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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铁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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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瑟瑟,天上的云薄得如同秋蝉的翅膀,阳光挥洒在大地上,冰冷而辉煌。
那是一队伤痕累累的兽人,各个种族都有,穿着很整齐的白麻布衣服,领头的两人一着红,一着黑,身形纤细矮小,如同白色肥壮花瓣中两簇鲜嫩的花蕊。
尤其醒目的,那黑衣少年身上,披着件比阳光更灿烂的金色披风,当风拂过,披风丝丝缕缕扬起,才能发现,那竟是一头细滑到极处的金色长发。
佘狩被身上庄重的礼服压着,整条蛇都不利索了。他伸出两根手指捏着衣袖摩擦两下,平滑柔软的触感和大力哥春祭时穿的一样。准确说这根本就是那件,部落里手最巧的兽人连夜赶工改出来的,人手不足,袖口上的绣纹来不及重置,可怜兮兮地押了几条边线,落魄得如同现在的熊猫部落。
新上任的熊猫族长回头望去,一行十数人,皆着白麻布,看似奢华,若往头脸望去,便能发现,如此富庶的兽人们大多须发皆白,朽朽老矣,少数几个年轻兽人则个个有伤在身,脚步虚浮。
唯一称得上年轻健壮的,是四个抬棺材的人。
部落刚逢大难,百废待兴。比悲伤更加急迫的——森林里红树叶片已经带来了冬天的讯息。所有还能干活的壮年兽人都被安排着狩猎建房,女人孩子也出去采集草药和食物,现在多做一丝准备都可能让冬天少死一个人。
能来送英雄一世的熊猫族长最后一程的,除了巫和自己非要过来的新族长,就只有老人与伤患。
没有兽人敢沉浸于悲伤中,他们没有感性的资格。恶劣的生存环境造就了兽人们刚毅顽强的性格,让他们文化发展缓慢却更加踏实务实。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大力族长死了,部落里的顶梁柱塌了,大部分兽人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将来怎么办?
新族长佘狩年纪太小了,和平时期,部落能有个兽型与部落图腾相同的族长大家只觉得荣耀,可刚刚成年的佘狩真的能带领他们走出困境吗?
佘狩清楚族人们的忧虑,他捏着身上属于族长的礼服,望着袖口上寥寥无几的纹饰,只觉得肩膀上沉甸甸的,连喜怒哀乐都要压得从身体里逃窜出去,只剩下“生存”两个大字。
即使如此努力,还未必就能“生存”。
“今年冬天肯定要死人了。”
一个老兽人说出佘狩的心声。
兽人们站在埋骨山谷中,谷底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平地,堆满了土丘,每个土丘前插着一块小小的铁牌,上面写着熊猫部落历代族长们的姓名和英雄事迹。
每块铁牌上面的字都很少,再伟大的功勋,在埋骨山谷中,也只是无数族长中普普通通的一个而已。
他们生前承担着比任何兽人都沉重的责任,任何壮举、付出和功劳都理所当然。他们必须是大地上最优秀的兽人,他们不会出错,也不允许出错。相应的,熊猫族长的身份就是他们身上最光辉的成就,强盛的熊猫部落则是他们健壮手臂中怀抱着的最好的战利品。
四个强壮的兽人们迅速用爪子在地上挖出坑洞,把大力的棺材放进去。瑟西脱下手套,抓起第一捧土,撒在棺材上,然后是佘狩,四个壮年兽人,伤患们,最后是老年兽人们。
一切都无比安静。
死亡是休息,伟大的人留下的痕迹不需要盛大的典礼来突显,没有兽人会忘记他,至少在最后的最后,不要再用凡尘俗事打搅他的安宁。
瑟西取出铁牌,插在大力的土堆前,双手按在贴牌上:“尘归尘,土归土。”
他的声音那样悠远,不知能否与大力的灵魂一起抵达镜神身边。
佘狩跪下来,望着那空空荡荡的铁牌。真的很空,因为大力诞生在熊猫部落最强盛的年代,结束在熊猫部落最衰败的时期,他这一生没有战胜过足以刻在铁牌上的灾厄——没有兽人知道他为何而死。
天空上突然出现的,打败了飞禽部落的丧尸鸟,似乎与他毫无干系。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
大力依旧是那个安稳了一辈子却没能战胜飞禽部落入侵的无能的族长。
仁慈的镜神依旧不接受活物献祭,伟大,安静,慈祥,仁善。
瑟西擦干净手上的泥土,重新戴上手套,高高在上地道:“他会回到镜神身边。”
佘狩心脏的血液仿佛被抽空了,他伸手抚摸着那面平滑的铁牌,没有字,只有钢铁的冷硬。
他突然抽出腰间的小刀,迅速在贴牌上刻下了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