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chapter8 ...
-
Cheapter8
“成亲?”易妈妈的声音不由得上扬,显得尖锐,“你在什么年代什么地方?现在讲的是法律,你知道什么是法律吗?我告诉你,法律就是结婚证,你有吗?啊?”
舒颜低首不语,左右圈覆住右手,慢慢的刮着水。
“你说话,不说话算什么?”
她微微苦笑,轻轻靠着碗柜:“我能说什么?你想要我说什么?”
“你,”易妈妈语塞,“你给我过来!”说这便走进客厅。
舒颜没法子,也只好尾随。
母女俩在沙发上落座,易妈妈看着自己的女儿靠着沙发,一幅请君自便的样子,就生气:“坐好了,像什么样子?”
“娘……”她拿眼神瞅她,口气很可怜似的。
“少给我来这套你。你给我好好说说,到底怎么打算的啊?你也不小了,都28的人了……”
“……27岁半。”舒颜抗议老娘诽谤。
“我叫你给我贫!”易妈妈推了她一下,拿眼睛瞪她。
舒颜只是心底叹息,明晓得今天逃不过去了,也还是挣扎了下:“娘,你明明说过不会催我的啊,强扭的瓜不甜哪。”
很小的时候舒颜就老旁敲侧击的催眠她妈,我不结婚那结婚有什么好的你也看到了现在离婚率那么高是不是嘛要是嫁错人多耽误事儿啊之类云云,那时候易妈妈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就答应说让她随缘,不勉强。
“两回事。妈妈也不是不是讲道理的,小宝,要是没有他你现在不结婚也没什么关系,我也不会这么老说你,你自己也知道妈妈担心的是什么。”
舒颜看了她一眼,侧过脸来,突然的冷淡:“我不知道。”
易妈妈看了她一眼,气急,反倒是什么到底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叹息。她这个当妈的,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呢?她不是不明白,这些年来她表面上的欢笑有多热烈,与背后的心防就有多深重。
根子上来说,舒颜这孩子从小就显得清淡,总是给她一股冷血刻薄的感觉,偶尔随口的一两句话,一点情面也不留,刺得人隐隐辣辣的痛。自己朝夕相处的闺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长大了,仿佛就是缠着要她亲亲抱抱才肯入睡,而天明之后,却已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小闺女,已经什么都懂得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女儿成长中的什么,以至于舒颜心底有那么样的一个角落,是连她也温暖不了的。
所以,让她震惊的,不是舒颜小小年纪就发出的不婚的宣言,而恰恰是那个兵荒马乱的暮春,她在电话里暖暖的说,娘,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那样的一个人,我找到他了。
她是真的高兴,以为女儿终于不再心存阴霾。
只是人生啊,偏偏就有那么多的回环无常。
那样的温暖竟只维持了短短的一个冬天,短到在一个人一生的岁月中可以忽略不计。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而她的宝贝的美好,早已像北国冬日的雪花,碎了一地。
“你不知道?那好,妈妈就告诉你。我们生命中,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是要离去要消失的,就算是我们做父母,也总有一天是要撒手人寰的。没有人可以一生一世的陪你,你总要一个人自己度过人生的这几十年。而在这几十年中,你会认识许许多多行行色色的人,也许会成为朋友,也许会成为恋人,也许是一起开始,也有可能是一起结束。你才27岁,你的人生不过才是三分之一,生命还有无限的可能,为什么就非要死心踏地的抱着一份过去的感情,不肯放自己好过呢?好,妈妈知道,他离开了,你的一部分也就这么离开了。可是就算是他走了,剩下的你也要把这剩下的路走下去的呀。舒颜,你相信妈妈,只要你不再这么禁锢自己,你往旁边看看,往前面看看,你总会遇见另外一些值得你停留并且珍惜的人……”
“妈妈,”她打断道,声音平静,却隐隐的克制,“你说的,我都知道,真的,我都知道。可是,我没法子。”她顿了一顿,脸上浮起脆脆的微笑,“其实一辈子,能遇到那么一个也就够了。我知足的。”
这茫茫人海中的唯一的灵魂伴侣,怎么会让你遇到了一次又一次?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只能在这冰天雪地中靠取暖过活,一生都寻觅不到灵魂的安息处,无法复原。而她,不过也只是芸芸众生之一,如蜉蝣于天地间,上天能与一根红线给她,冥冥之中牵引着她,好不早不晚,恰恰遇到了那样一个他,已是千百年修来的福气了。何德何能,可以再三的蒙天惠顾?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如此,而已,如此,便罢了。
楚辰倚着吧台,轻啄杯中酒,眼神郁郁,随着沙发旁窈窕的身影。
“……ok,我知道了,唔唔……好,我会联络他。嗯,那我先挂了。”舒颜挂了电话,把手机抛上沙发,“妈的!”暗咒一声,显得有点烦躁,抬眼看见某人脸上很顾人怨的笑容,“这么闲?”
