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堪折直须折》把酒弄风

2、落入凡间

　　自那之后，神君鲜少来这后殿呆着，寥寥百年，也从未见他如此不见身影，哪怕每日听得侍女们闲言碎语，也只知他每日不是出门会友，便是在闭门书阁。
　　四下无人时，我也曾聚法想恢复人形，只是神君封印太过强大，虽不伤我分毫，只是每次冲撞之后，免不得头昏眼花些。
　　临近元枫上神大婚之际，就连溯清殿都难得热闹起来，我还想着神君莫不是想通了，怕是驳不了元枫上神的颜面吧。
　　直到轻暮仙子来这后殿寻人时，我才知道这热闹何来。
　　原是神君这几日总神龙见首不见尾，这轻暮仙子便借着哥哥大婚的由头给溯清殿一干人手发来喜钱，暗里的意思便是这人你们都得给我盯住了，常在大门寝殿照顾的门童侍女们，便拿人家手软，想来神君刚一踏进溯清殿便得被轻暮仙子绑了去。
　　我心里偷笑，想着若我现在能化人，也该去领一份赏钱，掖一片我的桃花在他衣衫里，百里之内我都能找到他。
　　入夜，窗外稀稀拉拉的雨声渐渐高了起来，想是风伯雨师又在辛苦布雨，喜事降至，一花一草都该有些精神，往日囤积的灰尘都一并冲了去。

