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路》一位僧

2、降灵

　　“各位，请闭上你们的眼睛。”苏颐扫视了一圈坐在圆桌边上的所有人，“没有我的允许，请不要睁开你们的眼睛，不然，在过程中看到什么不该看见的，后果自负。”
　　那四个来访的人听了她的话，都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苏颐对坐在她身旁那个年纪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指示说：“好了，我们开始吧。”
　　小姑娘也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空荡荡的，拉着窗帘关着灯，圆桌上一支蜡烛成了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圆桌边上总共六个人，你可能会以为这是基督徒用餐前虔诚的祷告，但不是，桌子上一样空空荡荡的，除了那支孤单燃烧的蜡烛，就只有放在苏颐面前的那一小本花纹繁复的本子。
　　令人窒息的沉闷里，小姑娘明显急促起来的呼吸声成了所有人在这场戏里的盼头，他们多想睁开眼睛看看发生了什么。
　　“它来了。”小姑娘下意识地将头往左偏去——她是在告诉苏颐。这个时候，苏颐就立刻握住了小姑娘的手。
　　“你是谁？”苏颐闭着眼，小心地发问。像是在对着空气问。
　　“是那个男人吗？”小姑娘也开始问了。她始终依偎在苏颐的身边，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苏颐。很快，她又摇摇头说，“不是的，他不是那个男人。他把他藏起来了。”
　　“你到底是谁？”苏颐再次发问，不怒自威。
　　“他……他就是那个诅咒！”小姑娘尖声说，她的表情痛苦了起来。
　　于是苏颐开始念起了一大段听不懂，甚至算不上有意义的话，那就跟随便拿来几个字凑在一起似的。她面前的那本小本子活了一样，自动翻开了书页，放佛是有风吹过一般，但是这间房间的门窗都已经锁死了，所以别说风了，连苍蝇都很难进来。
　　只听见房间里某样玻璃制的器具碎了，于是有人心里一惊，正打算睁眼——睁眼会比5让他们在无边的黑暗里好受一点，但放在这种时刻来说，那不是明智之举。苏颐明白，这是每一个来访者都会犯的错误，他们害怕，他们不习惯。她严厉地提醒说：“记住闭上你们的眼睛，听见什么感觉到什么都不要睁开眼睛，如果你们不想惹麻烦上身的话。”曾经有一个人，不听她的劝告，擅自在仪式当中睁开了眼睛，结果他就瞎了——没人知道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看见了什么。从那以后，那个人就患上了忧郁症，整天整日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滴水不进，粒米不食，可能到如今，还活在后遗症当中。这种事是苏颐帮不到的。
　　仪式终于有惊无险地结束了，苏颐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两手支撑着桌面，略显艰难地站了起来。她的额头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各位，可以睁开眼睛了。”
　　当中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哭出了声，苏颐看过去，她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串银色的项链。老女人泪流满面地说：“这串项链是我儿子买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一直舍不得戴在身上，但是前不久就被我弄丢了，后来，后来我儿子就出事了……”她噗通一声跪倒在苏颐面前，“多谢大师替我找回这串项链。”苏颐赶忙扶她起来，她总是习惯不了这样的场景，“这串项链是你儿子找回来的，你要感谢就去感谢他吧，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罢了。现在你们不用担心了，你们的儿子放心地离去了，那个诅咒也解开了，不会有什么事情再缠着你们了。我刚刚听见你儿子告诉我说，你会长命百岁，多好的事情啊，快回去好好过日子吧。”老女人自然是感动不已，叫了身后的人把酬金拿来当面谢恩。在酬劳方面，苏颐是向来不推辞的，因为她也一样生活在人世间，也需要依靠物质活下去，也需要物质来维持她的工作。
　　“这是我的孙女，她叫温妮。平时都亏了她帮忙。”苏颐向那一家子人介绍起身旁那位长相很讨人喜爱的大眼睛的小姑娘。“来，快跟这位阿姨说再见。”
　　“阿姨再见。”温妮乖巧地挥挥手。
　　老女人也冲温妮挥挥手，“这孩子真乖。谢谢你的帮助。再见，温妮小姑娘。”
　　送走了那一家人，苏颐就注意到了从仪式结束开始，温妮就没怎么说过话。温妮一直都是个很乖巧很听话的小女孩，但是并不是平日里的那样乖巧。温妮低着头抱着自己的娃娃，似乎若有所思。
　　苏颐搂住了温妮，“怎么了，温妮？”
　　温妮犹豫不决地抬起头，“奶奶，我害怕。”
　　苏颐警惕地皱起了眉头，“发生什么事了，我的孩子？”
　　温妮不说话。
　　苏颐两手搭在温妮的肩上，“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我的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别怕，奶奶在，奶奶会保护你的。”
