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蛇爱上青蛙》月莲城

58、第五十六回 绝望（下）

　　自知道自己的眼睛彻底没希望后，潋葵再不理睬燎荧，甚至不理睬自己。他好几天没有洗澡，胡渣也长出来了，看起来非常颓废。虽然饭菜时常被他打翻，但燎荧依旧坚持每顿按时努力喂他吃饭。如果没有燎荧在，估计他早饿死了。
　　实在看不下去潋葵放任自己不管的态度，燎荧终于端着一盆清水到他前面：“葵，我帮你擦擦身吧。”
　　潋葵依旧不理她。她轻叹一口气，把水放下，动手帮他把脏衣服脱下来，并仔细地帮他把身子用暖水擦了好几遍。
　　“下面……你自己擦好不好？”
　　潋葵终于有了些反应。他冷冷地说：“你不是很在乎我的死活吗？那你帮我擦。”
　　燎荧迟疑了一下。潋葵用一种冷漠的宛如在看戏一般的表情看着她。燎荧心里有些刺痛。她伸出手，微颤着打开他的裤子扣，拉下拉链……
　　潋葵猛地站起来，一把把她推倒到床上，翻身压在她身上。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你是在同情我这个疯子吗？还是你如我猜测的那样，是在为你的惜赎罪？”
　　燎荧微有些痛苦地望着他：“我也不知道。”她是同情他的遭遇，也想为宛如弟弟一般的惜亘赎罪，但她总觉得她心里有一种更深刻，更汹涌的东西让她不但不能抛开他，反而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燎荧不知道这感情是什么。
　　燎荧的回答让潋葵的心猛地扭紧了。
　　原来在她心里，惜亘首位的位置从来没变过，她为了他，什么都能做……
　　他低头绝望地吻她。她就在他的身边，真实的。但是他却感到一阵将要被抛弃的惶恐，无法遏止的胆战心惊。
　　“为什么你不能完完全全地属于我？为什么！”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唯一还在他身边的她却是为了别人才留在他身边，她如此残酷，叫他如何承受这一切！
　　潋葵用力地掐住了燎荧的脖子：“你说过会永远留在我身边。所以，和我一起去死。”
　　燎荧没有挣扎，只是痛苦地望着快要崩溃的潋葵。是她，从头到尾都是她的错。因为他，她才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苍焰，也顺利地召唤出了凤凰。但是曾经如此优秀的他，却因为她而被毁于一旦。
　　她每每在夜里惊醒，总是悔恨在迷宫森道的那天自己为什么没有召唤出他赠给她的苍焰与惜亘战斗。如果她不是那么软弱的话，他就不会因她而瞎，他们就不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火焚烧了木，木尽后火也熄了。如果一同毁灭真的是他们唯一的道路，燎荧认了。
　　潋葵最终松开了双手。那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现在完全是瞎的，可以不要隐约看见她脸上怜悯般的痛苦。
　　“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嫁给我。我要一辈子折磨你，让你永远照顾一个瞎子，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燎荧望着他绝望的背影轻轻叹息：“……如果这样能让你快乐的话……”
　　燎荧真的开始准备婚礼，她买来红纸，红烛，又给自己做了一身红的嫁衣。
　　“明天是月圆，是个好日子。我们明晚举行仪式吧。”
　　潋葵没有朝她看，只是静静地望着墙壁仿佛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那一晚燎荧睡着之后，潋葵却坐了起来，用极微弱的视力久久地看着她。
