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路》一位僧

1、入世

　　入世之前，师父曾告诫过曼琳，世间之事不要被其表象所迷惑，要看清其本相后再下手。
　　曼琳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山脚下的下村庄，那里的生活没有过多的内容，和她在深林里修行的日子相差不大，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民风淳朴，站在夕阳下的稻田里的人们觉得那就是一辈子了。可是，在这个平静无波的小村子里，曼琳却听闻了一件怪事，那就是当地接二连三地就会有几户人家惨遭灭门，死法各不相同，有暴毙荒野的，有上吊死的，有七窍流血的，有身首异处的，无论怎样，屋里的钱财倒是分文未少，看见的人没有一个不汗毛耸立的，据说他们都是这个村子里不信三眼神的人家。
　　“三眼神？”曼琳问。
　　那个妇人压低了声音回答说：“对啊，三眼神。这附近啊，有个三眼庙，里面专门供着三眼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立起来的，据说是很早以前村里的人挖山路挖出来的古庙，现在修缮好了就立起来了。一开始并不有什么人信，可是后来村子里有个人就得了怪病，这种怪病非常具有传染性，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村子就都得上了，后来好像有人去庙里求了，病急乱投医嘛，是不是，谁知道，还真的就好了，来的快去得也快，一点征兆也没有就好了。于是村里的人都接二连三地去了那里，真的全都好了。三眼□□声就这么传开了。但是这三眼神庙有个规矩，每个月每户人家都要去供奉跪拜，不然那户人家就会大祸临头，你也看见了，”妇人悄悄地使了个眼色，曼琳往旁看去，就看见路口处一群人围着，中间是几架盖着白布的行担，好巧不巧，有风吹过，吹起白布露出了底下毫无血色的脸庞来。“反正灵的很，我们这的人都相信三眼神。”
　　曼琳半边的嘴角上扬，“我是没见过什么三眼神。”
　　那妇人连忙喝止她：“别乱说话呀，这要让三眼神知道了，那可是罪过的事情，是要灾祸临头的！”接着，她忙凑近了曼琳，一手遮着嘴说：“你就算是不信也别口头上说出来，放在心里自己知道就好了呀。虽然我也不信，不去跪拜就释义痛苦这算哪门子神，说白了这就是信仰绑架啊，但是关乎不止我一个人的生命安全，这种事可不是开玩笑的……”说着，妇人就咳嗽了一声，“我有什么办法呢，既然大家都信了，那我就跟着信了。你说对不对。”
　　“天下的神皆以普度众生为己任，救人民于苦难当中，我相信真正的神不会强求人民信仰于他，你们说的这个三眼神我倒是要见识见识他究竟是神佛还是山精野怪。”
　　妇人见此也就没再多说，忙岔开话题：“姑娘，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我从别的地方来的，经过这个地方而已。对了，你知不知道哪里有驿站？”
　　妇人笑了起来，“姑娘你糊涂了吧，这哪还有什么驿站，旅馆酒店倒是不少。”
　　“那好，帮我找一间旅馆吧。”
　　“你跟我来吧。”她转过身正要走，却见她咳嗽了起来，似乎咳得很厉害，她躬起了身子，接着她就向前倾着跪倒了，吐出一口血来。这一幕，曼琳也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那止不住咳嗽的妇人颤抖着说：“是报应，三眼神来找我了……因为刚才我说了对他不敬的话……”再接着，她就在那沾满了鲜血的肮脏的土地上胡乱地跪拜起来，口口声声念着：“是我不敬，说了不该说的话，求求您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这次……我一定给您多多供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次吧……”
　　不明就里的人群慢慢地聚集了起来，那位可怜的妇人对围观的人群视若无睹，依旧在诚惶诚恐地跪拜祈祷，从嘴角边流出的血也越来越多。突然间，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仰天长叫了一声，口中竟然飞出了苍蝇。围观的群众无不掩面，不忍直视。越来越多的苍蝇从她口中飞了出来，就好像她已经成了一个苍蝇的巢穴一样。就这样，她维持着那个仰着天，张大了嘴巴的姿势，倒在了血泊当中。曼琳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和结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虽然表面上的波澜并不算大，但内心是非常震撼的。人群都尖叫着散去，剩下曼琳呆立在原地，那个时候，她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身旁。“三眼神是妖魔，他专门害人，这里的人都被他的妖术吓怕了。”
　　曼琳转过头去，她的身后站在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看着死去的妇人，又看向了曼琳。他说：“我说的是实话。因为人们被迫对他的信仰，所以这里的每个人就都成了他的耳目，他可以通过所有人听见每一个人的交谈的内容，一旦有对他不敬的，他就会杀了那些人。”
　　曼琳蹲了下来，和那个小男孩一般高，“小朋友，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见过他。”小男孩认真地注视着这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大姐姐。
　　“你在哪里看见三眼神的？”曼琳问。
　　“就在他的庙里。”小男孩回答，“那是有一次我和我的伙伴在庙里玩，天黑了以后我们就看见了三眼神，他，他把我的同伴吃掉了……”他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不光是我，其实很多人都见过三眼神，他是个脸上只有一只眼睛的怪物，另外的两只眼睛分别长在左右两只手上。村里有很多人都去剿杀过他。”
　　“后来呢。”曼琳其实已经想到了结局会是什么样。
　　“见过他的人都死了。”眼泪再挂不住，唰地一下，从男孩眼里滑了下来。
　　曼琳用力地抱了一下男孩，“小弟弟，你能告诉我三眼神的庙在哪吗？”
　　“我带你去吧，一会你跟着我走。”
　　“小弟弟，去那你不害怕吗？”
　　“不怕。”
　　“为什么，你不怕这次会被他吃掉吗？”
　　小男孩抬起来，喜笑颜开，“因为我知道姐姐你不是一般人啊，你会我们办不到的事情。”

