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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宫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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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吹过庭院,带着红叶翩然起舞,小太子的心也跟着舞动起来。他总按耐不住地朝内殿张望,一次次。
那木门关得真严实,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他开始想象可能传出的水声,飘出的皂角香气。过了一会儿,有宫女用铜盆端出多余的洗澡水,再送进一壶壶热水。那些尚冒着烟气的水是否曾经拂过女子浅色的薄唇,从“她”尖尖的下颚滑落,或许会落在胸口,令主人感到瘙痒而被葱尖般的玉指擦成覆盖在皮肤上的湿气……
罗锦吞了口口水,左脚踩住右脚,漂亮的锦靴被他踩出道灰印。
在旁服侍他的侍女也很漂亮,比他父皇的宠妃还漂亮,但对于太子这般年纪的少年而言,她太小了。
男人年少时总渴慕成熟,成熟后又热爱青春。锦儿的杏眼大而明亮,却缺乏深度;她的身姿纤细如柳,没有孟彻的安全感;她的肌肤细腻如最好的白瓷,很容易淹没在无数美人中,找寻不到。
“阿彻还没好吗?”小太子端起茶盏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嘴唇。
他不愿唤他阿姊,皇帝也宠,便称阿彻。
锦儿看着自己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太子,垂下眼眸,真正的不露声色:“殿下卯时习武,辰时沐浴……”她话未说完,孟彻和秀儿已到了。
他着苍青广袖曲裾,几缕长发在脑后用木簪松松一挽,多半披在肩头,气质卓然。
“阿彻!”太子放下茶盏迎上去,笑着抱怨道,“你真慢。”
孟彻挑眉道:“你肯定没等过别的女人梳妆。”
“当然等过,”他也不知自己在争什么,“刘姑娘比你快多了!”
刘月,刘生刘太傅的嫡次女,内定的太子妃。
孟彻笑笑,转而问他:“怎么这么早过来?”
“也没什么大事,”罗锦轻咳两声,见周围都是两人的亲信,低声道,“晚宴之后,明翎湖畔,你……能来吗?”
他丰盈白嫩的小圆脸染上红晕,望着自己的义姐,包含期待与胆怯,是处在男孩与男人之间的时期,最纯澈也最繁杂的暧昧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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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国使团拒绝了礼部安排的马车,骑着自己的高头大马,穿着带有厚实皮毛的衣服和皮甲,挎着弯刀,趾高气昂地从城南穿过大半个京城,来到已经大开的朱红色宫门前。
使团的正使蒙脱是个皮肤黝黑,膀大腰圆的女人。她曾经因为喜欢女人而被部落驱逐,辗转来到殷国,数年后她回到蛮国,成为蛮国国主的亲信。
殷国温和的气候、忠贞的女人和安逸的生活让蒙脱一度沉迷其中。殷国女人不穿男装,所以没有殷人会怀疑她是个穿男装的女人,她在殷国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殷国男人的生活。
直到蒙脱的部落被穆家军屠戮、兄长父亲都战死的消息传来,她才骤然惊醒,抛下自己逐渐上了正轨的生意,带着家人和钱财回到蛮国。因此她对殷国更加不屑,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
殷国的百姓看见他们大摇大摆地从街上走过,脸上露出的不是畏惧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可悲的好奇。
“他们完全不知道一个部落被人打了却没有力量打回来的话,迟早会被别的部落吞掉。”力拓这样想着。
蛮国从来没有“和谈”,他们的部落如果被人打残了,他们就找别的部落结盟,用他们抢来的女人和食物给大部落上供,但战争永远不会停止。蛮国的勇士只能从战场上诞生,没有战争就意味着没有勇士,没有勇士的部落无法在蛮国生存。
蛮国国境内有数百个部落,部落之间连年征战,这造就了蛮国全民皆兵的悍勇,也导致蛮国人口的急剧消耗。但战争并没有让他们的男人死光,反而让他们的生命力像石缝中的野草般顽强。
传说蛮国一开始是用于放逐罪人的荒芜之地,那里的泥土种不出庄稼,也长不出牛羊喜爱的草料,缺衣少食的绝境让蛮人祖先大批死亡。当时的领袖,一个生育了数十个勇士的女人决定,让她的孩子们每人领导一部分罪人,彼此决斗,通过这种方式,让所有的衣服和粮食都聚集在最强壮的一群人手里,延续死者的血脉和精神。