“还不错。”楚辰笑笑,对她举杯。
“妈的,钱太好赚了你。”
“咳,女孩子家家的,不要总是妈的妈的这样说。不好。”他微微不悦。
舒颜挑眉,口气不怎么好的请教道:“那说什么?”
“娘的。”
一秒,两秒,三秒。“兄长教训的是。”
楚辰被她无语的表情娱乐到,可笑意还来不及抵达眼底,就生生地被两个字截断。
舒颜挫败,懊恼的呻吟:“真是够了。”她抚额,跌坐在沙发上,“每次跟你说话我就像白痴一样。”
他敛了敛愉悦的表情,将酒杯放置吧台上,踱到沙发旁,坐下,懒散的倚靠,摁了摁太阳穴,才开口:“有吗?”
“当然!你难道没有发现这种弱智的对话是该发生年少无知青春灿烂的高中生身上的吗?”
“嗯,”他微吟,夸奖道,“形容词学得不错。”又招来舒颜一记白眼。
“怎么了?工作不顺?”
“还好。”舒颜抿唇,满脸的不悦:“都是因为我娘。”
“哦?”
“她讽刺我。”她一脸的悲恸,“她居然……”
“嗯?”楚辰探身,靠向她,“居然?”
舒颜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说我没有腰。啊啊啊,我娘她居然说我没有腰!!!”
楚辰一下子乐了,他一手握拳放在唇边,掩饰笑意,眼波却缓缓的晕开。明知道她不过是随意乱说的,可还是忍不住的微笑。
“好啦。有腰的有腰的。”俊脸被舒颜泄愤的捏了几下后,楚辰安慰着,起身拉她,“走,给你看个好东西。”
舒颜没好气地跟他进了书房,不是很感兴趣地问道:“是什么?”
楚辰打开电脑,调好音响。拍拍了椅子,示意她坐。右手越过她,点开桌面上的快捷方式。跟她解释:“一个键盘输入的编曲软件。我记得你学过古筝?来试试看。”
舒颜看到开发商的名字,微微有些错讹:“J&L?你在跟他们合作?”
“嗯哼?”
“嘿,我想起来了。”难怪当时她觉得“辞曲天涯”这名字很熟悉,“原来你就是申临江说的那个楚老板。”
“是吗。”他微微一笑,早明白他们的交情不浅。
舒颜心知一般来说,研制游戏的公司都有自己的配乐部,譬如说J&L旗下几个子公司。但是“辞曲天涯”的做大,就已经说明了它必定有过人之处。以前无意中听申临江说起过,市面上有家专门做游戏配乐的公司,很有潜力,他本有意收购,但对方出价太高就作罢了。没想到着老板居然是楚辰。
“嘿嘿,没想到啊,你这小子摊子还铺得不小。以前申临江想要收购你们,你居然敢要那么高的价?不怕他打击报复?”
“呵,你知道?”楚辰抿嘴,一点也不客气,“当时虽然我还没作出气候来,但毕竟这行潜力很大,它值这个价。”
舒颜觑着他的自信,笑了笑,接过鼠标。
界面做得很古典。背景是一幅水墨的江南,远山秀,近水透,芳草逶迤,堤长柳垂,风起觳纹绉,莲开如红袖。倒确实是J&L游戏一贯的国画写意的风格。舒颜点开菜单,那墨写的隶体字便缓缓的、随着湖水晕散开去。
“你知不知道J&L是什么意思?”她忽然想起,微微仰头看向他,唇畔的笑意那样明显。
楚辰探身从桌上拿起火机和烟,思索了一下,啧了声,叼住烟头,含混道,“我上哪儿去晓得?”