　　当三眼神附着着的那尊雕像被大火缠绕的时候，他突然大笑，“杀了我，你不怕这里所有的人都会丧命吗？”
　　曼琳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盯着这个大火中的恶魔。
　　“这里的人在多年前就该死了，是我救了他们，没有我，他们一样也活不久了。你确定还要杀我吗？你现在手上攥着的可不止是一个恶魔的命那么简单。”
　　“再怎么样，也不能留着你这个祸患。”曼琳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只是在博弈。
　　放佛是听见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大火中的雕像笑得更加开心了，好像这是一场盛宴。“他们通通都会下地狱来陪我，我就在那里等他们。”他止住了笑声，“而我们，也将在不久的将来相见。”说完，他又疯狂地大笑起来。火越烧越烈，爬上了他的整个身子，他依旧在笑，好像在火中高歌一般。
　　曼琳停下口中的经文，看着这场火蔓延。这里供奉着的死去的人的牌位，那后面都是一个个可怜的灵魂。火烧毁了这里的一切。
　　刚刚他说的都是真的吗？那一年，传染病肆虐的那一年，如果没有他，这里的人早就该死了吗？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其实他们的寿命都只是他用妖术在延续，没有了他，他们就该还他们用命欠下的债了吧，他们都快死了吧——如果，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这样做，究竟是做了一件好事呢，还是做了一件坏事呢。
　　“姐姐。”躲在一旁的小男孩悄悄探出了脑袋，见没有危险了，就跑了出来。他两眼放光地打量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姐姐，佩服地说：“哇，姐姐你好厉害啊，你是干什么的呀？”
　　“小孩子管那么多干什么？”曼琳冷静但是略带温情地说。
　　男孩嘟起了嘴巴，“我想跟着姐姐学嘛，看起来好酷的。”
　　“你，还是快回家吧。”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男孩装出不耐烦的样子，很是可爱，像是一只尺寸有点大的会生气的包子。
　　“你知道你家在哪吗？”
　　“真的知道吗？”
　　“知道啊……”
　　“我来送送你吧。”曼琳直勾勾地望向小男孩。
　　男孩看着那奇怪的眼神，打了个寒颤，往后退了一步，“姐、姐姐，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人了吧？”曼琳的语气里已经没有除冷酷外的任何成份了。
　　男孩睁大了眼睛，说不出一句话。过了半晌，他才问：“你怎么知道？”
　　曼琳回答：“你不是说，见过三眼神的人都已经死了吗？”她的脸出现在距离小男孩不到五厘米的地方，“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现在我就告诉你好了，我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师父说过，她既然天生注定了这条路，就不得不去斩妖除魔，做他们这行的，免不了要见一些生离死别，只有内心足够强大，才能不让鬼怪趁虚而入，而往往，就是人内心的软弱，使得妖魔横行。每一次坚定信念，都是对她的历练，总有一天，她会对这些不动任何感情。魔就是魔。
　　曼琳猛地转过头，原来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老妇人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曼琳，怕是她目睹了之前的一切。她张开掉光了牙齿的嘴，手指着曼琳，“你刚刚，居然杀了一个孩子！”
　　曼琳解释说：“你错了，那已经不是人了。”
　　老妇人不肯相信，也不依不饶，“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个孩子啊！就是你的错，就是你错了！”
　　这就是愚笨的凡人啊，肉眼凡胎，分不清好和坏，是与非，善与恶，错与对，他们把魔鬼当作神供奉着，把驱魔的人当成罪人指责。一股火从她的喉咙里冒出来，“不是我的错！我没有错，我做的都是为了你们！”
　　老妇人好像被这股火气逼得整个人往后挪去，踉踉跄跄地，一个没踩稳就向后倾倒过去，幸好曼琳适时地拉住了，那一瞬间，所有的感觉都变了，老妇人本该粗糙褶皱的肌肤变得光滑，周围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老妇人的脸也跟着改变了，变成了一个黑衣的女人。
　　那是一张用面纱遮着鼻子和嘴的脸。面纱的背后是洁白如瓷的肌肤，宛若夜幕中明亮得冷清的月，还有一双狡黠的眼。她站在黑暗里，分不清黑暗和她身体的轮廓。她一边低语着，一边向后退去。曼琳听不清她低语的内容，只依稀辨认出那是一种古老的经文，但是她从未听到过。曼琳走了过去，却发现女人已不在了。
　　这股气场曼琳从未感受到过的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