　　温妮这才说了出来，“刚才，我还看见了别的东西。”
　　“是什么？”
　　温妮摇摇头，翘起了小嘴，放佛随时都会哭，“我不知道，在刚才那样东西的背后，还有个东西，但是我看不清，它躲在黑暗里，我感觉到了，它一直盯着我。”温妮冲进了奶奶的怀里，无助地哭喊“奶奶，我害怕。”
　　六年前，苏颐收养了温妮。那个时候温妮三岁。那是个雨过天晴的午后，苏颐在树林里散步，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转了个弯，她就看见了坐在地上不哭不闹的温妮，温妮看她的眼神就跟看那些花花草草的眼神一样，但是她还读出了一点渴望。她走进温妮，发现旁边还有一张纸条，拿起那张纸条她才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是个被人遗弃的孩子。造孽啊，苏颐立刻双将双手合闭放在胸前，向上天诉说这个可怜的孩子的遭遇。偶然之下，她发现这个孩子身上具有普通人所没有的能力，那种能力被称为通灵，她惊讶这个孩子与生俱来就具有了这力量，于是她更加坚定了收养温妮的决心。令人惊喜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往往这种能力会减弱甚至消失，但这个规律在如今十岁的温妮身上是不成立的，她一边成长，能力也随之越来越强大，本身身怀这类天赋的人少之又少，像温妮这种的就更加难能可贵。苏颐相信她和她之间的带有神秘性质的相遇是上天的有意为之。温妮的到来，苏颐的工作如虎添翼。温妮可以感知自身周围一定范围内的灵体存在与活动，她就是所谓的灵媒介质，而且是非常纯净非常稀少的那一类，力量可想而知的了得，但——凡事总会有个转折，越是理想的事物，它的另一面总是越脆弱。像温妮这样的灵媒，往往更容易成为非人类物攻击的目标，所以苏颐一直很在意温妮的各方各面，她将她看作是自己的亲孙女一样，处处小心着她。
　　记得有一次，苏颐带着温妮外出去山林里游玩，她们踩着先人踩出的铺满落叶的小道进入。山林里的空气远比生活的尘世里的新鲜，因此，苏颐喜欢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山里逛一次，她觉得那会让她更加贴近自然，更容易与大自然的灵性沟通，更好地助她汲取来自天地间的最纯粹的也是最势不可挡的原始的力量。不过那一次，出现了意外。温妮爬到了树上摘果子，一不小心，她从树上摔了下来，树的另一侧是个陡坡，苏颐惊恐得忘记了要采取措施，她眼睁睁地看着温妮尖叫着从树上像个果子似的跌落下来，再从杂草丛生的陡坡上滚下去，直至看不见温妮甚至听不见她的声音了苏颐才晃过神来，踉踉跄跄地沿着坡下去找。温妮如同睡着了一般倒在一个深坑里，旁边盘踞着一条碗口般粗细的大蛇。蛇吐着信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温妮，苏颐心悸，温妮怕是要成了蛇的盘中餐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蛇非但没有靠近温妮半步，反而还一点一点地挪开了，消失在了苏颐的视线里。将温妮救上来之后，苏颐捋开了她脸上杂乱的头发，将她平放在草地上，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斑驳地洒落下来，洒落在她吹弹可破的脸上，她闭着眼的样子就仿佛是坠入凡间的小天使。回想起刚刚在蛇洞里惊险的那一幕，苏颐猜想，这孩子怕是身负重任而来的吧。
　　晚上有一段时间，苏颐照例是要在自家的佛堂度过的。她跪在佛像面前，口中低语着，像是一首小诗：“佛祖经历千灾百难不改仁慈之心，功德无量，我等小辈所历之苦，还不及您九牛一毛，路漫长，仍愿追随于您。我已远离红尘，一心一意只将心志归于众生，您的旨意就是我的旨意，但，今次恕我愚笨，无法揣度您的良苦用意，若您百忙之中听得见我的诉求，还请不吝赐教。”念完，她深深地拜倒在地，然后站起来，上了一炷香。
　　家里的阿妈急忙开门进来，“夫人，有电话找您。”
　　她接起电话，是个男人打来的。
　　“请问，是苏老夫人吗？”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噢，我姓温，你叫我温先生就可以了。是这样，我家里发生了一点事，希望您可以帮帮我。”
　　原来是寻求帮助的。她一口答应了，“下个礼拜六你过来我这与我详细地谈谈吧，若我能帮到你，自然是我的荣幸，但若我帮不上这个忙，还请你见谅。”
　　对方听了幸喜若狂，“哪里哪里，有您这番话我就很高兴了，多谢您。下礼拜六对吧，好，我一定尽早赶过来。”
　　“先生，来之前我想问你个问题。”
　　“没事，你问吧。”
　　“你既然肯来我这找我帮忙，我想知道，你信佛吗？”
　　对方语塞了一会，“从前不信，现在信了。算晚吗。”
　　“任何时候都不算晚，只要事情没到最后，一个人的信仰就可以救回一个人。”
　　“那您还愿意帮我吗？”
　　她微笑着告诉对方，“当然。”
　　“谢谢。”
　　挂了电话，她又走回佛堂，佛堂里被香渲染得烟雾缭绕，仿佛神佛不久前真的来过一样。她重新跪在蒲团上默念了片刻心经后，拿起针线开始绣那副即将完成的观音的刺绣——还差净瓶当中如风拂过般垂舞的杨柳枝。就在完整杨柳枝叶的最后一下，针头调皮地刺痛了一下她的食指，血马上就染红了刺绣，即使只有一小片，那也毁了整幅作品。不经意间，她瞥见刺绣上观音。观音不语，她神秘莫测地凝视着苏颐，就好像在以一种静默的方式启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