蛮国女人至今掌握着部落除了兵权之外的大部分权利。殷国都说蛮国女人放-荡,连路过的商贩、帝国的俘虏和奴隶都能和她们生下孩子,但那些孩子从来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他们名正言顺的成为蛮国的一份子,成年后以劫掠殷国的粮食女人为最大目标。
和谈已经过去足足三年,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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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一盏盏红色的灯火被照在绘有精美图案的纱笼里,被宫人们提在手里、挂在架子上、放在桌台上。
那是力拓从未见过的景象。
所有人都穿着非常繁复的、用很细很细的衣料做成的衣服,女人们又白又瘦,留着长长的头发,盘成古怪的发髻,插满不知所谓的钗子,没有一个人带武器。他们走动时步调一致,下巴高高抬起,好像完全没有看路,力拓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会跌跤。
使团正使蒙脱比力拓有见识,她领着或多或少露出惊讶表情的蛮国使团,昂首挺胸地跟着礼部官员走进大殿,草草对坐在正中的殷国皇帝行了个礼,拿出准备好的“国书”开始念。
力拓听见门口有人喊了什么,他只听懂“蛮国”一个词,知道是指他们。蒙脱没有告诉他们该怎么做,所以使团里大家行礼的动作很参差不齐,这在蛮国很常见,有的部落连行礼方式都不同,但看着周围一举一动都像风吹过的野草一样和谐统一的殷国人,蛮国使团里有不少人都觉得很不自在。
“看,那个就是殷国皇帝的女人。”有同伴拉了拉力拓的袖子,指着坐在皇帝旁边的女人低声道。
“只有一个?”力拓有些吃惊,“萨满说殷国男人可以有好多个妻子,这让他们子嗣不丰。”
同伴也不太懂:“也许那三个也是?。”
力拓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三个小女孩,一个个被层层叠叠的绸缎包裹严实,只露出巴掌大的苍白消瘦的小脸,像用草叶包裹着白肉。
蒙脱念完国书,做完礼节,领着使团坐到了殷国安排的座位上。
皇帝爽朗的举杯笑道:“有贵客自远方来,大家满饮此杯,为蛮国使臣接风洗尘!”
众臣子纷纷捧起自己面前的酒盏,整齐得连蒙脱都吓了一跳。她推开侍奉宴饮的侍从,从腰间解下酒囊,把酒水倒进面前的空杯,对着皇帝举了举杯:“蛮国使者谢过殷国皇帝的盛情。”周围蛮国人有样学样,都从自己的酒囊里倒酒,回敬皇帝。
皇帝看着他们每人桌上放着的大酒囊,暗自嘀咕,难道这些蛮人还怕朕下毒不成?
但他脸上没露出丝毫不喜,见蛮人每饮皆露杯底,热情地和蒙脱客套着:“使者们好酒量!”
蒙脱扬声笑道:“我蛮国每到这时候,那风吹在人脸上跟刀子似的,火堆点起来就灭,身子骨不结实的,一觉醒来说不定脚指头就没了。那时候怎么办?我们喝酒,喝最烈的酒!”他举起自己的酒囊晃了晃,“你们软绵绵的跟水一样的酒不行,只有这种,才能养大蛮国的勇士。”
从蛮国到京城的一路上,蛮人言语嚣张,举国皆知。
“殷国每年都有上千商贩前往蛮国,原来蛮国的冬天竟这般寒冷吗?”皇帝道。
“商贩只会躲在马肚子下面躲避寒风。”蒙脱不屑道。
两国通商数百年,来往于殷蛮两国之间的商贩给殷国带来优良的战马和铁器,给蛮国留下粮食和子嗣。但蛮国众部落战乱不休,人口在战争中迅速消耗,通商根本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故而每隔一段时间就攻打殷国城池,掳走大量殷国百姓作为奴隶。而殷国也因此增大了对战马和铁器的需求,两国竟陷入了越敌对,贸易越发达的怪圈。
酒过三巡,蒙脱扬声问道:“坐在您身边的女孩是您的女儿们吗?”
“正是。”皇帝不欲多说。
“听说您要将女儿嫁给穆家的男人,不知是哪一位?”
低眉敛目的孟彻闻言一惊。
穆敏至今没有音信。穆家最后的传人绝不会默默无闻一辈子,他藏在暗处,让孟彻不得不时刻警醒,随时防备他一鸣惊人。
但尚公主?这太荒谬。
殷国有律,宗室领兵不得超过八百,穆敏若以此上位,穆家将不再是那个震慑敌寇的北疆军魂,而是困在京中的金丝雀、笼中鸟。
“使者怎么关心起我国公主的婚事来了?”皇帝笑着问蛮国使者道。
蒙脱拍了拍坐在自己身边力拓的肩膀:“力拓是蛮国最出色的男人之一,至今没有婚配,我想替他向殷国皇帝求亲。”
她说得随意极了,好像说今晚吃白饭还是啃馒头,但其中的意思,让还在为陛下准备嫁女的消息而交头接耳的群臣立刻戒备起来。
从晚宴开始后就埋头喝酒的力拓听见身旁的翻译转述,更是惊呆了。他手里还握着喝空了的酒盏,茫然地看着蒙脱。
他两条浓浓的黑眉压得低低的,低声对蒙脱道:“你骗人别把我扯进来!”
“放心。”使团正使狡诈的笑容稍微安抚了力拓,她对殷国皇帝道,“我们知道殷国高贵的公主只嫁给殷国的贵人,但听说您有一个义女,叫做孟彻,我们希望您能将孟彻嫁给力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