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楼海

5、Chapter 05

　　人说到底是一种视觉动物，在通过沟通和交往走入内心挖掘内涵之前，总是喜欢拿第一眼的观感来左右判断。
　　鹿呦呦这时候虽说还只是个堪堪认全拼音的小学生，但在审美方面的发展已符合时代大背景，甚至走到了同龄人的前列。
　　喜欢爱整洁的好叔叔，爱缠穿花衣的俏阿姨，对同学的评价也通常只有简单粗暴的两种：好看的，不好看的。

　　这一晚她终于迎来人生之中的第一个不矜持，也因客观需要再度扩容了自己的词汇量。
　　这位留着锅盖头的小男孩自打一进来就吸引住了她的视线，尽管发型落伍，但这一身骨骼清奇，简直刷新了她的世界观——
　　这小孩何止好看，简直超级好看，巨好看。
　　阿姨向她介绍，说这是我儿，你且喊他哥哥，她便眨巴眨巴眼睛，说了下午以来的第一句话：“哥哥好。”

　　大几岁的哥哥却一点都不领情，十足淘气地跺着脚，身子扭得像麦芽糖，咕哝：“妈，这到底谁啊，影响我做作业了啊！”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翻，鼻孔朝着天。
　　鹿呦呦当即就怕得往人怀里钻，阿姨摸摸她胳膊，说：“没事的，哥哥逗你玩呢。你以前老被一个人关家里，要不然这楼上楼下的怎么会不认识呢！”
　　她将鹿呦呦放在小板凳上坐着，扯了扯她小褂下摆，刮着她鼻子道：“你别动啊，我跟哥哥进去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出来陪你。”
　　鹿呦呦不说话，直到阿姨苦口婆心地又照应一遍，她眼巴巴地看着哥哥，这才含着大拇指头点了点头。

　　阿姨拽着哥哥往房里走，叽里咕噜不知说了点什么，总之再出来的时候，小皮猴总算是老实了点。
　　手里的钢笔被放回了房间，他妈妈拍着他屁股到鹿呦呦面前站着，说：“写什么作业呢你，暑假这么多天就没见你翻开书来过，肯定是描小人吧！”
　　哥哥深觉受辱，叉腰：“谁描小人了，我那是……那是……在描绣像呢，顺便阅读四大名著，书还是你买给我的呢！”

　　阿姨一挑眉，说：“你紧张什么，我又没想批评你。你啊，先跟小妹妹玩一会，妈把妹妹吃的饭碗给洗了就回来——你可千万别欺负她啊。”
　　哥哥连连点头：“成成成！”
　　阿姨还是不放心：“你声音也小点，别让你小妹听见了，她今天得了感冒，刚吃过药睡下了。”
　　“成成成！”
　　“还有——”
　　“成成成！”

　　阿姨一巴掌拍他背上，说：“你这熊孩子，还让不让妈妈说话了！”她随即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道：“你爸爸今晚上不回来，让咱别等他了。”
　　哥哥直纳闷：“爸爸干嘛不回来！”
　　阿姨一阵挥手，说：“嘘……说你是熊孩子，你还真犯浑。”她偷偷往鹿呦呦那边递个眼色，说：“妈去忙了，妹妹就交给你了啊！”
　　锅盖头的小哥哥此刻心潮起伏，女人的心事你别猜，嗨，女人的事情真麻烦。

　　一个抬眼看向面前端坐的鹿呦呦，她那瘦得露出尖的小脸正皱起来，密长的睫毛湿成一缕缕的，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立马露出满脸难色，两手端到她面前兜着，说：“别别，你一哭，我妈又以为是我欺负的你了，你是水做的吗，哭这么久了，累不累？”
　　鹿呦呦将大拇指头咬得啧啧响，摇摇脑袋，又快速点了点，累啊，怎么不累，瞧人都带着重影了。
　　她这么想着就晃起来，小哥哥立马一把揽住她，说：“你是不倒翁啊，我还没推呢你就动起来，你给我挺住，一会儿摔了，你可别哭啊。”

　　哥哥个子至少比她高一个头，说话的样子像来讨债的，可身体是软软的，怀里的气味是暖暖的。
　　他说着要松手，却扶得稳稳当当。鹿呦呦因而安心，就着他并不宽阔的胸膛倒下来，有时为了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要一连扭好几下。
　　既来之则安之，哥哥不得已接受了这小孩儿，累是累了点，不过也有好处的。拿短胖的小手往她脸上擦了擦，最后挪到眼睛上。
　　他咯咯地笑，问：“你眼睫毛怎么这么长，这么密，鼻子也是翘翘的，你可比我小妹好看多了，喂，小囡，你吃什么长大的？”