　　第二天燎荧醒来的时候发现潋葵已经起来了。他好像洗过澡，把胡子也剃掉了，还换了身衣服。察觉到她醒来的动静，他淡淡地说：“你准备吧。”
　　燎荧这么多天来，终于崭露了一丝微笑。
　　根据高萧村的风俗，结婚那天要举行冗长繁琐的仪式，早上放爆竹，迎宾客入门，接新娘，中午用象征圆满的又糯又甜的圆子款待邻里，晚上再闹洞房。因为只有两人，这些复杂的仪式都省了，中午的时候，燎荧做了圆子给两人吃过，下午的时候煮了酒，然后烧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换上嫁衣，还郑重其事地在嘴唇上抹了红红的胭脂。
　　尽管只是朴素的打扮，但如果潋葵看得见的话，他会发现今天一身红艳的燎荧美得惊人。
　　天色渐渐昏暗，月亮从疏淡渐渐变得明亮。
　　“我们拜天地喝交杯酒吧。”
　　燎荧挽着潋葵将其带到院子。那里已经摆好了桌子，放好了红烛，酒杯。燎荧执起打火器点蜡烛。火苗在烛芯上跳动了一秒，突然熄灭了。燎荧的心猛地一颤，抬起头时，发现院门口站了一个黑衣人。
　　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
　　燎荧缓步移动到潋葵身前，抬手挡住他：“你又要来伤害葵。”
　　惜亘朝他们抬起头来：“你可以阻止我。”
　　燎荧的心痛绝堤。在提妲之墓时，他只针对塑雾，把毫无防备的后背露给她；他告诉她他会在迷宫森道杀潋葵，他真的把他劫持到那里让她找到，还给她机会让她与他对抗。
　　燎荧早就明白了，他其实不想杀潋葵，他希望解脱——由她这个最亲的人亲手杀了他，终结他的罪。
　　上一次她因为犹豫，害得潋葵失明，她不能再重蹈覆辙。
　　“深居在赤红国度的炽热子民，有着最火烫气息与最严厉品行的高贵灵魂，烈火的勇敢战士。请接受我的诚心，请回应我的呼唤，从混沌的神圣魔界，以我最伟大的伙伴的姿态，降临在我的身边！”
　　空中爆开火焰，燎荧的使魔凤凰从天而降。
　　惜亘脸上出现了一抹放松的神色，似乎他长久以来的心愿总算要实现了。
　　燎荧却久久地犹豫着。
　　搬到高萧村的那一天，她从孩子们手上把被揍得奄奄一息的他救下。在隐约知道她是□□之女后，他好像有点害怕。她失望地问他：“你觉得我很奇怪吗？”
　　“从来没有人会帮我这个奇怪的人，所以我觉得你很奇怪。可是我还是想跟你一起玩。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这是头一次，有人伸出手牢牢地抓住她。
　　从那天起直到遇到费尔知，她的世界中除了他，再没有别人。
　　小时候，她遇到的占卜师说她是凤凰的命，注定干大事业，嫁给贵人。
　　燎荧很生气：“我喜欢的是惜，以后是要跟他结婚的，你这个瞎说的骗子滚一边去！”
　　惜亘在一旁红了脸：“荧姐姐？”
　　“不许叫我姐姐，要叫荧，因为我们以后是要结婚的嘛！”
　　很多很多年，她抱着这种心情为他留长发，至今，这头长长的思念依旧在她的身后迎风摆动着。尽管他喜欢上了一个又一个别的女人，最后情定了春香，她还是狠不下心将头发剪掉。
　　难道，真的要由她来了结这个对她来说如此重要的人吗？
　　看着他一心求死的淡然神情，泪水再度模糊了她的视线。燎荧轻声地问：“真的那么想解脱吗？……如果你死了的话，我……”
　　悲哀的战斗瞬间结束。
　　惜亘的暗使斩断了燎荧的长发。她的一头乌丝失去了生命，无声坠落到地上。发丝飘扬的怔然中，燎荧只听惜亘冷冷地说：“不要再摆出这副对我感情很深的模样。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你喜欢我。但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于是就一直装作不知道。可是你没有自知之明特意模仿缇妲想让我对你有感觉，我觉得特别困扰。我一直在想，如果你能从我面前消失的话该多好。”
　　燎荧大受打击地摇晃了一下：“……这是真的吗？”
