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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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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记忆若是有节点承前启后,活动到这一点必定突起一个硕大的包,以至于向后运动的思绪每每在这一处卡壳。
往后的数十年,这功勋的一夜,历经无数次的回顾,无数次的重复记忆。
于是无论时隔多久,这天出现的人物,说过的话,乃至于内心的羞愧,和慌张下的失措,都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更不用提此时此刻,经历着的鹿呦呦有着怎样的内心波动了,第一反应自然是哭,她撅起小嘴,眨巴眨巴红了一圈的眼睛,已经蓄势待发。
女人的眼泪永远是击垮男人的第一利器,大男人如此,小男人亦不例外。哥哥在她发出声响前一把捂住她嘴,竖着耳朵听见里屋传来的呼噜声。
他只好说:“别哭,我妈累了一天了,咱们不能吵醒她,你还要不要撒尿,要的话自己去那边的小痰盂蹲着。”
鹿呦呦一泡好尿全献给了床榻,现在肚子空空,半点也挤不出来,她于是哼哼两声。
小哥哥一脸迷惑,问:“说什么呢,小耗子似的。你要是答应我不哭,我就把手给拿了。听话的话就眨两次眼睛。”
鹿呦呦果然眨了两次,乌溜溜的眼睛里聚着豆大的月光,整个脸跟银盘似地反射月光,打湿了眼睛的瓷娃娃一样。
他于是将手拿了,却一点没放过地掐了掐她腮帮子,那手感哟,活像捏着云朵一样的棉花糖,软软弹弹,再掐一下。
爹妈不在,儿子当家,这天下午还跟他亲生小妹抢水果吃的男孩子,这时候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跑去屋子里翻找他的洗脚毛巾。
一块不够,把小妹的也拿上,好歹是盖住了她画的地图。期间几次憋气,他拧着眉头问:“小囡,你今天吃的什么,尿怎么这么臊气呢!”
鹿呦呦在旁帮不上忙,搓着小手埋下头,小模样特别委屈地站一边。思忖半天,这才讷讷吐出句:“哥哥,对不起。”
“算了,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爱尿床。”不多会,哥哥拍拍她肩,说:“弄好了,幸好是夏天铺的草席子,这要是在冬天,那得多难受啊。”
哥哥在水池里洗了洗手,往身上小褂擦了擦,这就大咧咧躺到床上,两手往脑勺后面一搁,希望再续上方才跟樱木互虐的美梦。
等了半天,却不见那小孩往床上爬,头稍一偏,看到她还木桩子似地杵地上。连忙一手撑住床板,问:“你干嘛呢,还不睡觉,明天早上能起得来吗?”
鹿呦呦两只肉嘟嘟的脚交叠着踩冰凉凉的瓷砖上,一会儿左脚在上,一会儿右脚在上,脚面都被搓红了,她这才说:“哥哥,我裤子湿了。”
哥哥一咽唾沫,直吐舌头:“我天!”
也不能太吓着眼睛爱淌水的瓷娃娃呀,哥哥忍辱负重,往床上一倒,拿毯子遮住脸道:“你把裤子脱了吧,脱了再上来,我闭着眼睛呢,保准不看你!”
鹿呦呦往他跟前凑近几步,又望了一望,将平角小短裤脱下来,拎着干的地方擦擦屁股蛋,这才爬上床。越过他笔直的两条小腿时,拿手在他脚踝上按了一按,她无声的笑。
哥哥声音带了几分困意,打了个哈欠,说:“终于可以睡了,你记得盖好毯子啊,千万别贪凉冻着了。我小妹就是这样生病的,都难受好几天了。”
鹿呦呦钻进毯子里,身子下头压着软绵绵的毛巾,小声地说了一声:“哎,我知道了,哥哥。”
第二天一早,阿姨早早起来给孩子们准备早餐,看见地上脱下来的小裤子,和床上垫着的毛巾就猜到了原委,摸摸儿子脸蛋,说:“成啊,少爷,懂事了。”
小锅盖睡得东倒西歪,成了破锅,仅有的一点爱怜过后,立马被他铁面无私的妈妈自床上拎下来,顺便塞给了他一把挤好牙膏的牙刷。
他咂摸着嘴巴,埋怨:“还想睡会儿呢。”
妈妈拍拍他背,说:“太阳公公都晒屁股了,还睡!赶紧洗洗弄弄,一会儿还要去医院替你爸爸呢!”
起了一嘴沫的男孩满脸疑惑,说:“替什么替,爸爸怎么在医院啊,干嘛去的,他生病啦,昨晚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没回来?”
问题多得和报菜名似的,妈妈一踹她屁股,说:“让你去就去,废什么话呀。”
转眼一看床上刚醒的鹿呦呦,乌蒙蒙的长发笼在头上,正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抓紧毯子,满脸惊恐的样子。
连忙过去就着毯子抱起来,说:“别怕啊,阿姨骂的是哥哥,我的小祖宗,你这眼里怎么跟装着水龙头一样,一言不合就出水啊,赶紧不能再哭了。”
哥哥站在一边笑,说:“她就这样,你不能惹她,不然一准地动山摇。对了,她去不去医院啊?”