舒颜白了他一眼,也不是很在意,兴致勃勃道:“你还记得锦乐吗?J&L就是锦乐和临江的缩写哦。”
楚辰双手叠捧打火机,点燃烟头,帅帅的一仰头,喷了口烟,将火机顺在桌上,不太想得起那女孩的样子:“是那个小乖小乖的?啧,八卦。”
“嘿嘿。”舒颜眯起眼,憨然的笑。
他不语,只是含烟的唇角微微弯起。是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单独的强调的。从小,她对青梅竹马就有近乎执着的偏爱。高中的时候,也曾因为彼此之间那种似有似无的感觉,而怀疑她是否话里有话。在微微有些得意的同时也对她的常常念叨产生了不耐。
他们的观点向来是不同的。在他的意识里,青梅竹马是童养媳之类的书面表达,跟夫妻、男女朋友有着同等的意思。直到她说,他是她的青梅竹马。
那时候有一瞬的不知所措,以为她要把那些感情全都表白,所以他打断,让她不要乱说。谁知舒颜对他是一脸鄙夷,丝毫不领情。当时,她有板有眼的跟他解释,这个词是形容小儿女天真无邪玩耍游戏的样子,也指男女幼年时亲密无间,“青梅竹马”的时代就是天真无邪的时代。
在那个月明皎皎的晚上,楚辰只是懵懂,既庆幸没有遇到两生尴尬的局面,又不理解她这样解释的真正含义在哪儿。直到,她离开,他们再没有一丝联系,他才明白,原来那个时候,年少的她的那些感情。
自己之于她的特别,是因为生命之初彼此就纠缠在一起,是因为他是她第一个认识且依赖的人,是因为他们的天真无邪都以对方作为画面的底色。也是到了很久之后,他彻底失去了她的消息,身旁的空位,拨不通的电话,满腔的内疚与歉意才楚辰断断续续得想起来,原来,年少的她真的就只是单纯的喜欢“青梅竹马”而已,就像儿时两人一起读书,她总是反反复复的念叨李白的《长干行》,频繁到让文盲的他也能记住一般。
可是,这一切与他,却没有多大的联系。
他不过是她的青梅竹马,不过是刚刚好的,站在了她的身旁,这个可远可近貌似亲密的位置。
微微的失神,连指尖的烟烧到手指了也不自觉。
耳畔响起了熟悉而悠扬的旋律,钢琴叮咚,干净清脆的作响,伴着萨克丝风呢喃般的曲调。楚辰有丝诧异。没有想到舒颜她会选择钢琴与萨克丝风。小的时候她被送去学过小提琴,后来自己又跑去学古筝——这是她最喜欢的乐器——并且所有的中国乐器都在页面最显眼的位置,而她偏偏选择了尚未调试好的钢琴和萨克丝风。
“什么歌?这么熟悉。”他取过烟灰缸,把烟头揿灭。
“哥哥的《A thousand dreams of you》,好听吧?”
楚辰嗯了一声,她也就开心的哼唱起来,脸上有些夸张的陶醉。
“不如我也放一首给你听?”他接过鼠标,熟练的早操作起来,快速的翻出一首原现存的一首曲子。
是《天大地大》。他们儿时的背影音乐。
“呀?怎么是这首歌啊?”舒颜又惊又喜。
他笑,为她的欢喜。
舒颜很开心的样子,总是以“你记不记得” 为开头,热闹的说个不停。
他当然记得。
这部片子是他俩在一起看的第一部,好像也是唯一的一部吧?那是在放暑假的时候,她总是赖床,可是只要电视里一想起这首歌,那小眼睛就立马睁开了,咋咋呼呼的跳下床来,跑到电视面前傻笑。君子还开玩笑,说,以后拿录音机把这歌给录下来,每天早上这么一放,莫阿姨就再也不用担心叫不起来你了!她学着香帅的样子,摸摸鼻子,好半晌才道出来一个,嗯,这个问题啊,还是有点可行性的。笑翻了一群大人。
其实那个时候秋官已然没有了少时的英气,那部电视在他所演的楚留香中,也并不能说是传奇。只是,他们都是如此的喜欢。翻来覆去的看,熟悉到音乐一响就会明白是什么。
再怎么疏远,有总会有些熟悉到骨子里的东西是,息息相关的。
微微似都有些无话,上一个话题刚刚结束,两人犹陷在先前的情绪里,一副唏嘘的样子。
楚辰低声啊了一下,一脸的恍然。舒颜以为他又要说什么,却只见他侧着弯了弯身子,去拉旁边的抽屉,然后在里面摸索了一番,便将一个做工精巧的细长盒子,递了过来。
“送你的。前几天路过美美旁边,顺手挑的。”
舒颜瞄了一眼边角双C的标志,她是知道的,卡地亚的旗舰店就在美美旁。不动神色的,抬手接了过来,她打开盒子。舒颜只觉得眼前有那么一团闪烁的白亮,看清了才发现,是今年新款的项链,喜笑颜开,道:“哟,这是怎么说的呀,从小也没见你送什么给我啊,”包括生日,“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来了?嘶,这老话是怎么说的,这无事献殷勤哪,非奸即盗。说吧,说吧说吧,有什么事求你姑奶奶?”
