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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鹤白丁忽然开始每天早起,去搭一辆早半小时的公交车。
      路上随便买点早餐,在站牌那儿啃一阵,看到05路公交缓缓驶过来,便抓抓头发,若无其事地上车。
      到了学校,他走下车,还要目送公交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转身进走进校门,然后坐在没几个人的教室里。
      不看书,只撑着脸颊发呆。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个星期,缥缈月原先当他吃错药忽然发奋图强,等发现他面前的书半天没翻页之后,忍不住上下打量他。
      “你谈恋爱了?”

      他当然不承认,他只不过开始注意一个人。
      那是个看起来比他大了一些,模样斯文的年轻男人,看人的眼睛里永远带着笑意,坐在早班车上的固定位置。
      鹤白丁原先并未见过他,只是某一天他看错时间起得太早,搭了这辆车,然后坐在了这人身侧。
      那时他昏沉沉打着瞌睡,半天才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坐到了身侧人的衣服,刚要说声抱歉,就见对方拾起压皱的衣角,只朝他笑了笑。
      这真是个老套故事的开端。
      他在安静的车厢里听着上方金属拉环摇晃撞击的声音,意识似乎是清醒着的,又好像还没醒过来,居然连坐过了站也没发觉。
      他被终点站的提示音拉回了神,然后稀里糊涂跟着人下了车,站在市中心的公交站里,看着那走远的背影。
      远远地有人喊了个名字,这人应一声,加快脚步消失在熙攘人群里,阳光下的头发随着步伐一跳一跳。
      那名字叫却尘思。

      这样的状态当然并不好过。
      他一边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一边设好闹钟赶早班车。
      两人并没有直接的交集,鹤白丁只能在上车时匆匆看一眼,坐下后又梗着脖子只盯着对面车窗上的影子。久而久之居然能察觉到对方细微的小动作,比如自己上了车坐到他身侧时,他会微微往旁边坐一些留出空隙;经常闭目休息,偶尔拿着手机,手一抬起来就能看到袖口露出一小截手腕,缠着浅色的佛珠;似乎习惯吹风,常常转过身将窗户拉出一条缝透气。
      看起来又很喜欢小孩子,连手机桌面隐约都是个小孩的笑脸。
      时间长了,他也想过自己为什么要牺牲冬天里宝贵的懒觉时间,硬要坐这班车又憋着气什么也不说,但仍然忍不住接近这个陌生人。
      作为一个直来直往的人,他当然不甘于现状。
      这半个月里他试过找机会彼此认识一下,但似乎并没有开口的理由,两人只是同车的乘客,比之更近的距离也不过多知道一个名字。
      以前他见过不少陷入暗恋的女孩子,在心上人面前磕磕巴巴半个字也吐不出,他还觉得矫情,现在轮到自己才知道什么叫舌头打结,张嘴都有困难。
      却尘思就坐在旁边,总算没闭着眼,这也许是个好机会。他憋红了脸,所有事先准备的搭讪技巧都化作心里不上不下的一口气,刚要开口,却被铃声抢先一步。
      是首中规中矩的舒缓音乐,他咽下到嘴边的话,漫无边际想起了自己每天早晨设的机关枪突突突扫射的铃声。
      他看着对方拿起手机,语气温和缓慢地交谈。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却尘思的声音,与其整个人同样温柔平静,但他却什么也听不进去,谈话内容大约是工作上的事,他听不太懂,又觉得太遥远。
      等他下了车,回头看过去的时候,隔着一层玻璃窗的却尘思还在通话,眉头微微皱起,显然有些困扰。
      类似的失败经历还有好几次,连最俗套的“今天天气不错”、“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都说不出口,周围安静的空气让他连呼吸都分外小心。他只能看看地面,又看看自己的校服衣摆,想起那次电话里完全陌生的术语名词来。
      他在教室的早读声里,烦躁地将课本下面的足球周刊翻了个面。
      要是谈论哪个球星,他好歹能搭上话。

