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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

  •   午后的时间最适合做的事情,就是慵懒地躺在摇椅上小憩,结束了一早上忙活的人们总会在这个时候停下歇息,以备晚间新一轮忙碌。更何况现在天气炎热,午后最甚,谁都不会傻乎乎地在烈日下瞎忙活出一身臭汗。由是街面上行人稀疏了大半,连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挑定落脚点后便不见了睦端的踪迹,云丹也不意外,倒是文琦借元炁向她问了那人去向。毕竟是一同来此的人,来去居留尽管不受她的约束,却也不愿让自己糊里糊涂。
      “睦端是九爷派来的人,我也不知道他能在什么地方帮上忙。”云丹同样用元炁回以讯息,只是话里带着些许无可奈何,“咱们自己去看看情况吧。”
      她站在楼上走廊往下扫了几眼,已经没有客人用餐的大堂里只剩下柜台里面哈欠连连的掌柜,和清理完桌椅板凳得以休息的跑堂。高处的视野让下方本是拥挤狭小的空间如今看来宽敞而通透,云丹琢磨了一会儿,打算独自去跑堂小二那里探探消息。一回头,却看见文琦站在自己旁边,也在往下看。
      转念一想,此番受人之托,查探情况反把人晾在一旁也实在不像话。于是抬手轻抚对方淡紫色的短发,像一个长辈对待晚辈那样,虽然两人实际上辈分相同。“一会儿我以姐妹相称,不要太惊讶了。”她道。
      文琦没有躲开她的动作,也没有看她,只是点了点头。
      而后云丹便回了房内,在包袱里翻找什么东西。文琦转过身来,目光一直钉在她身上。在她眼里,总觉得云丹这动作和身影像极了多年前的某个人,连带这场景也相似极了。
      等到脑海里那模糊的画面渐渐明晰至与眼前所见重叠,她才想起来,那个人,是母亲。
      掐指一算,距离自己被送进玖宫岭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年,甚至应该有多了吧?
      自从被注入零力后身体就停止了生长,一晃十余年,父母亲也在不知不觉间相继离世。哥哥因为得知自己牺牲,便再没有向玖宫岭送过家信,自己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父母早已不在。
      好像,也不会太伤心?
      自从被送进这座遗世独立的玖宫岭,文琦就没再出去过,逢年过节也没见谁来探望自己,而想要请假回家时,又发现自己并不记得路。
      于是父亲母亲在自己记忆里留下的,似乎也只有很多年前的那几个背影了。
      文琦经常会忘了自己真实年龄与体型不相称的现实。与她不相熟的人会以为她与外表一样就是个小姑娘,于是轻声细语笑脸相待。她说不了话,久而久之也懒得辩解,偶尔还觉得,被人当小孩子哄着也挺好。毕竟以前好像也没怎么见父母这样对待过自己。
      似乎,他们只宠着哥哥。
      这两年没有大战搅扰,闲暇时翻阅文人诗集,但凡慨叹光阴不复的句子,总能让她找到共鸣。
      现在想想,这不复的,又何止光阴啊。
      “走吧。”云丹锁门,道。
      她跟在面前碧色衣裳的女子身后,轻手轻脚地踩着旧楼梯往下走。
      大堂里的人正倚着柱子闭目养神,听到楼梯方向有动静便机警地睁开眼来,瞧过去时发现是午间入住的两个姑娘。
      他扯了肩上布条来粗略擦了脸,向这两个明显朝他走来的人迎了上去,“二位有什么需要吗?”
      “我想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当铺之类的地方?”云丹微笑着问。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您要当东西?”
      “我和我妹妹在来的路上被人劫了盘缠,方才是遇到熟人才能落脚此处。”云丹解释道,“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他,所以想当点东西,换些钱财。”
      文琦旁听她这一番胡编乱诹时还以为对方应该习以为常地应和两声,再告诉她们当铺位置,谁料这跑堂小哥第一反应居然是:
      “你们在路上被人劫了?不可能吧!”