楚辰伸手,就着她的额头轻拍了一下:“整天的胡说八道。”
“不是?”舒颜兴起,不肯放过他,换了种戏路跟他演:“哎,这可真是折杀妹妹了。本来妹妹在家叨扰多时,按理说,该是妹妹置备点薄礼谢谢哥哥的,就是挑个日子,摆上几桌请哥哥一番也是应当的,到时候只怕哥哥你不赏脸。如今连谢都没说一声,怎么有脸在收哥哥的礼呢?使不得、使不得!”
楚辰看了她一眼,冷笑了声,也不知是不是接了她的戏,道:“少给我卖乖,收着就行了呗,还演上四大名著了。”
她倒瞪起来:“你不是我哥哥啊?”
“得得,自个儿玩去吧。”
舒颜撇撇嘴,哼了声,这才恢复正常,抗议他的诽谤:“玩?我忙都忙死了,我还玩呢……”她将那链子举起来,仔细的打量着,也不看他。有些不甘愿的起身,嘟嘟喃喃地出去了。
一下子,屋子就静了下来,楚辰觉得。
其实,不是这样的,他隐隐听到她在外面打开了电视和转换频道的声音,往往是刚有了上句,就又换成了另一个台。然而,他依旧觉得安静,空落落似的。他坐下来,周遭的空气似乎还浮动着她的气息,他也说不上来是甜还是香,只觉得淡淡的,淡淡的。陌生又熟悉。
他无声的笑了,眼角唇畔却都泛着苦一样
——她既不好好地道谢,也不真真地羞赧,只是这么跟他装着,一口一个哥哥妹妹的,敲打着他。这把戏,是他玩过的,这用意,他也自然是再明白不过了。她这么轻巧的,似玩笑又似认真的将他的心思挑破,说他在无事献殷勤,弄得他连个话都不好答,既不好否认,又不敢承认。他是真的在朝他献殷勤,想博佳人一笑,可是她却不让。她不让他对她献殷勤,甚至连一点机会都不留。
呵,她连个机会都不给他。
申临江约了楚辰他们一起出来吃饭,包了陶然最大的一个房间,说是联络联络感情,两边都来了好多人,吃吃喝喝,一顿饭给弄得相当热闹。酒足饭饱了之后,有人提议去楼下的酒吧坐坐,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出发了。路过大厅的时候,J&L的财务主管好像看见了个熟人,也顾不得是不是在大厅,扯着嗓子就喊了句:“小乐子!”
原来是锦乐,刚从外面回来,到野旷溜达一圈儿而已,一听到那声小乐子火气就噔噔噔的往上蹿,回过头,两三步地跳过来,小脸红红的,气呼呼的指着那主管的鼻子:“猪!都说了不准叫我小乐子!”
安思远在一旁,眯起眼睛打量她,小声问了句:“这妹妹看着眼熟啊?”一拍脑袋,想了起来,“那挺有意思的妹妹哈?”
楚辰嗯了声,捧着火机点烟,朝着走在后面的申临江扬了扬下巴:“别乱来。”
“哦?”安思远一看这阵势,啼笑皆非,“不是吧。”
他们一向玩的熟,锦乐拗不过,硬是被拖着下来。喝多了大家都有点晕晕乎乎,有几个住的远的就先走了,安思远被指去了护花。楚辰和申临江倒是哥俩好似的,在一旁一杯一杯的喝。锦乐酒量不好,小得一罐子啤酒都能把她放倒,不带一丝夸张。他们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猜拳这种事想来也不是锦乐擅长的,学了好久都没入门,一来就输。
一排烈酒被送了上来,她骑虎难下,保命的选了真心话。
“锦乐,你听过的最让你震撼的一句话是什么?”
“对对,就是那种让你全身酥麻,震撼到心跳急速加剧的那种!”
一群人心知肚明的嘿嘿嘿嘿了起来,
锦乐偏着头,嘟起嘴来,想了想说:“你们真要听啊?别被吓着啦。”
“不会不会!”
“来,快说快说!”