      他以为自己会很快厌倦这种生活,却不知不觉拖到了寒假,空余时间一多起来,脑海里更不由自主地出现一个影子。
      每次脾气发作倒床上想老子不干了,结果第二天仍然爬起来,打着哈欠往衣柜里翻出件衣服,套上就走,照常迎着清晨半亮不亮的天色,站在冷风里等车。
      虽然他觉得对方应该对他没什么印象,但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仍然选择在半途下车,然后默默跑回家,就当是晨跑锻炼身体。
      事情的转机在寒假过半之后。
      早班车由于时间原因一直相当空旷,最近却忽然拥挤起来,大概是节假日里人流变多,使得这辆车载满了涌向市中心的乘客。
      鹤白丁艰难地挤在车厢里,鞋已被四面八方的人踩了七八脚,他却只瞪着一个抱着棋盒的小屁孩。
      他的位子被人占了。
      却尘思正微笑着转头跟这小子说话:“替我向棋怪先生问好。”
      神色倨傲的小孩儿只“嗯”了声。
      鹤白丁一边告诉自己不能心胸狭隘,一边忍不住不痛快起来。
      假日里的交通拥塞得要命,这辆车行行停停,车里挤作一团,他眼看却尘思的腿被人磕了好几下,便努力挤到对方身前,状若无事地撑住上方的扶手,留出一点空间。
      却尘思正垂着眼睫,略长的头发拢至耳后,鼻尖在冬天冷冷的空气里泛着点红,下巴埋入围巾里,安静地看着手机。
      反光的屏幕上正映出他小半张脸。
      鹤白丁发觉那手机分明是关着的,他为什么要对着看那么久。心中刚有些怀疑,然而这时司机猛地一刹车,车轮“吱”一声擦过地面,鹤白丁只觉自己的腰就要随着这尖锐的声响压断,背后站不稳的群众撞得他手背上青筋都快冒出来,好歹撑住了没直接跌下去。
      沉闷的空气和身后的压力让他整张脸都扭曲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调整,就见却尘思已抬起头看他,担忧道:“你还好吗?”
      他知道这时候应该表现得镇定些,但被这目光一触,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对话,嘴上更不争气地开始结巴。
      “没、没事……”
      大概是他的脸色实在不好看,虽然一直推辞,但却尘思仍站起身给他让位,还伸手到他身后,将车窗打开通风。他只觉对方俯下/身时气息正擦过自己的耳边,不由眨眨眼,耳根都默默开始升温。
      他听见那沉静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但不是对着自己。
      却尘思正在接电话,这次显得轻松许多。
      “好好好,知道啦……没忘没忘,票都订好了……”
      温柔愉快,甚至带着宠溺的语气,鹤白丁听了一会儿,旁边那抱着棋的小孩撇撇嘴:“又要去游乐园?”
      却尘思挂了电话,笑道:“是啊,就在明天。”
      该下的站点已经到了,鹤白丁却仍坐着,车厢里嘈杂人群的声音都被他隔绝,耳边只反复重放着刚刚那句话。
      明天。
      他慢腾腾在脑中咀嚼这两个字,意识到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情人节。
      在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不是没想过对方是否单身,但都被他抛在脑后,现在这问题已经绕不过去,直愣愣戳在他眼前。
      他不由产生了一种焦躁感,以至于晚上睡觉时还在胡思乱想。

      第二天他顶着黑眼圈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这市里的游乐园,街上人来人往成双结对,满世界的情侣仿佛都忽然出来放风,挨在一起比平时还甜蜜几分。
      他跟着几个同是来打工兼职的学生一起领了又大又笨重的玩偶套装,分给他的是只模样滑稽的肥猫,傻不愣登凸着肚皮。
      今天是情人节,又是这家游乐园的周年庆,他顶着个大脑袋磕磕绊绊走到门口,负责给游客发路线图和优惠宣传单。一个早上没见到想见的人,倒是经常被小孩子拖住求合照,耐着性子用肥厚的手掌艰难比出剪刀手。
      等却尘思终于出现在门口时,他正抱着个麻花辫小姑娘,在她爸爸说“笑一个”后配合地歪了下脑袋。
      他一转身就看见对方熟悉的带着笑容的侧脸,第一反应是不好意思,马上又想到自己这样子鬼才认得出,便走上前,给人递了路线图。
      “我也要。”
      他听见下面有个声音说。
      他一怔,被头套阻碍的视线让他稍稍后退一步,终于发现却尘思旁边站了两个小男孩,一个笑眯眯,一个冷着脸,正仰头看他。
      脸蛋长得简直就像是搓圆了的却尘思。
      鹤白丁不由眼前一黑。
      ——连孩子都有了?!
      他的目光在这三张脸上转来转去,操劳整夜的脑袋不听使唤地开始循环播放幻灯片,脑海里原本已经做好思想准备的结婚照,登时变作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全家福。
      怪不得那么喜欢小孩。
      他呆了一会儿,弯下腰往两个男孩手里也递了单子,嘴里发苦。
      祝你们幸福。
      “哥,我要先去看这个。”戴着毛茸茸耳套的小孩忽然举起了手里的单子。
      却尘思摸摸他脑袋:“好,这就去。”
      然后朝着眼前愣愣的工作人员微笑道谢,领着孩子走了进去。