      云丹准备摊开的手倏的攥紧。“这叫什么话?”虽是柔弱女儿身,可云丹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场,更何况现在她故意摆出恼羞成怒的模样,又气又笑,“你是觉得我长的不像会被劫匪盯上的,还是觉得,这些是我没事瞎编出来的啊?”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对面小伙子不出意外的被她震慑到了几分,“我的意思是……我在滇城这么久了几乎没见过这种事情发生的……”
      云丹更觉好笑,“没见过不代表就没有吧。而且我也不是说在滇城里被劫的啊,我们是在来这城的路上遭遇劫匪的。”她顿了顿,“听说文知府把这儿治理得不错的,想来也应该没有什么人敢干这种勾当吧。”
      跑堂忽然又抬眼打量了云丹一番,只是眼里是与先前全然不同的神色。
      “我说错了?”云丹试探性地问道。
      跑堂很干脆:“是的。”
      这大概是此行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收获了。
      文琦也来了精神,同云丹交换了下眼神后,两人都看向了一脸严肃正经的跑堂小哥。云丹反问:“为什么?”
      千里之外,九爷在同某位不知名高官谈及此人时,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你小子请我这顿饭,就是为了给这人讨些兵马?”
      屋内光线通透明亮,桌上菜肴丰盛精美,两人比邻而坐,堪比至亲兄弟。
      “我不知道。”九爷苦笑着,往嘴里扔了一颗炒花生,“人家想从我这里搜罗些江湖高手,冠以保家卫国的名号,我也不知道他话里有几分真假。”
      九爷隔壁坐着的人一脸慈眉善目,虽然没有蓄胡子,面容看起来却十分瘦削苍老,连头发都夹着不少灰白颜色。卸下官服换上一身宽袖长袍后,整个人便像一个仙风道骨的得道高人,因为看不过去人世间的灾难不平而入世相救。
      可九爷知道,这个人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老
      “你那位朋友当初怎么跟你说的?”他旁若无事地吃着菜,嚼了几口就问道。
      九爷撑着双下巴看他,“她说那人是去投奔自家妹子的。”
      “既然是投奔,”那人斜眼睨他,手上嘴里动作不停,“那就说明这人原本没打算再回去当他的知府。”
      九胖子呆呆地眨了眨眼。
      对方眼里随即带了丝鄙视:“还想不明白?”
      “……明白了半成。”
      “那就是还有九成半没明白了。”
      “……”九爷拿指头算了一下,好像的确是九成半。不等等这不是重点。“既然你知道那家伙靠不住,为什么不直接找人替换了他?”他又问道。
      对面人赏了他一记白眼,空出一只手来正了衣领子,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你以为当官的想干嘛就能干嘛啊。”
      九爷被堵得没话,端起碗筷扒饭夹菜,“我就不该在饭点跟你说这事儿。”他套话套了半天,自己脑筋嗖嗖转得没时间休息,饭菜也没吃,倒看着对面人若无其事地几乎要吃完了这一大桌的东西。
      “喂你倒是给你老哥我留点儿啊。”那人戳了戳他的胖胳膊。
      九爷气结:“你刚才倒是给我留啊!”