　　人若是漂亮，就连气味也是好闻的，她身上可真香啊，好像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是牛奶，连出汗结成的头发，也带着浓浓的奶味。
　　他立马偷偷摸摸环顾一下四周，手在她脸上点了两点，托到她腮帮子上，往上轻轻的一抬，撮尖了嘴就要亲她小脸蛋子。
　　纱门忽地一响，走进来一人，妈妈的声音响起来，说：“你干什么呢，一脸鼻涕泡都甩妹妹脸上了！”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身子一震站立起来，又是羞又是恼，将小孩儿一把松了，偷摸了把鼻子道：“谁流鼻涕了，妈，你别血口喷人啊！”

　　眼见着鹿呦呦就快掉地上了，阿姨从后将她一抱，搂进怀里，对自己儿子喊道：“小心把人给摔了！不过你这次成语倒是用挺对，妈明天早上多给你煮个蛋。”
　　又轻轻拍了拍鹿呦呦后背，跟她脸贴脸地逗了会，说：“小囡困了是不是，阿姨给你放热水洗洗，洗完就能睡觉了。”
　　哥哥嘴里咕哝着谁爱吃蛋，转眼就跟在妈妈后面卖乖巧，小声问：“妈，我觉得我也该睡觉了，你也给我洗洗吧。”
　　他妈翻他一大白眼，说：“妹妹比你小三岁呢，你都上五年级的大孩子了，还要你妈伺候你啊！哪儿都少不了你，跟着吧，一会妹妹洗过了你正好用。”
　　他乐呵呵一蹦：“成啊。”

　　鹿呦呦那时候两只手膀子都有伤，阿姨帮她用毛巾裹住了，嘱咐不能瞎动啊，随即拿浸过水的湿布给她擦脸擦身子。
　　用鹿呦呦洗脸水往脸上扑腾的哥哥这时候停下来，长刘海被水打成一绺一绺的，紧紧贴着光洁的额头，一双眼睛发着光地看过来。
　　“妈！”他说：“这小孩长得真不赖，今晚上是要住咱们家里吗？”

　　他妈妈正给鹿呦呦擦脖子，将她往后耷拉的小脑袋拨前面来，说：“是啊，是得住几天。妈还得跟你商量个事，你小妹这两天身体不好，晚上可能要发烧，妈妈得跟她睡一床照顾她，这个小妹妹先跟你挤几天，你看行不行？”
　　一贯挺大方懂事的儿子这一次挺纠结，踟蹰半晌，一直到把脸洗干净了，这才说：“妈，几天还成，再多几天就不行了啊。”
　　他妈妈点头：“一言为定，妈这两天就出去转转，看有没有两层的小床给你们买一个，你以后就不用再和人挤来挤去了。”

　　其实，挤来挤去的倒不怕。夏天有风扇，他爸爸怕他热，今天还添了一台空调，过两天就装家里来。冬天的话挤一块，俩人一被窝比较容易捂热了。
　　只不过他一早过过十岁生日，现在已经有了男女有别的观念，以前跟小妹挤一床已经觉得很不自在，现在又来一邻居家的妹妹……
　　电视里怎么演来着，只要一男一女躺床上，没过几集准保有小孩。他才多大一人啊，小学还没上完呢，可不想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遥控找灌篮高手看啊！

　　于是这一晚的胆战心惊叫这小哥哥辗转难眠，为了防止妹妹掉下床，他是睡在床的外侧的，这时候整个人贴着外沿绷成一张弓，别提有多难受了。
　　鹿呦呦则是一会画大字，一会画人字，半点没有因为认床而睡得不好。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早在梦乡里跟哥哥拉上了小手。
　　两人一前一后去厕所，鹿呦呦先进去找的坑，她很乖地拉下小裤子，分腿蹲下来，可是不管怎么尿都尿不出来，急得她出了一头的汗。
　　忽地有人喊出来，是哥哥的声音，她立马起身往外跑，问你干嘛呢。哥哥一张脸怒气冲冲，手在她胳膊上打得啪嗒啪嗒响，说：“你给我醒醒！醒醒！”

　　鹿呦呦身上颤悠悠的疼，一双眼睛使劲挤了挤，这时候终于睁开眼，那愿意跟她牵手的小哥哥匿于黑暗里，映着月色，脸色绝对不能算友好。
　　他低着声音埋怨：“你说说你干嘛了！”
　　鹿呦呦有一瞬的懵，乱动的两条小腿却察觉出不对劲，脚掌下头怎么湿湿漉漉，怎么黏黏糊糊的……眼前忽的一道白光闪过。
　　坏了！
　　她怎么尿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