　　是谁？

　　后殿的门被人推开，大雨顷刻间洒了进来。
　　我屏息，紧盯着来人一举一动，直到他走近了，燃起灯火，我才看清他。
　　神君？
　　他一身玄衣走来，雨水打在身上，深一块，浅一块。他把黑发束起，墨青细带就那么绕了几下，往日看他披发的样子惯了，如今看他如此利落，倒有些舍不得移目了。
　　神君站到我面前，我看他启齿想说些什么，却又折下我一根树枝，之后冲我捏了个诀，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我醒来，只觉得日头好暖，我眯了几次眼睛，愣是睁不开，只好伸手在眼前挡挡。
　　手？
　　我猛然坐起，看着自己化为人形的双手双脚，不禁乐的又蹦又跳，可这脚下的泥泞是怎么回事，我分明记得后殿是没有土地的啊……
　　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什么前殿后殿的，我如今站在泥泞之上，环山之中，哪还有溯清殿的影子。
　　我努力回想之前的细节，这才想到是神君解了我的封印，可他现在又在哪，我又在哪。
　　我看向一旁的山洞，那深处黑的如墨汁一般，只是前方那一苗橘色的火焰有些熟悉…
　　我轻声摸进去，果不然看到神君悠然靠在洞边，闭目养神。
　　本想让他说个理给我，可想到之前他二话不说封印我的事情，我默默跪到一边。
　　“神君…”
　　“嗯。”
　　“谢谢您解除封印。”
　　“嗯。”
　　“那我们现在身在何处….”
　　“凡间。”
　　听罢，我瘫坐在地上。谁能想到，前一秒还在红红火火的溯清殿，下一秒便在这黑黝黝的山洞之中。
　　我颤抖着拉住神君的衣袖，半字也吐不出来，倒是神君先开口了。
　　“之前你说过给我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如今我下凡历劫，你随我见见世面，挡挡灾祸，在理。”
　　我说的？明明是你说的。
　　只是这一下大起大落让我实在没法开口言语，神君起身先行走了出去，我只得跟着他，一路下山，看着周围房子腾起的炊烟和一旁的牧民，我只好认命随神君在这凡间了。
　　没成想山路太过崎岖漫长，这林子里也没见到什么入口的东西，我只好从怀里掏出桃子，大口啃了起来。
　　“神君，这路太长了，不如施法下去？”我拽住神君袖口，央他驾云省去这辛苦，却被他敲敲脑袋轻嗤。
　　“丁点小事都想着施法，九重天的日子把你养的太过懒散，如今下了凡间，也当是给你好好上一课。”
　　我撤了手，咬着嘴不愿听他说教，悄悄在手中施法，可费力良久，指尖丁点法力都聚不得。
　　“你不过是我从你身上携下的一根树枝，如今助你成人，实里不过是个分身，没法施法的。”
　　我气不过，本碍着他神君的身份和法力忍气吞声，可这人实在可恶，便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他胳膊，说什么也不让他走了。
　　谁知神君并未施法赶我，而是面无表情就随我挂在身上，拖着袖子走着。
　　我方才知他没有法力，如获大赦般任着性子欺负他，他始终一言不发，敛着脾气随我摆弄，最后因为他一句要拔我根基，封我法力，我只好收起性子随他去了。
　　天降暮色，这镇子才出现在眼前。我直觉双腿像踏着棉花似的，双脚困乏。神君额上也浮着汗珠，我从怀里拿出素帕递给他，他只看了一眼，拭后收进了自己怀里，我瞪眼看他，他却一副悠闲样子，扬着嘴角走进客栈。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一个毛头小孩笑吟吟跑过来。我看着周围桌上丰盛佳肴，忍不住要流口水。
　　“一间房，再送一些小菜。”神君简单交代几句，小儿便引我们上楼。
　　想着自己呆会也能饱腹一顿，我盯着神君笑出了声。
　　不消片刻，饭菜便端了上来，只是这菜色未免太素了些，跟楼下佳肴万万不能比的。
　　我微怒：“您未免太小气了些，这吃的也太打发了。”
　　神君挑眉，慢道：“不然你凭自己去买大鱼大肉。”
　　我无从辩驳，只能坐下来有一口每一口扒拉着饭菜。
　　“神君，你要历何劫？”
　　我咬着筷子紧盯着他，见他不语，调侃便又顺着嗓子钻上来，
　　“我看，是躲情劫吧。”
　　话音刚落，一个馒头狠狠塞进我嘴里。
　　“你莫要忘了你我的身份，小小桃树敢在这里妄言妄语诋毁神君，按规应剔去仙骨，若不顺我心意，便把你丢进散魂池，叫你灰飞烟灭。”
　　我被他一席话吓得不由捂住嘴巴，想着这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神君吃饭很快，而我只顾看他，饭菜撤了才发觉没吃饱。我看神君自顾自卧榻而睡，我只好倚着角落里木椅浑浑睡去，入夜后冷风不知不觉钻了进来，朦胧中只觉一张毯子扔在脸上，我胡乱搭搭，便又睡去。
　　神君平日里话很少，令我总认为他跟神殿中与我打趣时的样子相差甚远。后来，他准我在凡间直呼名讳，我在心里念叨几次，紧问他，那我叫甚名为好？
　　他推开茶盏，指尖点水，苍劲有力在桌上写道桃蓁二字。
　　“暂且唤你桃蓁，若你日后想到什么好名字，换了便是。”
　　我摇摇手，想着才不会换呢。盯着桌上半干的水痕，心尖像被滴上了仙赐的润口蜜，腻的脸都要红了。
　　我掐指算算，离元枫上神生宴不过个把日子，可我与登烨还在这凡间消遣，说是降妖除魔，实则不过是为了做一两件功绩，等重返云端，也可寻个台阶下。
　　前几日他托我向小二打听，此镇名唤乌生镇，来头有些日子，原为清祠镇，只是据说县老爷得罪大仙，自此本地庄稼再无生长，土地寸草不生，无生无生，熟悉者便称乌生镇了。
　　我转给登烨，他听后只是点点头，我暗道他没有侠肝义胆，竟不想办法拯救黎明苍生，可面上却不敢多做反应，只好先诌个借口，央他到市集瞧瞧，他总该有所触动。
　　之前在桃林的时候，我也听得几个年长的姐姐来凡间集市的事情，她们仙资长，偶尔偷得空闲便偷溜下凡，之后回来给我们讲这集市庙会是多么多么热闹，每每听此，我都恨不得早生三五百年，也好随她们去见见市面。
　　虽未亲眼瞧过，可乌生镇的集市总归是比我想象中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人烟稀少，偶尔看到一些赶马车来卖菜的，摊还没支起来，便叫人抢光了。我暗暗咋舌，瞥向登烨，他却还是一副与世无关的样子。
　　“神…登烨，这个镇子的人生活实在不易.”
　　我试探着。
　　“登烨，我们为何不帮帮他们。”
　　“如何帮得。”
　　我思来想去，灵机一动，挡到他前面。
　　“你施法救回他们的土地不就好了。”
　　登烨绕开我，继续向前走去，
　　“你可知下凡历劫的神仙若是擅自施法有什么后果？”
　　“不知。”
　　“引天谴，散道行，从头修行。”
　　我拉住他，压着嗓子道：
　　“可你这是做福泽万民的好事，施丁点法术又有何难！你未免太过冷血无情！”
　　我一时气急，不顾身份冲撞他，话落不由紧张的向后退了几步，总不敢再直面他的神色。
　　他顿了片刻，我惧了许久，直到他继续向前走，我这颗木头心才沉下来，暗骂自己莽撞，低着头跟了过去。
　　直到回到客栈，他还是一语不发，半点吩咐都不交待于我，我才知人人口中所言的冷若冰霜是个什么滋味。
　　临近傍晚，我实在按捺不住，跪在凳前认错。
　　“神君，是我失语，不顾身份冲撞于你，若有什么惩罚我心甘情愿担着。”
　　他依旧不语，我跪的膝盖酸麻，耳边尽是自己咚咚乱跳的心声。
　　“神君，桃蓁真的知错了，求您原谅我这一次，只要您点头，今后让我跳散魂池都可以！”
　　我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听他缓缓开口：
　　“那你便欠我一跳，暂且饶你这回，若有下次…”
　　“绝对没有下次！”我双手合掌谢恩，没想到站起来时腿脚不稳，竟向他冲了过去，只见他身形一闪，我结结实实跟木桌撞个满怀，我揉揉胳膊，借故退出门外，唯恐再出些什么乱子。
　　我掐算时间，等着登烨入梦，这才蹑手蹑脚溜进房间，窝在凳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