      鹤白丁发了会儿怔,又冲回去跟人交接了工作,转而开始分发节日赠品,手里牵着一束五颜六色的气球。他内心嫌弃这些气球造型幼稚,这么大个人拿手里简直不像话,但也许是有头套遮着,他居然轻快地哼起歌来,心情很好地逗小孩子玩,将气球绳绕在他们手上。
      然后暗地里挑出两个最顺眼最特别的气球,在场内溜达几圈,找到了却尘思,笑眯眯地将绳子塞在两个小孩手里。
      这当然是有私心的。要知道今天人潮汹涌,人一进去根本找不出来,这下看着两个扎眼的气球飘在人群上空,他就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仗着没人能认出,光明正大地窥视。
      从旋转木马,到碰碰车,到摩天轮。
      他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明目张胆老在人面前晃,于是发完气球就去领了糖果,怕不够又买了几盒,顺着各个区一路分一路走,趁着他们在排队,就当作正巧遇到,往两个小鬼手里塞了一大把糖,又立刻走远。
      等他第三次经过他们面前时,谁都发现了不对劲,带耳套的男孩咬着波板糖笑嘻嘻看着他,另一个已经怀疑地瞪起眼睛,他捧着糖的动作一僵,觉得自己正被一道目光注视。
      却尘思似乎有些费解:“谢谢你的好意,但这未免也太多了……”
      鹤白丁干咳一声:“周年庆的福利而已,别客气。”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像个体贴周到的工作人员,往人手里塞几颗糖,迅速跑开。
      这之后他就不好再凑过去了,只远远看着,然后被同伴们拉去儿童区,为了哄那些跌了跤在哭的娃娃,吃力地表演了一段颠球,甚至跟着其他同伴跳了场极其幼稚恨不得删除记忆的啦啦操。
      他一边瞄着远处的背影,庆幸没被看见,一边拎起往他软绵绵的肚皮上扑以及扒他大腿的熊孩子,呲牙咧嘴掏出糖果。
      应付完这群缠人的小鬼头,又要给游客中的情侣分玫瑰花。
      毕竟是情人节主题,游乐园里还是情侣居多,他在人群里拖着笨重的行头穿行,见到年轻男女便递上花,然后在对方喜悦的神色里,尽职尽责地按照经理的要求给他们比了个爱心,做个亲吻的手势。
      大约是今天的气氛太浪漫,大部分情侣都会配合地亲昵拥抱一下,有的直接亲一下,负责拍照的同伴咔擦按下快门。
      他不得不面无表情比划完就把头偏过去,当做没看到。