　　“你到现在仍是没有自知之明吗？”话音落下的那刻，惜亘被铁矛般的韧草穿腹而过。燎荧尖叫阻止杀机已起的潋葵：“不要！住手！葵！”
　　潋葵悲哀地轻声问：“你到现在还是喜欢着这个该死的男人吗？”她到底要让自己被伤害到什么程度？她到底要让他受伤到什么程度？
　　燎荧看向潋葵没有焦距的微绿眼睛，又看向惜亘脸上希望死在潋葵手下的神情。她缓缓地抬起手抓挠着自己的脸颊，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为什么要这样！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这样！！”
　　潋葵心痛得无以复加。他无力地松开了刺入惜亘身体中的武器，惜亘看了燎荧最后一眼，轻轻叹息转身离去，任血淌了一路。
　　燎荧跪倒在地上。她也是人，她也有心。因为潋葵的事，她承受了巨大的悲痛，之所以至今还没有崩溃，是因为她告诉自己她不能倒下，她必须成为潋葵的支柱。可是今天，她再也无法承受更多了，这么多天来压抑着的痛苦与绝望化作一阵声嘶力竭的大叫：“啊……啊啊啊！”
　　随着她的尖叫，她身上突然腾起苍色的火焰。她的嫁衣连同她的人一同燃烧了起来。
　　因为主人的失控，凤凰受惊飞起，不安地在房子上空盘旋。
　　潋葵大惊失色：“荧儿，住手！”为什么她要自焚自己的身体？！难道是魔法失控了？！
　　燎荧退开一步避开潋葵的手，潋葵跌倒在地上。她仰面望着天空，身上的火焰炽烈地窜了起来。虽然是可怖的景象，那火却美丽得动人心魄。凤凰似乎受了吸引，嘶鸣了一声，竟扬羽俯冲入那片火。在那一瞬间苍焰的颜色完全褪去，变成了纯粹的无色焰，而根本无法承受不死鸟之火的燎荧惨叫着倒在地上。才一眨眼她已经浑身焦黑体无完肤。
　　火熄灭了，凤凰也消失在了燎荧体内。
　　挣扎着爬起来的潋葵只觉得掉入了冰窟，他奔到燎荧身边跪下，伸出颤抖的手碰了面朝下倒在地上的燎荧一下。他碰了一手滚烫的灰，有什么东西的碎片从她焦黑的身体上掉了下来。他不敢再碰，他怕她就这样支离破碎。
　　“荧儿……”
　　是吗，这就是他们最后的结局，他把她逼到自焚而死……
　　植物从四面八方爬过来，慢慢地缠上他的身体，勒紧他的脖子，把他也带向死亡……
　　燎荧的手突然抬起来，猛地扯住扼住他咽喉的藤蔓。她慢慢地跪着爬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她身上不断掉下衣服的灰烬，露出被烧得只剩一点碳化皮肤相连的模糊血肉。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自己几乎可以见骨的焦黑双手。不用摸也知道自己的脸，自己浑身上下一定都像这双被毁灭殆尽的手一样可怖。可是，竟然感觉不到一丁点痛，就宛如麻木了一般。她像一抹亡魂一样向屋子晃去，打开门走了进去。
　　潋葵愣了好久，一跃而起：“荧儿！”他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子，在黑暗中绝望地摸索着，“荧儿，你在哪里！”
　　“别过来。别管我。”她的声带似乎也烧坏了，困难发出的声音沙哑可怕。
　　听到她受到重创的声音他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我们去找医生。”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去治你的烧伤……你会好的……”
　　“我不想出去。”
　　燎荧不肯接受治疗，而是用重重的绷带把自己裹起来。
　　潋葵轻声问她：“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程度才觉得够呢？”
　　燎荧不说话，良久以后，她嘶哑地回应：“折磨，终归会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