      “嘿嘿嘿。”那人贼兮兮地笑了笑,颇有些为老不尊的意思,“跟你哥我套话,你还嫩了那么点儿。”
      “呵呵呵。”九爷含着满嘴白米饭,也回了他一个白眼,“我个做生意的比不了你们这些当官的。”
      屋外阳光正盛。
      跑堂伙计的话没什么抑扬顿挫的起伏,偶尔讲到气愤处会骤然拔高几度,却怕惹了柜台里打瞌睡的掌柜而没敢太过放飞自我。云丹和文琦坐在旁边,虽有仔细倾听的意愿,但到底还是抵不了午后一大波袭来的困倦。
      她们差点都要忘记自己也是累了半天的人。
      伙计的声音渐渐同室外滚滚热浪融为一体,像冬日里一床厚实温暖的棉被,包裹住两个倦意渐深的人。
      “哟。”
      云丹立即清醒过来。
      来人是睦端。“你俩没在房里休息啊。”他拿了房间钥匙后就在里面闷头大睡,现在已经精神许多,谁知道这两个人却白白放弃了大好的休息时间,虽说也没有浪费。
      文琦也抬起头来,揉了揉已经氤满雾气的眼睛。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云丹则长出一口气,抬手轻摁了自己两眼间的睛明穴。
      “怎么可能。”睦端一脸“你是不是傻”,“我像是那种随随便便就把人撒手不理的人吗?”
      文琦特别想说像,可惜她说不了话。
      “诶,你们跟我去个地方呗。”睦端忽然两手撑桌,压低身子神秘兮兮地道。模样看起来像个怂恿别人一起去跳坑的投机分子。
      云丹和文琦四目相对,大概是一时困得神经迟钝,居然对了半晌都没做出反应。
      跑堂伙计一看情况不对,识时务地甩了毛巾退出话局,“你们聊,我去干活。”
      室外已经没有早前那样蒸笼般闷热,卷云丝丝缕缕聚在一块,偶尔还能挡些来自遥远烈日的毒辣光照。云丹淡漠的目光掠过门外行人稀少的街道,脑海里开始回想方才伙计滔滔不绝讲述的零散故事集。她站起身:“走吧。”
      可是她和文琦都没想到的是,睦端带她们俩人溜达的地方,竟是滇城南门的郊外。
      “你都听到了吧,伙计说的那些事情。”她回头瞥了眼身后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南门,思考着方才出城门时的经历,“这些守门的士兵还真够放心的。”
      传闻中大敌压境的滇城,里面驻扎的士兵却一点儿都不紧张。百姓进出随意,连翻篮子戳干草车的检查都没有。
      睦端却习以为常般,走在前头带路,顺便回给她一句话:“而且这里就是南门哦。”
      月纥地处中原南境,文知府那日叙述的外敌正是滇城南面盘踞的月纥部落。
      可眼下,这里却是一派平静祥和之景。
      文琦安静地行在他们身旁,不觉想起了早些时候云丹的那句话:“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的哥哥是怎样的人。”
      现在她觉得,云丹高估了自己。
      她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既会在自己的妹妹摘不到树上浆果时徒手攀上去摘来给她,又会在自己偷了东西被发现时将赃物塞到妹妹手里让人误会她是小偷。这个人有时会给她塞几颗甜到掉牙的糖果,又会在捉迷藏的时候把她锁在柴房里一整天都没人发现。
      这个人笑起来人畜无害,可当有人来劝父母送他们两个孩子去玖宫岭时,他却说自己患有哮喘,要去让妹妹去。
      从以前到现在,她都看不清楚自己那位憨笑可掬的哥哥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身为国家一方城池的父母官,在任职期间擅离职守远遁他处,明知城中百姓面临外敌大军屠城的危险,却不管不顾挥袖离去。这样的人完全没有资格继续担任知府一职。”
      “可是这个擅离职守证据不足,他隐藏了自己的行踪,回城后对外宣称自己因病闭门休养,这才迟迟没有见人。”
      东部海面波涛汹涌,登州城上空前一刻的艳阳高照不多时便阴沉了下来。卷云层层舒展聚散,到底积压成了山一般的雨云。
      九爷眼见自家为官多年的老哥负手立在窗边,一双见识过沧海桑田大风大浪的眼睛此刻凝视着屋外仿佛要塌下来般的天空。半晌,他才轻声叹息,在瓢泼大雨嘈嘈切切砸地之前,回给自家九弟一句话:
      “所以啊,没有证据,什么都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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