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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这事说来话长。”云丹转身,看向婢子,嘴角疲惫地扯出个笑,“你现在还是先去休息吧。”
      小姑娘疑惑地盯着她的脸,盯着她额角细密的汗珠。“你很热?”
      “是啊。”云丹敷衍着,自阳光下退回阴影中后,便扶着廊柱坐下。她的右手不自觉的握成拳状,包裹在手心里的指尖冰凉得惊心。“这天太热了。”
      她竭力使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却阻止不了胸腔中那颗砰砰直跳的心脏。尽管别人听不到,但她却听得清晰,清晰得像是有个大鼓在耳畔响着。那一声声擂鼓般的响动似乎在警告着她:不要忘记。
      她也从来都不会忘记。
      婢子既是金属性,自然也不会察觉不到云丹的异常。她觉着对方应该是想起了她多年前见过的那个死后被附体的人,那一定是段刻骨铭心的悲惨经历,才会让云丹在回忆泛起于心头时“冷”得不得不站在阳光下“取暖”。
      这心该是有多寒呐。
      这回忆,又该是有多么的让人害怕,才会让云丹必须要将自己置于冰火两重天的境地里才能稍有缓解。
      她想象不出来,但却莫名的能够理解。
      微风拂过,带来一阵草木清香。
      “我怕你没时间跟我讲了。”婢子说道,“你们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嘛。”
      “他们是,我不是。”回忆的潮水正在快速退去,云丹敛了心神,已然是平静了许多。“我是请了七天假出来的。算一算,还剩好几天呢。”她这时才发现,辗迟几人来到登州城里也不过两天,就已经解决了一场可能爆发的危机。虽然有她和山鬼谣助力其间,但这样的速度还是让人惊叹。
      念及此,她竟笑了起来,“他们现在是真厉害了。”
      “他们?”
      “没什么。你不是怕我没时间跟你讲吗,”云丹将话题带回原轨,“我还有大把时间可以跟你讲,回去的路上也……”她忽然想起小姑娘还没有答应自己,“是了,还不知道你要不要跟我走呢。”
      女孩尴尬地笑了笑,忽的长叹出口气来,像是做出了决定。“我怕是,不能跟你走了。”
      “不能?”云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是九爷不让?”
      “如果是由他决定,那我肯定就只能跟你走。”
      云丹站起身,“什么意思?”
      小婢子歪头瞧了眼蓝汪汪的天,瞧了眼被灿金色阳光照耀得金光镀边的纯白色棉花状的云。她的眼里好像盛着这个天空。“因为我有没完成的事。”
      本该是云丹讲故事的时间,最后却变成了小女孩在叙述她短暂年岁里经历过的一切。云丹也直到现在才知道了这个她想要招揽回玖宫岭的女孩的名字。
      “我叫易鹛,父亲是中原人,母亲是月纥人。”
      月纥位于中原以南,是个由众多岛屿组成的国家,也是个因为内战而分崩离析的国家。它现在几乎已经不能算是个国了,而它原先的子民们也早已逃奔东西,大部分逃到了中原,逃到了登州。
      沦为了难民。
      “月纥内部原先是很和平的,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岛屿之间不再互通有无,进岛出岛都要经过层层检查。后来我们才知道,国君死后,各个岛屿的岛主都开始争夺王位。”
      大陆以南的海域里,大小星罗棋布,曾经的月纥国君收服各岛首领,建立月纥,与中原建交通商,以谋发展。然国君一死,群龙无首间,又陷入了争权夺利的循环。
      “我们跟随父亲想来中原求生,但是那时朝廷已经关闭了边境通道,我们只能偷渡。”
      海上风浪波涛汹涌,何况是自南向北的长途跋涉。本就是在岛屿上长大的人,怎可能不知道这片蓝色沙漠难以捉摸的性情。临行前他们花费了大量钱财来祭拜海神,祈求阴晴不定的海洋能够网开一面,给一段晴天通途。
      海神看起来似乎接受了祈愿,在他们一路向北的航线上,极少有暴风骤雨的糟糕天气给他们的航行增加阻力。一家三口驾驶着特意加固了的渔船,在蓝天白云的陪衬下憧憬着即将到达的目的地。
      “等我们快要到达的时候——那时我们都已经看得见登州码头的影子了。可就那么一小段的距离,居然就刮大风了。”婢子喉头哽咽,似有千斤重石压在脖颈。
      七月份,正是汛期,也是风期。
      天昏地暗,风吼海啸,电闪雷声动,浪潮退又回,来时如高墙,墙高有数丈。
      河水暴涨,堤坝溃烂,桅杆飘摇折,海船翻滚断,房毁屋尽塌,尸陈海茫茫。
      “……这就是那一次的鸿江大水。”
      姑娘沉默良久,抬头。盛着头顶天空的眼睛里,现在盛着泪。
      风雨过后的日子里,海面就像现在的天空一样平静,一样湛蓝。
      “雨停以后的天特别美。”她哽咽着,却和方才的云丹一样,强装镇定,“你应该也知道那次大水后多了很多登记在册的难民吧。我就是其中之一。”
      水患吞噬了很多人的性命,却也给了很多人新的生命。
      如果没有那一次的洪水,易鹛的父母便不会丧命,她的家就还完整。可若没有那一次灾难,他们到达登州以后只能以非法的身份苟且偷生,一家人能否谋得温饱都是个问题。
      “真不知道自己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易鹛苦笑着,眼眶中积蓄已久的热泪终究突破禁锢滚落下来,滴在手背上时却已然是寒凉如冰。
