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明镜 ...
-
满山风起，翠木和鸣。
傅明娍躺在马车里，辗转反侧，无可奈何。
车外，闻毓和陆双镜骑马并行，一路和她说得起劲：
“陆姑娘，这两边的竹子就是汌州的品种了，你看它们的叶子颜色，与我闻剑山庄四周种植的是不是不一样？”
“确实颜色深一些。”
……
“陆姑娘，前面沛州的舞狮子甚是好看，我爹前年大寿的时候，特别请了沛州当地的舞狮团来祝寿，它们的狮子不仅做工精美，而且能摘彩头能喷火龙……”
“嗯，是么。”
……
“陆姑娘……”
小五停下马车，往车厢里问了一声：“当家，茶铺到了，歇不歇？”
“歇！”傅明娍不耐烦地一掀门帘，跳下车来，也不理别人，气鼓鼓地跑进厢房去了。
小五小六在外间落座，叫了声：“小二，看茶。”
陆双镜见这情形，便也不说话，劲直往厢房走。
闻毓想跟着她，被小六横了条胳膊挡住了：“闻公子，这里的厢房是专供女眷休息更衣的，咱们还是坐外面吧。”
闻毓张望了一下，这才恋恋不舍地坐了下来。
傅明娍翘着二郎腿躺在贵妃椅上，陆双镜走过去，拍了她的腿一下，有点好笑地说道：“傅当家是这一路在马车里闷坏了么？”
傅明娍扭过头，“哼”了一声。
陆双镜加了点手劲又拍了一下，傅明娍吃痛哀叫：“哎哟，疼~”
“知道疼就好好说话，你哼什么哼？”
“我为什么不能哼？”傅明娍一咕噜坐起来，皱起了脸，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居然一路都在搭理一个自以为是，没有见识偏要生搬硬套，没话找话说的讨人嫌小白脸……而且还不是我！”
陆双镜赶紧撇过头不看她，这才勉强将喷薄而出的笑意生生忍住了。调整了一下呼吸，还是忍俊不禁地垂目一笑，说道：“我只是想到，他这一走，与家人与山庄便是诀别了。内心不忍而已。”
傅明娍心气稍微平和了一些，不过还是很不高兴地说：“你怎么不对我于心不忍啊？哪天来个杀手刺我一剑，我就挂了。你还对我这么凶……”
陆双镜柳眉一竖，沉声道：“我对你还不好？”
傅明娍瞅着她的脸色，摸了摸刚才被拍了两掌的膝盖，憋屈地道了一声：“好~”
陆双镜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你呀。”
“干什么，掐坏了你赔啊。”
“我才不赔。”
“那我也掐你。”
“你敢。”
“就掐就掐……”
“咳咳”门口传来掌柜的声音，“客官，上茶了。”
傅明娍和陆双镜收起打闹的姿态，到茶桌旁正襟危坐。道了声：“进来。”
掌柜极有眼色地垂目而入，并不看她们，留下一壶茶若干茶杯，还有一个锦囊，便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傅明娍倒茶，陆双镜拆开了锦囊：“上面说滟泠和勾惑已经到了湖州，不日就会围攻闻剑山庄。”
“嗯。”傅明娍应了一声，面色如常地小口喝茶。
陆双镜收起纸条，望向她，问道：“早上你对我说，走一条自己想走的路。我当时便想问你，那么你呢？”
傅明娍睁大了眼睛：“我什么？”
陆双镜望向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在走一条怎样的路？”
傅明娍嘴角一翘，冲她挤了挤眼睛：“我在开茶铺呀，镜镜。”
陆双镜追问道：“那是你想走的路吗？”
傅明娍突然凑近了她，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其实我有一个梦想。就是在京城最繁华之处，开一家最大的茶楼。镜镜要不要一起来？”
陆双镜莫名道：“你开茶楼，我去能做什么？”
傅明娍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可以端茶递水、擦桌抹凳、迎来送往、结账收钱，万一有地痞流氓来捣乱，你还可以打跑他们。”
陆双镜斜她一眼：“这些都我做了，那你做什么？”
傅明娍大喇喇地往贵妃椅上一躺：“我就负责聊天听八卦呗。”
陆双镜：“……”
听八卦的懒猪都该被拖出去宰了！