去,怎么不去,医院里躺着的就是鹿呦呦爸爸。
家里女孩的衣服都是现成的,一方面是家里原本就有二胎小妹,另一方面,阿姨爱把儿子当女儿养,他小的时候,时不时就给他扎个小辫,穿个裙子。
哥哥听得一脸青,说:“这种丑事儿就别往外面说了,好容易有个不知道我惨痛过去的,你还硬是要把我光辉形象给破坏了。是亲妈吗?”
阿姨拿拳头捶他,怀里,鹿呦呦笑得一阵颤。哥哥两手往脸上一搓,说:“好了,你看吧,这小囡果然笑上我了。”
一路上,阿姨始终在给鹿呦呦做心理建设,一会儿去到医院可不能哭啊,看到爸爸也不要担心啊,他躺床上睡觉呢,你一哭他就没法休息啦。
鹿呦呦咬着手指似懂非懂,想不通爸爸为什么在医院,问阿姨,阿姨说他受了点伤,受的是什么伤,她又摇头不说话了。
果真看到的时候,她是一阵天旋地转,怎么能叫受了点伤呢,爸爸直挺挺地躺床上,脑袋上包着厚厚的绷带。
她立刻就把来时说过的话忘记了,“哇”的哭出来。
阿姨哄了会,哄不好,被病房里西装笔挺的叔叔拉出去说话。她一个人伏在床头大声哭,怎么也停不下来。
哥哥在一边拍她的肩,问她干嘛这么忧伤,她别过脸来看着他,可怜巴巴地说:“爸爸都被包成粽子了,爸爸会死吗?”
哥哥歪着头,很深刻的思考了一下这事的可能性,可这玩意儿看是看不出来的,最后灵机一动伸手在他鼻子前样了样。
电视里都是这样验人生死的,他觉得自己很专业。
过了半晌,在鹿呦呦异常认真的注视里,他说:“没死,还喘热气呢,你哭什么,他包成粽子,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拨出她捂在胸前的小胳膊,挥了挥,说:“你看,你这两手不也是粽子嘛,你都没死呢。”
也有道理,鹿呦呦支起两手想要擦脸,哥哥被她笨拙的样子惹得不耐烦,将她手往下一拿,说:“你别乱动,马上又受伤了,又该我遭殃。”
那怎么办呀,他帮忙呗,按下她脑袋,扯着床单就往脸上招呼。她被弄得一脸通红,鼻尖嘴巴尤其粉嫩。
昨晚被打断的思绪,此刻花蝴蝶似地在眼前盘旋,脑子里思想斗争得尤其激烈,一个小人说再来啵一个吧,另一个说好呀好呀。
于是环顾四周,继续做好勘察工作,然后捧起她脸,往那水润的嘴上一啄。身后又是脚步声响起,他妈妈的声音:“要死了!兔崽子你干嘛呢!”
小锅盖头没被吓到,鹿呦呦一个激灵,躺到在床边,动动嘴巴,又像是要哭。阿姨赶忙来哄她,说:“没吼你呀,你害怕什么呀。”
她往自己儿子身上一瞪,又忍不住笑出来,说:“人小鬼大的。”
孩子对着妈妈装成熟,在爸爸面前就小了,这时候抱着他爸爸的腰,说:“爸,你看我妈怎么能这么粗鲁呢!”
鹿呦呦面前,这位高个子的叔叔,摸了摸哥哥的脑袋,说:“是啊,说话总一惊一乍的,我也老是被吓到。”
他看看床上躺着的那一位,又看看跟他长相差不多的小女孩,对自己太太说:“这段时间就难为你照顾她了。”
阿姨当然知道话里指的是谁,说:“应该的。”
“就是不知道要多久啊。”他口吻里是淡淡的愁:“毕竟她爸爸是挡在我前头才这样的,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不能不替他好好照顾……还是,给她找个保姆?”
阿姨将怀里的鹿呦呦搂紧点,替她抽了咬进嘴里的一根头发,说:“孩子什么都懂呢,这种话你别在她面前说。两个孩子,三个孩子,不都是一样带吗,我反正闲着没事做,家里不缺地方,儿子也喜欢她。”
哥哥急着撇清嫌疑:“谁、谁喜欢她了!”
鹿呦呦就这么住进了她的新家,而这一住便是许久。
自小就自己跟自己玩的鹿呦呦终于有了小伙伴,哥哥时常陪着她,小妹虽然淘气点,但因为和哥哥一样好看,所以鹿呦呦顺理成章的原谅她。
阿姨和叔叔也很照顾她,会时不时地带她去看一看爸爸,尽管他一直在床上睡着,没有醒也不会动。
她问阿姨为什么会这样,阿姨说,这是因为爸爸工作太辛苦,听过动物会冬眠吗,动物们劳碌了三个季度,冬天的时候就要睡上长长的一觉。
她深以为意。
于是一切都很好,她接受着这一家的温柔对待,等待着爸爸从睡眠中醒来。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鹿呦呦,其实你爸成了植物人了。
她立刻回家问哥哥,哥哥,哥哥,什么是植物人呀!哥哥支着下巴再三思索,忽地拍案而起,说:“小囡,你爸爸不得了啊,你爸爸要成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