      倒也让她回过了神。
      云丹虽一直失神般的望着前方,但眼角瞥见对方低下头去悄悄揩泪,便知故事已经讲完,“你可以哭出来的。”她也没有去看她,只柔和地说道。
      小姑娘摇了摇头。“不可以的……九爷说了,‘不能在别人面前哭,因为那样会让人瞧不起。’”
      云丹双眸微动,睫毛下干涩了许久的眼球忽然溢出些温热的泪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多熟悉的一句话啊……
      ——“你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很多的。”——
      回忆的潮水再次涌来,稚嫩的声线在潮汐海浪之声里变得模糊而渺远。
      ——“我不会哭的。”——
      她还记得那个男孩,记得他抹掉自己不争气的眼泪。
      ——“山鬼谣跟我说,很多事情不是哭就能够解决的。”——
      她还记得对方那时候的样子:盘腿坐在地上,红着眼眶,盯着前方静如止水的湖面。
      ——“与其让别人因为你的眼泪而瞧不起你……”——
      她就蹲在他旁边,想安慰这个又受到他人欺凌的同门。
      ——“为什么不把自己练得更强大,把别人揍哭呢。”——
      她记得那个人最后抓了一把泥土,他像是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已经被攥成了块状的泥土分离扔了出去。
      “我要做的事情——”小姑娘做了个深呼吸,仿佛要公布什么重大事情,“就是帮九爷完成他的愿望。帮九爷,帮其他的很多很多、像以前的我一样的人,让他们过得跟现在的我一样。”她歪过头去,看着云丹。
      云丹听到这最后一句,也转过头来,打量对方良久。
      “挺好的。跟你一样。”
      至少衣食无忧。
      这世上,还不知有多少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呢……
      愿你们的努力像黎明时的阳光,驱散笼罩在这个城市上方的黑暗。让所有人都能沐浴到平等的温暖。
      ……
      回到玖宫岭。
      “那个孩子笑起来的样子,跟你还挺像的。”云丹惬意地给自己斟了杯茶,一边闻着茶香,一边难得地调侃着弋痕夕。
      现任统领正在主桌边忙于手头工作,闻言便抬起头来,看了眼在侧室会客桌边闲坐着的,自己那位平日里冷淡缄默,如今脸上却常挂微笑的同门,“恐怕在你眼里还没有笑起来不像的人吧。”
      “有啊。”她眯眼瞧着窗外,瞧那金灿灿的晚霞。这景色美得醉人,就像几天前她跟弋痕夕请假的时候那样。“比如咱们的老同学。”
      “那家伙不算。”弋痕夕没等她说完就极嫌弃地丢给她这么一句话。
      云丹转过头来挑眉看他,轻笑着抿了口茶,“你们两个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怎么可能一样,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弋痕夕不无感慨地长长叹息,瞥了她一眼,“单这年龄就不复以前。”
      云丹忍不住笑了。原先她没觉得弋痕夕是个有幽默细胞的人,但似乎就是这一两年里,这个古板正经的原炽天殿镇殿使竟开始在老熟人面前频繁的耍贫嘴,对象包括他的老同事老同学以及老学生。
      用辗迟同学的话讲,他的老师弋痕夕可能是当统领当出毛病了,才以此逗趣的方式替自己解压。
      “说起来,”统领忽然说道,“你也是挺难得来找我喝茶呢。”
      “怎么,统领不欢迎吗?”
      “哪敢呐我的老同学。”终于完成手头的工作,弋痕夕伸了个懒腰,“你也别叫我统领了,这称呼听着怪别扭的。”他不禁感慨当年的破阵统领该背负有多么大的压力。他现在不用怎么劳心零的骚扰,却还有这么多的工作,当年腹背受敌的老人该有多么难熬啊。
      云丹见他如此动作,便重新拿了个杯子,“三年了,还没习惯呐?”倒了杯茶挪开去,弯指敲了敲桌面。“喏,你的。”
      统领疲惫地眨了眨眼睛,站起身走过来,故作恭敬地端起杯子举了个躬,“多谢云丹老师。”然后便坐在了对面藤椅上,舒服地躺在椅背上。
      云丹静默了一会儿,道:“你知道这次在登州城出现的零吗?”
      “知道。辗迟给我打过报告了。”
      “有何感受?”
      对方沉默半晌,却吐出口气,“……你何必问我呢。”
      “是啊……”云丹握着杯壁,仿佛想要借杯中茶水的温度来抵御逐渐冷却双手的寒意。“那会儿,还是我了结了她呢……”
      弋痕夕坐直身来,目光恳切地直视自己的老同学,“云丹,那不怪你的。毕竟在那种情况下,谁都不可能……”
      “我知道……我知道……”
      他这才迟钝地发现对方一直低垂着头,一直悄悄地落着泪。
      “我就是想找个人……可我不能找浮丘,所以只能找你……”
      杯中原本平静的水面被滴落其中的泪珠打破。云丹看着自己的倒影破碎又复原,复原又破碎。落尽温热茶水里的眼泪随着氤氲的水汽蒸腾飘散,仿佛在轻抚着她的脸颊,又在模糊着她的视线。
      那一刻,她似乎看见了那些人,那些亲密无间的朋友,那些并肩战斗的同伴,那些早已不在人世十余年的战友……
      “弋痕夕,我好想、好想他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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