傅明娍畅想未来，十分开心道：“到时候我们的大茶楼就叫双娍茶楼，好不好听？寓意也好。”
陆双镜略一思忖，说道：“我更中意明镜茶楼一些。”
傅明娍奇道：“咦，为什么？”
陆双镜双目染了缱绻微光，淡淡说道：“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傅明娍琢磨了一下味儿，捏着下巴笑起来：“好，那就明镜茶楼。待到镜镜两鬓染秋霜的时候，我还是这般眉似远山，眸若春水，白衣乌发，倾国倾城，想想真是妙极了！”
陆双镜：“……”
这种不想老的妖孽真是从一而终的欠揍。
“镜镜，那我们可就说好了。”
“嗯。”
“咦，答应的这么爽快？”
“我还能说什么，反正你要胡说八道的时候，我也别想听到什么正经话。”
“哈哈哈，知我者，镜镜也。”
“懒得理你。”
……
闻毓内心总有些惴惴不安。眼看着一连赶了五天的路，他们白天偶尔进几个人烟稀少的茶铺休息，晚上就露宿山野。
他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这到底是走江湖还是逃命呢？怎么看都觉得蹊跷。
厢房内，陆双镜递了茶杯给傅明娍，说道：“这几日，闻毓愈发起了疑心，总是旁敲侧击追问我们此行的目的。”
傅明娍嘬了口茶，说道：“不急，明日抵达洞庭湖，那里是我盟里三十六帮集结地。叫几个老江湖将他安顿好便是了。”
陆双镜问道：“你的盟里都是些什么人？”
傅明娍随口答道：“都是些流离失所的苦难大众。”
陆双镜皱了皱眉，又问道：“像闻毓，苗芊芊这样的也算？”
傅明娍坦然道：“自然算是。江湖中藏龙卧虎，各个门派百花齐放，但是大多数历经了几代便没落了，或是失了精髓，只剩个空架子。许多名震一时的绝世神功也逐渐销声匿迹。这样的名门之后，我能收罗便收罗一些，毕竟幼子无辜，只是错生了人家或者时辰。”
陆双镜心中一震，正要开口再问。厢房的门忽然被撞开了，闻毓疯了一般冲进来，后面紧跟着小五小六：“当家，我们拉不住他。”
傅明娍目光一凛，冷声道：“怎么了？”
“傅当家，”闻毓跪了下来，一开口已然声泪俱下，“我刚才听两个路人说，我爹还有闻剑山庄都叫楚天鹰的人给毁了，是不是真的？傅当家，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一时间，满室静默。只有闻毓焦急的呼吸声，迫入耳膜。
陆双镜心里像坠满了铅石，不忍看他。
“是。”傅明娍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地说道，“此行我去闻剑山庄，便是通知这件事。你爹誓与山庄共存亡。前两日遭遇了滟泠和勾惑联手围剿，他拼得一死，杀勾惑，伤滟泠，并引燃了山庄地下埋藏的黑火。”
闻毓张大了嘴，却仍似透不过气来一般，瞪大了双眼，呆呆地望着傅明娍。
“闻毓，”傅明娍缓缓说道，“你爹事先将你托付于我，你当知其意。”
“我不知道！”闻毓忽然一声暴吼，站了起来，“为什么让我活着？！我要去报仇！！”
傅明娍一甩袖：“拿下。”
小五小六一人一边制住了他的胳膊，迫着他半伏于地。
“你如今武艺未及你爹一半，去了只是白白送死。”
闻毓像被瞬间点醒了，忽然抬起头，求道：“傅当家，求你帮我！”
傅明娍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冷眼低垂：“你不必求。能做的，我自然会做。做不了的，求也无用。”
闻毓跪着往前挪了两步：“傅当家，我知道你七十二纵横联盟里面高手如云，我知道你手握天下最大的情报网，你派一些人给我，告诉我楚天鹰在哪，我要去报仇！”
傅明娍冷冷说道：“闻毓，你如果佯装不懂，我便跟你说个明白。你爹拼死不退，是他的气节；他保全你，也是他临终前的心愿。你若真的孝顺，就不要在这种时候妄提什么报仇。”略一抬眸，对小五小六道：“带他下去，看住了。”
“是。”
陆双镜坐着未动，心里却如惊涛骇浪般汹涌难平。为的不是闻毓的满腔仇恨，而是傅明娍在那一瞬间，眼底透出的千年寒冰般化都化不开的冷漠疏离。
作者有话说第9章 明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