      四周的会馆在放各种情歌,空气里仿佛都飘着甜腻而温柔的香气。
      太阳已经要落山,游乐园喧闹的气氛逐渐平静下来,他坐在旁边的座椅上歇口气,打量着一对对离开的情侣,人人手上都有支玫瑰。之前汹涌的人流里,他并不确定却尘思是否已离开,或者仍留在某个馆区里,只能在这里等着。他心不在焉地跟着音乐哼起调,手里捏着一支仅剩的花。
      即使是在大冷天,整天戴着这么厚的行头,多少还是闷得头昏脑胀,他刚要把头套摘下,就看到了一个背影。
      却尘思正独自一人往门口走。
      外面远远的有人在放烟花,一道道光点冲上天空,砰一下炸开,却尘思抬起头,碎裂的光芒映到他脸上。
      那炸开的烟火,不知怎的竟振起了鹤白丁的心跳,他不假思索追上去。
      “等等!”
      却尘思闻声转过脸,正对上他递过来的玫瑰,意外地看着对面那个呲牙大笑的夸张猫脸。
      鹤白丁只觉脑袋发热,张张嘴不知说什么。
      两人间的静默使得游乐园内场的音乐越发清晰起来,谁都不开口,在这阵暧昧歌声里尴尬地面面相觑。
      鹤白丁僵硬半晌,被头套里的空气憋得要喘不过来。
      “情人节快乐。”他干巴巴道,声音隔在头套里,瓮声瓮气的。
      却尘思终于微笑着接过花:“谢谢。”顿一下,又补充:“也谢谢你之前的糖。”
      鹤白丁这才发现那两个孩子不在这里。
      “他们之前玩累了,已经被我家人过来接走,我么……反正买了票,一个人逛逛也好。”
      所以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意识到这点的鹤白丁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已经大得跟天边的烟花似的,他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又迅速转移视线,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猛捶他的心脏,又聒噪地在耳边叭叭叭吹起了号,不由想挠挠自己的耳朵。
      却尘思反而先忍不住:“你都没发现吗?”
      “……啊?”
      他终于窘迫地察觉自己这身套装的尾巴不知什么时候被打了个结,拖在身后。内心恶狠狠地把那些熊孩子的脸颊一个个捏扁,他咳了声要解开,隔着一层毛茸茸布料的手指却不好活动,只得接受对方忍着笑的帮忙。
      “其实晚上还有节目的……你不留下吗?”他小声道。
      却尘思摇摇头,有些歉意:“太晚了,我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处理……下次再见吧。”
      说着看了眼暗下的天色,往外走了几步,又回身笑着朝他摇了下手里的玫瑰,暖色的灯光映上他的脸。
      “谢谢。”

      鹤白丁抱着头套坐在椅子上发呆,卷发乱糟糟翘在头顶,直到晚场节目结束,他才跟人交差,换回衣服走出来。
      他回到家,拿出罐饮料醒神,耳朵里还隐隐回响着游乐园里一直放的那些歌。又有些懊恼,心想自己应该摘了头套再跟人说话,但想想闷了一天的狼狈样哪里适合这样的场合。
      口袋里夹着一支随便分的派剩的花,看起来小小的还未完全开放,他站起身找了找,家里并没有花瓶,于是把刚喝完的易拉罐洗洗灌了水,就将玫瑰插了进去,鲜红的花瓣挨在瓶沿上,透着点隐隐的香气。

      新一天的闹铃准时响起,虽然还是失眠,但他仍像往常一样极快地跳起来,收拾衣服,对着镜子捋了把不服帖的头发,理好衣领便匆匆出门。
      今天的大街上还留着昨日的氛围,他站在公交站里呼吸有些急,绷着脸尽量使自己的情绪不要太外露。
      现在怎么看都有了搭话的理由。
      待会儿说些什么?你记得不记得昨天给你送花的猫?不实在太傻了,一只尾巴打结的猫……
      那么前天车上的事呢?疑似被挤到呼吸困难的学生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5号公交已经开过来,他还在纠结是仍然装作不认识还是一鼓作气直接找话题,等他忐忑地上了车,才发觉那个熟悉的位置居然是空的。
      他惊愕地环视车厢一周,大半座位都有人,一张张陌生的脸孔。
      也许是迟到了。他坐在习惯的位置上想了会儿,觉得以对方表现出的性格似乎不太可能,但仍选择在下一站停车,看看对面天空刚升起的太阳,插着口袋等下一班公交。
      如此循环往复,然而每班车都没有他要找的人,车辆最终在终点站停下。
      也有可能是请假。他猜测。
      但等这样的状况重复到第五天,他知道恐怕没法再安慰自己了。他呆坐一会儿,在司机的催促声里下车,出了终点站,对着市中心路口来来往往的人群,发现自己根本不清楚该往哪里找,自己所知的只有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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