本来嘈杂的包房,立马安静了下来,锦乐抿嘴一笑,公布答案:“我今天非把丫弄上床不可!”
“哗!”
“哇!”
一群人都喝得有点高,有人起哄有人尖叫有人鼓掌,不怕死的悄声问了句:“当时是怎么回事啊,是申总不从你还是你不从他呀?”
“吓!你乱讲什么!是舒颜说的啦!”
“谁?谁谁??易舒颜?”
“靠,果然是颜姐的STYLE啊。后来呢??”
锦乐捂着头,觉得酒劲上来了,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赶紧说:“啊……我晕我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申临江坐得远远的,看着他们闹。楚辰将酒杯放在桌上:“临江兄海量啊,我不行了。”
“哪里。楚总见笑了。”临江笑了笑,略微带着点歉意,“我去看看他们,别一个二个都给喝倒了。”
楚辰挥挥手,答了声好。
楚辰确实喝了不少,打车到家时已经很晚了,他轻轻的带过门,准备往书房走,听见电视机的声音,他摁了摁发胀的太阳穴,转了脚步。
客厅是暗的,舒颜没有开灯,楚辰没走过去,就这么倚着墙,想醒醒酒。应该是一档旅游节目,画面中央是一座长长的白色的双斜拉大桥,两岸密密麻麻一片白色积木似的小房子,碧海蓝天,依稀听得见呼呼的海风。
他随意跟着电视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晃过神来,心想这丫头怎么都没什么反应呢,他轻声地走了过去,近了,才觉得屋子里有一股好大的烟味,他皱了皱眉。
舒颜盘腿坐在沙发上,身子斜斜的靠在沙发柔软的扶手上,电视机上的光影深深浅浅的铺在她的身上,脸上。她已然睡着了,一手环着抱枕,一手夹着根烟,烟灰都烧得很长了,挂在上面欲坠不坠。
她抽烟,这是他知道的。但亲眼所见的,还是很少,现在想来,也就只有那么一次,她刚回来的时候,他给她接风,后来在他的办公室里。
本来对他来说,抽烟的女人,也是极平常,不管是生意上,还是风月场,不管是忧郁的,还是妖娆的,性感的,还是诱惑的,他都见过。有的让他觉得豪气,有的让他觉得优雅,也有的让他厌恶。可是,那都不一样,和她给自己的感觉相比,都是不一样的。她们怎么能和她给他的感觉一样?
那一日,他看见她抱着胸,娴熟的吞云吐雾,午后的艳阳顺着风,吹拂到她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他只是与一旁愣愣的站着,那种感觉,是恍然中又有点震惊,明明觉得很是奇怪,却又说不上何处不应当。
脑子渐渐的清爽了起来,然而他却觉得,一阵又一阵的钝痛,从胸口袭来。
如果说彼时,他只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的话。那么眼下,更多的,更多的充斥在胸口,涨得他连呼吸也越发不易的、满满的感情,是什么呢?他不确定。
他拿起烟灰缸接着,小心的取掉了她之间快燃完的烟头。
电视的声音高高低低,他听来,并不觉得真切。他俯下身子,细细的打量她。这眼,这鼻,这唇,他都是如此的陌生,仿佛不曾认识过一样,可偏偏组合起来的这一张脸,又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他闭着眼,也能描绘她的欢喜悲忧。
她睡的不很安稳,浓黑的长眉些些的蹙着,脸向着下侧起。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眉间,缓缓的,一下一下,想抚平她的眉,让她睡得好些。
舒颜低低的呜咽了一声,吓的他住了手,就这么停在她的眉上了。
突然之间,他就明白过来了,明白那些细细碎碎的,咬噬着他的心的那些感情了。
他在心疼。
轻轻的收回手,他舒了口气,心跳隆隆,他看着她的睡颜,什么都明白了。他心疼她,心疼她眼下微凉的乌青,心疼她眉宇之间的漠然,心疼瘦小肩膀下的无助,心疼她,需要用香烟来麻痹自己。
他记得以前,他曾不可一世的说过,谁欺负你了,告诉我,哥给你摆平。可是这么多年以后,看着如此这般的她,楚辰想,他这一辈子再也没有像此刻这样懊恼,这样痛恨自己,懊恼自己明明是她身边最早最近最有能力的那一个人,却没能好好的保护她,痛恨自己明明这些年来有这么这么多这么多的机会,天时地利他一样不差,却仍然没能与她并肩。
他爱她,他却明白的这样迟。