里，盛满的他的倒影……
放眼前生，他爱也爱过，恨也恨过，也曾名传天下，也曾权握一方，纵横叱咤，死得其所。十载光阴，两生轮转，他终于看清内心最深羁绊的落处。
这一生，何必多求？
他平平淡淡地睁开了双眼。
一轮庄严的万字法纹以他眉心为原点，仿佛于无声之间炸开的一道惊雷，轰然爆发，恢弘的功德金光如浩淼的水波，一圈一圈地向更远的地方荡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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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雪琪猛然睁开了眼睛。
纯正的佛光一层一层如潮水般冲刷过她的身体，带来一种熨帖的洋洋暖意，以她太极玄清道玉清第九层的修为，都能与之相为辉映，不分伯仲，是天音寺不传之秘“大梵般若”的气息。
然而不知为何，她却在这纯粹的佛性光晕里感受到一丝一缕熟悉的气息，温厚而柔和的，近在咫尺，吹拂在耳侧的……几乎是下意识地，天琊呛啷一声出鞘而来，剑气纵横之间，已划下一个致密的锁灵阵，将整个西苑牢牢笼在其中，不令分毫气息外泄。
她一双秀眉轻轻锁起，感应着这佛光的强度，剑光连连闪动，转瞬之间又布下两重阵法，眉宇间疑虑之色不散反聚，出门径直转向张小凡所在的房间。
陆雪琪向这方向而来的时候，张小凡便已有所感应，未及她扣门，指尖先微微一弹，房门吱呀一声响动，虚虚地开了半扇。陆雪琪站在门口，搭在天琊神剑之上的手指反复拢紧又舒张，良久，抬手轻轻掩上了门，转身原路走了回去。
她身后的房间内，张小凡仍旧是跏趺坐在床榻上，他周身的功德佛光已然止住扩散之势转为收敛，但眉心一寸之处，一道万字疾转不休，光华宛然，将他全身都镀上了一层悲悯的金色。
他在这一室朦胧的金光里缓缓抬眸，投向她离开方向的目光深沉而复杂。
他如今不过是一名寻常青云弟子，却在居室内爆发出纯正的佛教第一法门大梵般若的气息……这般可疑行迹，她却宁愿作视而不见一般，反过来默默为他掩饰……
从前世便积压在心底每每不能稍有纾解的情意，一层一层地堆积起来，如同深深地底静默燃烧的地火，只待有朝一日喷薄，便要燃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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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室佛光完全散去的时候，已经过了掌灯的时辰。张小凡在入定中醒来，窗外薄暮暝暝，余霞千里，他迈下床去走到窗边，心念微动之间，极目而望，只觉天地阔大，竟比昔日双眼所能见更远数倍之遥，而其间种种细微之处历历可辨……目见耳闻之能，俱有数倍增强。
他将个中滋味体会了一番，不以为意地略一舒展身体，便听见小院门口方向传来的轻快的脚步声，齐昊与曾书书的笑谈声，知道是曾书书下午没能说服他，果然与齐昊结伴出去这时方才回来。
未消片刻，曾书书欢快的声音已在门外响了起来：“小凡，你没出去真是太可惜了——小凡，我们去吃饭啊？正好尝尝看这山海苑还有什么拿手的招牌菜。“
张小凡想到上一世便是在这一顿饭上才遇见了碧瑶……便觉得倦怠，淡淡道：“我不大饿，吃不下什么东西，就不去了。”
“你也不去啊，刚才陆师妹也说她身体不舒服不想吃饭呢。”曾书书将手中下午新换的一柄折扇搔了搔头发，关切道：“那好，我就先过去了，小凡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还要赶路呢。“
张小凡与他作别，回身在椅子上坐下，想着他刚才说的陆雪琪身体不适，又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暗暗自嘲地笑了一声，这可真是关心则乱了……将太极玄清道和大梵般若的口诀在口中翻来覆去地念了不知几遍，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起脚来向外走去。
还没等他走到门口，已听到陆雪琪房中传来轻轻一声惊呼。他脸色一变，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迟疑犹豫，一闪身便到了陆雪琪房门外，啪地推开了门向内看去。
陆雪琪看上去有些罕见的狼狈，永远一丝不苟的雪白衣衫襟角翻折，天琊已然出鞘横在当胸，如临大敌般地注视着床脚某个角落，听见他进来，却连一个余光都没有分过来。
张小凡环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他松了口气，当下也是真的有些疑惑了起来，顺着陆雪琪的目光再度细细打量。
一只乌头青颈，通身如墨，漆壳宛然的蟑螂，正盘踞在床脚一块榫木上，聚精会神地梳理自己一对纤细的长须。
张小凡愕然。
他的视线在陆雪琪绷紧的面庞和那只蟑螂身上来回徘徊了几次，才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青云门小竹峰五百年不遇的卓越弟子，冷如霜雪的陆仙子，面对兽神和八荒火龙都夷然不惧，竟然会畏惧小小的虫豸……还怕成这个样子……
他有些忍不住地想笑，再看看陆雪琪严峻的神色，摸了摸鼻子，气机稳稳地锁定在那似乎终于察觉到危机来临的豸虫身上，噬魂亮起幽幽的红光，只瞬息之间闪烁的一道影子，那蟑螂已经死的不能再死，考虑到陆雪琪的态度，他又轻轻动了动手指，虫尸也随之化为细碎飞灰，再看不见半点存在过的影子了。
他明显感觉到身畔的白衣少女猛地长长松了一口气，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将手中天琊推回鞘里，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眼波流动之间有些不易觉察的窘迫，“张师弟，你来做什么？”
张小凡看着她只怕已经羞窘至极的可爱模样，又想到下午她的镇定体贴，心中怜意大炽，顺着她的语气应道：“听曾师兄说陆师姐身体有些不适，冒昧前来探望。若是师姐身体好了些，还是叫客栈再送些饭来。”
“多谢张师弟了。”仿佛被他的态度所安抚，陆雪琪紧绷的声音舒缓了许多，“我并无大碍，张师弟请回吧。”
竟绝口不提下午的异象。
张小凡深深凝视了她一眼，心潮如沸，却只是点点头，干脆利落地告辞离开。
陆雪琪沉默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双明眸之中，情绪复杂无比。
良久垂首，眉梢眼角，一片黯然。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明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